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荒芜中探寻生命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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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铁生的《我与地坛》是当代文坛公认的散文名篇,在这篇一万三千字的作品中,史铁生以充满诗意的语言、发人深省的哲思,围绕着“对生命的感悟、沉思和重新发现”这一核心观念,集中展现了他过往十五年的复杂的生命体悟。他在艰难的自我剖析与诠释中,突破了个体生命困境的“围城”,立足于人性的终极关怀,因而获得了哲学层面上直面缺陷的力量,向我们展示出一个思想者独立而丰满的生命姿态。史铁生的一生尽管是短暂的,但他生命的厚度是惊人的,“生命的意义”是作家一生推敲不厌的谜题,也是我们打开史铁生的审美内涵和精神世界的一把钥匙。
  在《我与地坛》中,作者层层推进地向读者解答了“要不要死?为什么活?为什么写作?”这三个问题,并由此诠释了自己对生命的看法。因此,笔者今天将以此为切入点,通过线索梳理和内容细读双重结合的方式,来试着解读这篇优美的散文。
  一、荒芜中的沉思:向死而生的存在
  散文《我与地坛》主要由两条线索构成:其一是作者在十五年里,坐在荒芜萧索的地坛中,和周遭的景物、命运与永恒的宇宙之间神秘的勾连关系,蕴含形而上的哲学意味,我们可以把它概括为“人和景观”;其二是作者通过自己对地坛里形形色色“他者”的观察、描写、交流,逐渐建构起自己“认识生命,理解生命,把握命运”的逻辑,是整部作品的主体内容,我们可以把它概括为“人和人”。作者以两条线索交织并行的过程中,我们发现有两个话题是绕不开的重中之重:其一是作者对生命的感悟、沉思和重新发现;其二就是地坛这一座作者心目中永恒的精神家园。
  在作品的第一部分,作者主要描写了他与“地坛”的相遇,交代了冥冥之中“我”与地坛的缘分。和大多数侧重写景状物的游记散文不同,作者对地坛情有独钟,不是为了突出这是当地一个多么宝贵的古迹名胜,而是因为这是一个兼具厚重的历史底蕴与欣欣向荣的生命意识的“思考圣地”:一方面,荒芜宁静的地坛恰好能接纳一个“失魂落魄的人”无处安置的狂怒与悲痛,于是史铁生摇着轮椅往那儿去。一颗离群索居的灵魂,在喧嚣的城市一隅—被废弃的地坛公园中,找到皈依;另一方面,在这个颓圮荒凉却又充满生命张力的环境里,史铁生展开对人世艰辛、命运无常的思索,他将自己的生命轨迹和地坛重叠在一起,一同享受着时光的淬炼,从而达到了物我两忘的契合。
  正如史铁生在一次访谈里说的那样,“苦难把你引向存在的意味。没有这个,你靠什么照亮?可能正是靠苦难照亮,靠局限照亮,靠困境照亮”。史铁生在风华正茂的年纪失去了双腿,沉痛的苦难迫使他转向对扑朔的命运、对个人的困顿,乃至对“生存还是死亡”这一人生终极命题的思考。从他思考时置身的环境来看,古老的地坛在作者富于哲思的视角下,焕发出勃勃生机:一草一木、一花一鸟,不仅寄托着作者对于生命的看法,也是作者内心世界的真实写照。地坛是“活的”,百年来风吹日晒的侵蚀,宏大的园址、破旧的殿堂、失去了色彩的断壁残垣却依然恬淡自适地静立着,它在岁月的变迁中默默等待着作者的靠近,像智者一样引领他走出生存的危机;蜂儿、蚂蚁、蝉蜕是“活的”,它们对于永恒的大自然来说只是沧海一粟般的存在,却坦然地接受了上帝的安排,在日月更替中繁衍生息,以积极向上的生命姿态直面世事沧桑,活得率真自然,洋溢着生命的律动,有着他人无法替代的价值。由此可见,地坛对作者而言,不仅是他自在自足的精神家园,也是他所欲、所思的外在延伸。
