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杀死了江豚

来源 :中国新闻周刊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seaking888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自从3月3日湖南岳阳县煤炭湾出现两条腐烂的江豚尸体,罗一平,一个普通的鹿角镇居民,就每天来到离家不远的码头,告诉来往渔民,一旦发现死亡江豚,立即打电话给他。作为岳阳市江豚保护协会的志愿者,他认为自己有义务关心这件事。
  这仅是悲剧的开始。接下来,在4月15日前的一个星期内,在岳阳市洞庭湖水域接连打捞出8条江豚的尸体,其中一条江豚腹中怀有待产胎儿。
  4月9日,在罗一平的帮助下,一条死亡江豚被送往岳阳市职业技术学院。受岳阳市渔政站委托,该校兽医学副教授谢拥军,两名岳阳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外科医生,共同对死亡江豚进行解剖,希望找出江豚的死因。
  谢拥军判断这头雌性江豚年龄比较小,相当于人类十四五岁,死亡时间7天以上。
  打开江豚的胃部,里面没有东西,既没有龙虾渣渣也没有鱼类渣渣,只看到墨绿色的液体。谢拥军产生了一个疑问,“难道江豚是饿死的?”
  但在中科院水生所的检测结果出来之前,一切都还没定论。
  
  “囚禁”于洞庭
  关于江豚的死亡原因,在岳阳市传得沸沸扬扬:有说江豚对洞庭湖的生存环境感到“绝望”,它们是“绝食自尽”;也有说是螺旋桨击打致死,但并非所有江豚的尸体都有外伤;还有一种是中毒说——工业排污和农药导致的污染,曾多次造成死鱼事故,不排除江豚被毒死的可能,但这同样需要检测才能得知。
  岳阳市江豚保护协会副会长何大明向《中国新闻周刊》表示,江豚是一种有灵性的、善良的动物,自古以来,渔民跟江豚和睦相处,断无加害的可能。
  “江豚追逐鱼群而走,有江豚的地方就有鱼汛,所以聪明的渔民跟着江豚打鱼。在起大风之前,江豚会频繁出水呼吸,根据这种迹象,渔民知道马上要起风,不宜出湖打鱼。”何大明说,江豚对渔民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所以渔民都把江豚视为“湖神”,若是误捕河豚,马上放生不说,还会连呼晦气,“捕到江豚,一天的好运没了”。
  4月21日上午,何大明驾船带《中国新闻周刊》记者来到君山附近水域。在两个多小时的航行中,不断与大功率的挖砂船、运砂船擦肩而过。大船驶过掀起的涌浪,让小船上下起伏,人在船上站立不稳。在没有大型船只经过的浅水区,能看到数只江豚浮出水面呼吸。
  次日,《中国新闻周刊》记者来到洞庭湖大桥,一眼望去,大型运砂船往来不息。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渔政部门工作人员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中科院水生所2011年1月对洞庭湖江豚种群调查时发现,在洞庭湖大桥至城陵矶三江口,不足10公里的水域共记录到停泊的大型运砂船499艘,而该水域是洞庭湖江豚和长江干流江豚群体迁移和交流的唯一通道,在长江中游江豚保护中占有重要地位。
  据了解,挖砂行业每年给岳阳县带来1.2亿元的财政收入,破除这个利益链条的难度可想而知。
  江豚靠回声定位在深水区活动,往来于长江和洞庭湖捕鱼、产仔,对轰鸣的大船十分恐惧。数百条运砂船一年四季不分昼夜守住洞庭湖唯一通往长江的航道,等于把江豚拦在洞庭内湖,切断了其回游的通道,这让江豚被迫改变其生活习性,随着种群的减少,繁衍能力、抗病能力随之下降。
