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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匠炉旁的温度高到了一种吓人的地步,汗珠子刚冒出来就被炙成了水汽,苦娃仍不满意,埋头将风箱拉扯得“呼呼”作响。诡异的是,三爷留下的那块黑铁料静静地躺在炉火里,不惊不怕,一点儿不变色。
“红!红!红!”苦娃大叫三声,黑铁料还是不软也不红。苦娃熄了炉火,一天到晚候在炉子旁边,抱着黑铁料翻来覆去地看。想不明白了,他就开始喝酒,喝到脸膛和炉火一样红。醉了酒的苦娃拎起两条大青鱼去镇上寻赵大先生,赵大先生写得一手好字,是镇上公认的文化人。
“那个……大先生,你知不知道……天外的陨铁怎样才能烧红烧透?”
“高温。”
“换个大风箱?” 苦娃拘谨得像个学生。
赵大先生闻言一乐,放下手里的报纸,指着天上说:“看看吧,就算给你再大的风箱,你能把它锻造出来么?”
苦娃仰头,看到一只闪着光的铁蜻蜓在云朵里穿行,将天幕划出一道长长的白线,就像那年烧掉三爷房子的黑蜻蜓。
“那不是铁蜻蜓,是一架飞机,铁匠炉子里的火再红,也锻不出一架飞机来。”
“我还以为攒钱换个大风箱就行……” 苦娃嘟囔了一句,壮硕的身形一下子就矮掉几分,像是在烈日下暴晒了几天的蛤蟆。
那一日,不知道赵大先生还和苦娃说了些什么。但再到河堤上树叶飘零的时候,人们发现,苦娃将农具的价格翻了一番! “三爷一辈子处事公道,怎么教出来这样一只白眼狼!”
“苦娃这孩子,看着挺老实的,没想到鬼精着呢!”
“眼看着要农忙了,这才抬高价格,真是个鬼铁匠!”
就这样,“鬼铁匠”的外号不胫而走。
面对人们的风言风语,鬼铁匠半点儿也不反驳,似是哑了,而且聋了。但他的手艺实在好,打出来的东西趁手耐用,周围十里八村的范围内唯有这一家铁匠铺。村民们只好一边咒骂,一边忍痛将钱交给鬼铁匠。
忽有一日,有人提出个疑问:“你们猜,鬼铁匠现在手里究竟存了多少钱?”
“这……”
“怕不得成千上万吧?”
鬼铁匠的价格黑,这点不假,但大家都没有过多关注。现在有心算下来,人们的心尖儿就开始发颤了。
紧接着,又有传言,说鬼铁匠的家里藏着一块天外陨石,外表看上去是黑铁疙瘩,其实里面全都是黄金。有人亲眼看到两个城里人骑摩托车一路“突突突”地停在鬼铁匠的铺子旁,打算出十万块钱收购那块陨石。
“你猜怎么着?鬼铁匠不卖!十万块钱哪,居然不卖!”

“我就说吧,这小铁匠鬼着呢!没准儿他想要二十万,三十万。”
“是个狠人。人心不足蛇吞象哪!”
村里人再谈到鬼铁匠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除非到了必须要买铁具的当口,平时大家走路都会有意无意地避开那棵老槐树。
渐渐地,鬼铁匠在人们嘴里成了只认钱不认人的白眼狼,成了偷小孩卖小孩的妖魔……鬼铁匠的名字时常出现在孩子的梦魇里,哪怕他们出生以来,压根儿就没有见过鬼铁匠。
这一年,夏去极迟,秋来极晚。
有个男孩壮着胆子登上河堤,透过漫天飘飞的芦苇絮,看到一幢青砖红瓦的小房子。
咦?他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看到了桌子、凳子,还有满屋子晃花人眼睛的书。
“娃儿,想读书?”
男孩吃了一惊,忽然忆起鬼铁匠的传闻,但他还是强压着恐惧点了点头。
“那就读吧,随便读。”
“不要钱?”
“不要钱。”
“那……”男孩咬着指头,有些迟疑,“我能把冬生哥他們带来一起读这些书吗?”
“行的。”
突然冒出来一间免费的书屋,河堤上骤然热闹起来。小小的书屋里聚集了一大群孩子。
鬼铁匠依然住在他的矮棚子里,外面隐约传来娃娃们的读书声、欢笑声,他心里面想的却是当初和三爷一起打铁时的“叮叮当当”。
至于那块陨石,被鬼铁匠捐给了一家科研所,“就让那些有文化的人去锻打吧!”
“人不读书,稀里糊涂。”鬼铁匠对每一个孩子都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