  在地坛中发生的一切,沧桑与新鲜、永恒与须臾、荒芜与生机,都为观察者“我”带来了莫大的心灵震撼,由此自然而然地解答了作者在地坛中苦思冥想了许多年的难题:要不要自寻解脱呢?作者最后的回答是:“不,先活下去。人生来就是要走向死亡的,因此不必操之过急,也不用过分担忧,“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那么,怎么才能支撑自己度过充满危机的“生存”呢?答案很简单,既然死是一件命中注定的事儿,那不妨把它当作家一样的归宿,心平气和地接受它。上帝已经给你安排好了生命的长度,我们唯一能改变的就是生命的厚度,选择一条尽可能彰显生命价值的道路,以一种宠辱不惊的姿态,活出更加精彩的人生。
  二、荒芜中的对话:走出生命的困境
  想明白了“要不要去死”的问题后,接下来作者面临的就是更为复杂的生命拷问:身为一个残疾人,要怎么活下去?为什么活下去?作者承认,这并不是一道瞬间就能参透的题,在文章中作者虽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但他却通过明哲的态度和人生体悟,将生命的支点与古老的地坛重叠在一起,透出了生存的“诗意”。毕竟,“活下去”只是一个选择;而“如何活着”,却是一个漫长践行的过程。笔者在此将沿着先前提过的“人与景观”和“人与人”两条线索,来试着解析史铁生在这十五年来孜孜不倦的、有关“生命价值”的追求。
  一方面,作者在十五年的冥思与观察中,其灵魂、思想和情感已经和地坛实现了完美的契合,在与自然万物“沟通”的过程中,作者逐渐读懂了生命的真谛,找到了活下去的勇气与依据,像文中所写的那样,作者窥见了自己的“心魂”。这种万物相适、博大精深的生命意志,不是通过枯燥的哲理说教,而是通过如诗如画的描述得以呈现的,我们不妨来看看第一章最后一段的景物描写:作者连用七个“譬如”的排比句,依次罗列了短暂却灿烂的落日、引吭高歌的雨燕、孩子的脚印、静立的古柏、雨中的泥土气味等意象,不仅在句式上营造出淘浪撞击般恢宏的气势,也体现了这位作家成熟深湛的写作功底;在呈现效果上,地坛仿佛一位慷慨的向导,向他展示出自然界的缤纷多彩,无声地向他诉说着生命的蕴藉与伟岸。草木鸟兽,岁岁枯荣,个体的生命总有时限,但大自然永恒的活力却在变幻中历久弥新。无论自然生物还是人类都难逃一死,那在有限的生命旅程中,就更应尽其所能地活出生命的意义。大自然无声的启迪,带领作者从焦躁不安的个人困境中走出来,帮助他以豁达平和的心态面对无可避免的苦难,以积极入世的态度,活出自身不可更替的价值,把握生命的精彩。
  另一方面,作者就“活着”这一哲学话题的探讨,在作品的第二至第五章中,得到延伸。“人与人”这条线索相比起前一条,要具体得多,也涉及了广阔的社会世俗的一面,因而同样呈现出丰厚的思想容量。这四章的侧重各有不同:第二章写作者对母亲的追忆,第三章荡开一笔写地坛中四季的更替,第四章写作者在地坛中和几个人物的交往,第五章着重写一个漂亮但不幸的小姑娘。我们对这些描述对象稍作归纳,就会发现它们共同指向一个主题—作者在和这些“他者”对话的过程中,参悟了人生的苦难,并从他们的生活态度上获得了更为完整的生命体悟。中年夫妇相濡以沫的爱情,长跑家朋友对理想的热情与执着,饮酒老头风流浪漫的生活情趣,女工程师优雅从容的气质……作者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刻画这些来自不同年龄层的“他者”丰富多样的生命姿态,并从中领悟到生命的无限机遇與无穷乐趣。作者在《病隙碎笔》中说过,“爱是软弱的时刻,是求助于他者的心情,不是求助于他者的施予,是求助于他者的参加。爱,即分割下的残缺向他者呼吁完整”。毕竟,对个体来说,生命的长度与厚度总是有限的,作者通过观察地坛里步履匆匆的亲人、朋友、抑或陌生人,从他们的身上看到信仰、爱、勇气、情趣等的生活追求,不断地弥补自己有限的生命里缺失的内容,思索着个人困境获得拯救的不同方式,从而建构起自己对人生更完整的认识。在此,笔者将着重从作者对母亲和最后一个小姑娘的描述中,来看史铁生对生命的感悟和发现。   (一)与母亲的对话