  4月22日下午,《中国新闻周刊》来到岳阳县鹿角镇。这里是发现死亡江豚最密集的地方,也是江豚活动的主要区域。在鹿角码头附近,一艘大型挖砂船接到政府命令,停止工作,傍晚的洞庭湖因此变得格外安静。
  
  江豚乏食
  鹿角镇渔民郝爱军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挖砂船在鹿角码头附近日夜挖掘,码头对面3平方公里的“陡山坡”沙洲,被挖去一半。挖砂船不仅直接危害江豚,而且把湖底砂子抽走,破坏了鱼类产卵、着床、孵化的湖床,造成洞庭湖鱼类资源的连年下降。
  不久前,岳阳市对洞庭湖鱼类进行调查,结果令人吃惊,洞庭湖现有鱼类品种仅有十几种。而在上世纪80、90年代,洞庭湖鱼类品种多达120种左右。
  洞庭湖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办公室主任张鸿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市人大组织的鱼类调查可能不太全面,但他承认,洞庭湖鱼类资源呈下降趋势。
  岳阳市渔政局工作人员透露,洞庭湖渔业资源开发利用严重过度,不仅中华鲟、白鲟、胭脂鱼等国家一级保护的珍稀鱼类难得一见,就连青、草、鲢、鳙“四大家鱼”,都已形不成鱼汛。
  鱼的种类数量在减少,捕捞总量连年下滑。洞庭湖水域的天然捕捞量由高峰期的每年12万吨降至目前的每年2万~3万吨。
  地方政府认为,渔业资源的减少,跟渔民的非法捕捞方式也有关系。虽然直到今年年初,在岳阳市,非法捕鱼减少,尤其是江豚离奇死亡之后,湖面上已经基本看不到非法捕鱼的渔民,但矮围、迷魂阵、滚钩、海网,甚至毒、炸等毁灭性的捕鱼方式,在洞庭湖区已经存在了20多年。
  《中国新闻周刊》从不愿透露姓名的渔政局工作人员处了解到,非法捕鱼之所以猖獗多年,屡禁不止,跟渔政局的“以罚代法”的执法方式有莫大干系。
  “抓到非法捕鱼的渔民,第一次罚1000,第二次罚1500,名义上叫做‘资源费’实际上并不没收渔具,也很少没收渔获。有人只要给渔政站工作人员交钱,就可以明目张胆地非法捕鱼。”何大明说。
  2009年度岳阳市渔政机构收支表上显示,5县(市)3区渔政机构的全年财政拨款为239万元,而全年所征收的“资源费”达295万元。但即使加上资源费和其他执法收入,也不敷支出。一年下来,扣除人员工资、公用支出、燃油、维护等项费用,全年结余为负296万元。
  通过上述数字,不难看出渔政机构为何“以罚代法”。虽然岳阳市已经以“解困”为名取消了渔民的“资源费”,但“以罚代法”的做法并未根本改变。
  同样以鱼为生的江豚,在这场和人类的竞争中毫无胜算。但何大明对“饿死”一说并不认同,“湖里鱼再少,还是够江豚吃的,现在是春季禁鱼期,渔民要等到6月底才能‘开湖打鱼’。”他说。
  
  “江豚代表洞庭湖生态”
  岳阳洞庭湖江豚连续死亡事件发生后,环保部、农业部亦介入调查。由于开闭门会议,外界对其调查过程不得而知。但这似乎印证了岳阳市江豚保护协会的一个猜测:江豚之死,可能与水污染有关。
  据央视报道,洞庭湖的主要支流新墙河,从4月12日至17日曾连续出现大面积死鱼的现象,经调查系岳阳县福盛造纸厂违规排污所致。
  湖南省环保厅政策法规处副主任黄亮斌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由于污染严重,从2006年起,湖南对环洞庭湖的200多家造纸厂进行整改,关掉了140多家小造纸,只有少数排放达标,并通过验收的造纸厂保留下来。同时引进了大型造纸企业,治污设备更先进,总体产能却没有下降。