  在史铁生许多带有回忆性质的散文中,都会提到他的母亲,提到她“艰难的命运、坚忍的意志和毫不张扬的爱”,提到她是如何含辛茹苦地抚育伤残的儿子和未成年的女儿,又是如何默默地咀嚼着命运施加给她的双倍苦难的。《我与地坛》则更着力呈现母亲是怎么用她的宽厚通达和深明大义给儿子以生命的启迪,帮助他走上一条自立、自强的生活道路的。
  一方面,作者以朴实、含蓄却饱含深情的笔触,通过刻画生活中一些生动感人的细节,来展现母亲的性格特征,并揭示深沉伟大的母爱给“我”的生存启示:失去了双腿后的史铁生变得喜怒无常,“脾气坏到了极点”,理所应当地想逃避这个世界,渴望找到一个能容纳自己苦难的去处。母亲的怀抱与宁静的地坛,作者选择后者作为慰藉。儿子的不幸也给母亲的生命蒙上了苦难的色彩,面对儿子给她出的“难题”,忧心如焚的母亲只能做出退让。她给予儿子充分的理解、尊重和信任,让他独自在地坛里“理一理纷乱的思绪,去窥探自己的心魂”。很多次,母亲犹犹豫豫地想问却没有问,只是沉默地帮儿子准备,扶他上轮椅,然后久久地站在原地,目送着儿子消失的背影,或是尾随着轮椅车辙到地坛去,默默陪伴着儿子看破时间设下的生死迷局,看着儿子超越人生的虚幻与欲望,靠着写作,重新找回生存的价值。在这过程中,母亲也耗尽了自己的时间和心血。
  另一方面,正所谓“子欲养而亲不待”,在作者能慢慢地靠写作“碰撞开一条路”,能够坦然面对自己的苦难,后知后觉地体会到母亲的良苦用心时,母亲却早已离世。母爱的无私深沉和作者对母亲的理解,在《我与地坛》中,呈现出时间上的“错位”关系。十五年后的史铁生透过记忆的长廊,带着深深的歉意,重新审视那个“被命运冲昏了头”的自己,重新回顾母亲当年的坐卧难安,当年做过的最坏打算,和当年“兼顾着惊恐和痛苦的最低限度的祈求”时,只能通过“揣测”的方式走进母亲当年的困境,以内心独白的形式正面展现她沉重无奈的心路歷程。作者通过对母爱催人泪下、动人心魄的描写,不仅道出了自己“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那种痛彻心扉的悔恨,也清晰地诠释出母亲在潜移默化中给予作者的生命启示,由此,将个体对生命的体悟上升到人文关怀的层次。诚然,爱可以凭借不同的形式成为我们生命的力量之源,它可以是轰轰烈烈、跌宕起伏的,也可以是隐忍含蓄、毫不张扬的,我们要学会发现、体悟和回馈生活中的爱意。
  (二)和差异的对话
  地坛里游走着形形色色的“过客”,作者在他们身上看到了爱、信仰、温情等生命态度,这些“过客”依照着自己的生活情趣和生命追求,选择一条最能够彰显自身价值的道路,活出了人生百味。然而,第五章写到的这个小姑娘是与众不同的,或者说,与心智健全的普通人之间,有着难以逾越的“差异”。天生丽质的小姑娘有着圆润、动听的嗓音,也有着亲人的疼爱;然而,这个小姑娘的“弱智”,却无法让她理解自己身边发生的一切,无法让她在受到欺负时保护自己,这就给她的花样年华,蒙上了如影随形的悲剧色彩。女孩的残疾,让轮椅上的作者产生了同病相怜的心灵共振,并由此展开了他对苦难和差别的思考。不少学者都认为,这一段思辨,是“史铁生的生命哲学中的精髓”。史铁生带着对小女孩的悲悯,结合了自己的生命体验,层层深入地展开了他和宿命之间的对话,最后找到了生命的价值所在,回答了“为什么活”这个问题。
  命运对史铁生来说是一个让他爱恨交加的存在。一方面,像存在主义作家加谬说的那样,世界就是荒谬而非理性的存在,我们所能做的就是与它抗争。对于在困顿中苦苦挣扎了许多年的史铁生来说,他对于命运的反复无常和荒诞离奇,更是有着切肤之痛一般深刻的认识。许多像史铁生这样深受创痛的残疾人,面对命运的捉弄,不禁要发出椎心泣血的悲鸣,“世界上这么多人,为什么偏偏要我去承担这苦难?”的确,谁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史铁生的文学世界中经常会出现一股凌驾在众生之上的力量,我们姑且把它称作上帝之手,在神明的操纵下,人的生命轨迹仿佛生来就被框定好了:美丽或是丑陋,贫穷或是富有,在轮椅上孤寂一生抑或飞黄腾达……命运的安排有太多冥冥中的必然与偶然,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是非祸福,仅仅在一念之间。史铁生以丰富的生命体悟看穿了命运设下的迷局,他用饱蘸着血与泪的笔触写下“就命运而言,休论公道”。