  但鹿角镇居民对这次“治污风暴”不以为然。渔民郝爱军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有的造纸厂还在偷排。4月21日下午,郝爱军带《中国新闻周刊》记者驾船来到附近的大型造纸企业丰利造纸厂。郝爱军说,丰利造纸厂已经接到上级指示停工,但小船行到厂区不远处,仍能闻到刺鼻的气味。
  丰利造纸厂的厂房外,堆着两个巨大的芦苇垛。芦苇是造纸原料,产地就在洞庭湖。种植芦苇的企业名叫岳阳县苇业公司,前身是岳阳县湖洲管理局。
  岳阳县苇业公司2009年完成了960万的财税任务,被称为岳阳市辖下的岳阳县的“第二财政局”“绿色银行”。
  据当地渔民介绍,随着洞庭湖水位不断下降,苇业公司不断扩大种植面积。用飞机喷洒农药,把滩涂上的草杀死,改种芦苇。截至去年7月,东洞庭湖区共有23.5万畝芦苇种植面积。
  何大明表示,灭草所喷洒的农药,也是造成洞庭湖污染的一个来源。加上造纸厂等工业污染、禽畜养殖业污染、城市生活废水污染,洞庭湖水体环境持续发生危机。据岳阳市渔政局不愿透露姓名的工作人员透露,近年渔业污染死鱼事故呈上升态势,2008年发案14起。洞庭湖的一些子湖泊,如东风湖上湖、南湖和阳溪湖的部分水域已因污染严重不能进行渔业生产。死了鱼,养殖户就找企业讨说法,双方纠纷不断。
  鱼类的品质也因污染而下降,2009年由农业部组织的全国水产品质量抽检中,岳阳市水产品质量合格率仅为90%。
  污染、挖砂、非法捕捞等方方面面的因素,叠加在一起,造成洞庭湖生态环境的恶化。中科院水生所副研究员王克雄说,“江豚处于洞庭湖食物链顶层,唯一能够伤害它们的,是这里的人。人们如果不改变观念和发展方式,洞庭湖里的江豚一定留不住。”
  长江江豚是江豚唯一的淡水亚种,分布于长江中下游干流及洞庭湖和鄱阳湖等区域。调查显示,今年1月,洞庭湖的江豚数量为85头,鄱阳湖在300~400头之间,数量已少于大熊猫。
  洞庭湖共430万畝水域,分属常德、益阳、岳阳,各自为政进行管理。岳阳市所辖265万畝,又分属5个县市区渔业部门管理。全市涉及洞庭湖管理的单位,包括农业、畜牧水产、渔政、水利、林业、海事等十余个部门。洞庭湖江豚保护区更是有名无实,无法起到实质性的保护作用。如果管理职能条块分割的现状无法改变,地方利益格局无法打破,保护江豚恐怕只是口号而已。
  “白鳍豚因为人类的活动,已‘功能性灭绝’,我们不要再让它重蹈白鳍豚灭绝的覆辙,留住江豚的微笑。”何大明说。 ★
  (实习生张yi<吉 吉>对此文亦有贡献)
其他文献
47岁的戴新华已经有些木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手不时发抖,随身还带着速效救心丸,与被判刑前相比,这位曾经担任过纪委副书记的男人已判若两人。虽然路遇熟人还会听到那声熟悉的“戴局长”,可对方逃避的眼神,令他痛苦不已——他决定继续申诉。  戴新华曾任宁夏平罗县纪委副书记、监察局局长。2009年12月,戴新华为因受贿被抓的官员出庭作证,法院采纳了戴的证词,认为该官员有自首情节,予以从轻处理。然而,出庭
在会议室外等候几个小时之后,杨月珍终于等到最后一个走出会议室的山西省交口县水头镇妇联主任程亚琴。  这对昔日同窗间的会面并不友好,撂下一句“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你有事找领导”后,程亚琴扬长离去。  这一尴尬场景,缘起程亚琴盗用杨月珍的名字、考分、学籍上学。自那之后的14年间,程亚琴一直用“杨月珍”的身份上学、工作、结婚、生子。  捂了14年的盖子,这次尴尬会面后渐渐掀开,山西版“罗彩霞”事件浮出水
少年成名的朱天心并未一直沉浸在最初的光芒中。她清楚自己的写作方向,也清楚想要怎样的生活。她在文字中留下温婉和清新,也在街头留下坚强和抗议。  很多年前,胡兰成评价朱天心说,“她的大眼睛真真是美绝了。”那时候,没人能猜透那眼睛里实际上藏了多少骄傲劲儿。李登辉当上台湾地区领导人不久,开始排斥外省人,眷村长大的朱天心就非要写一本《想我眷村的兄弟们》,告诉世人眷村人的朴实、真挚,以及生活的不易,她也因此被
处在从传统向现代转型的时期,作为近代中国最早一批与西洋人直接打交道的政治家、外交家,他们的贡献和失误,其实都是那个大变动时代的一笔精神财富,值得珍视与宝贵,不必总是以后见之明去指责他们媚外、卖国,更不能简单将那些早期条约一律视为不平等。  近代中国不平等条约的起点无疑是《南京条约》。这个条约规定五口通商,扩大开放,尽管这些规定对中国来说是被迫是无奈,但五口通商,扩大开放,对中国来说不是坏事。  然
10月29日,经过几天的打砸、渲泄,对“童装税”表示不满的人不再聚集,檀节林和妻子回到了他们在晓河村的出租房,静静地等着下一批待加工的童装。“童装之都”织里逐渐恢复往日的车水马龙,喧腾纷扰。  这种喧嚣,就是织里特有的秩序。织里是浙江省湖州市的一个镇。10月26至28日这里发生了一起抗税风波。    童裝起家的小镇  八年前,檀节林从老家安徽安庆来到织里时,这里的童装加工、销售已形成庞大的规模。临
4月26日,国务院副总理李克强启程访欧,为期9天。至此,他成为本月第四位前往欧洲访问的国家领导人,4月份遂成中国外交的“欧洲月”。  据外交部消息,李克强此访将应邀前往俄罗斯、匈牙利、比利时和欧盟总部。在他到达俄罗斯的第二天傍晚,国务院总理温家宝离开欧洲之行最后一站波兰,结束了对冰岛、德国、瑞典等国的访问后,回到中国。而此前的4月中旬,国务委员刘延东、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李长春分别访问了英国、欧盟总
苏哈与巴民族权力机构曾达成协议,不得再参与政治事务。但随着阿拉法特遗物检测报告的公开,苏哈与巴民族权力机构不得不再次站在同一阵营  在英国纪录片导演乔安娜·娜塔西加拉和搭档理查德·西蒙斯的眼中,阿拉法特的遗孀苏哈有着不同于一般人的魄力。  “她是个果敢的女人,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乔安娜·娜塔西加拉对《中国新闻周刊》如此评价苏哈。  2008年,为了拍摄系列纪录片《王者的代价》中记录阿拉法特生平的
胡适在一篇文章中写道:“书院是中国一千年来逐渐演化出来的一种高等教育制度”。它和学校的最大区别,就在于前者注重自修,后者注重讲授;前者提倡自动地研究,后者奉行“被动地注射”    应香港中文大学当代中国研究中心邀请,我曾经到那里作过为期一个月的学术访问。  从深圳过罗湖海关,搭乘火车走不了多远就是香港中文大学所在地“大学站”。走出站台,却怎么也找不到大学校门。向人打听之后,才知道通过相反的出口,就
2012年4月26日至5月4日,中国国务院副总理李克强应邀对俄罗斯、匈牙利、比利时和欧盟总部进行正式访问,这是一次增进战略互信之旅,推进务实合作之旅,深化传统友谊之旅,更是一次构筑未来中俄、中欧关系的外交之旅。俄罗斯、匈牙利、比利时和欧盟高度重视李克强来访,均给予高规格礼遇。   此访历时9天,行程几万公里,跨越欧亚大陆,李克强共出席50多场活动,行程密集,内容丰富,务实高效,成果丰硕,充分显示
精神分裂,这个词在大部分语境中总是显得怵目惊心,与它相关的个人或家族只会带着这个隐秘的烙印默不作声,直到好奇者揭开他们的伤痛,引发大众的唏嘘感叹。但是英国科技作家凯特·莱文纽斯却不惜曝光自己的家族史,只为给沉闷的进化史做出“疯狂的”注解。她糅合精神疾病的致病基因与考古学证据,认为正是因为这些“精神异类”的存在,才使人类在进化中取得创造性先机,战胜其他灵长类动物,成为独一无二的“人”。  莱文纽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