  另一方面,既然命运给你安排了承受苦难的角色,那选择哪条救赎的道路,以及我们看待苦难的方式,也就相当于回答了“为什么而活”的问题。史铁生以达观而从容的态度,对苦难做出了迥异于世俗的理解:肉体的残缺是不争的事实,苦难无可避免,不妨把它视作生命中的一笔财富,坦然地面对它,并在与之顽强不懈的抗争中凸显生命的本色。“看来差别永远要有的。……人类的全部剧目需要它,存在的本身需要它。……我常以为是丑女造就了美人,我常以为是愚氓举出了智者,我常以为是懦夫衬照了英雄,我常以为是众生度化了佛祖”这句话的矛盾之处就在于,苦难自然有其存在的意义,但这样的意义同时揭示出命运的荒诞和不公:差异让这世界不再是“一潭死水”,但这样千姿百态的世界是在剥夺了丑女、懦夫、愚氓等人某些生活可能性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因此,差异是有价值的,却也是残忍的。
  但是,史铁生的可贵之处就在于他能摆脱个体生命的困境,立足于世界层面来看待全人类的苦难,从不断的精神超越中将这种“残忍”转化为一笔人生财富。这也说明,史铁生并不是一个全然悲观的宿命论者,他思想中乐观进取的部分,仍占据着主导地位。在史铁生看来,正是因为有差异的存在,世界才充满竞争与奋斗,人生才凸显出它耐人寻味的丰富性来;与其就着自身缺陷怨天尤人,不妨换一种角度来看待命运的“馈赠”:残缺衬托出圆满的珍贵,苦痛凸显出幸福的价值,如果把一切都归于完美,世界就像熵之增值到极限一样濒临毁灭。
  就如作者在《好运设计》中谈到的那样,“没有挫折,没有坎坷,没有望眼欲穿的企盼,没有撕心裂肺的煎熬,没有痛不欲生的痴癫与疯狂,没有万死不悔的追求与等待,当成功到来时你会有感慨万千的喜悦吗?在成功之后还会不会有刻骨铭心的幸福?或者,这喜悦能到什么程度?这幸福能被珍惜多久?” 在日复一日的冥思中,史铁生看破了现实的荒诞,他逐渐从命运的圈套中挣脱出来,以悲悯与哲思观照着全人类的困境。他坦然地承认差别,豁达地接纳苦难,以超乎常人的顽强意志,在不屈的抗争中寻找到了生命的意义。   三、荒芜中的顿悟:永恒的生命之舞
  在第六章一开头,作者就通过引入他和“园神”的对话的形式,描述了他多年来在地坛里的心理活动和精神状态。从写法上来看,“我”“你”“您(园神)”这三个人称在文本中反复交叉出现,此处的“你”指的也是史铁生本人,是“我”的主体的延伸。史铁生为了让叙述更为灵活,也为了拉近与读者之间的距离,将“我”一分为二,给人以弗洛伊德心理学中“自我”和“本我”两种状态对立又互补的感受:一个是感性的“我”,另一个是理性的“我”;一个是成为人质的“我”,另一个是试图解救人质的“我”。这两个“我”再加上园神,围绕着“为什么写作”这个问题展开激烈辩论,从挣扎、反驳,再到树立信念,最后终于顿悟:“活着不是为了写作,而写作是为了活着。”
  史铁生在写作中寻找到了自己生活下去的可能性,他通过手中的笔来对抗生命中无可回避的不幸、丑陋与缺失。但是“写作”以什么样的方式存在,则关系到生存的意义是否能够得以彰显。如果将写作视作一种世俗功利的目标,那人就会被写作囚禁起来,成为“人质”,陷入困境。因此,作者主张将生存意义的归属从“目的”转向“过程”,即使目的无法企及,但我们在写作的过程中获得了“充实、旺盛、快乐和镇静”的生命体验,照样不枉此生。就像作者在《好运设计》中提到的,“一个只想使过程精彩的人是无法被剥夺的,因为死神也无法将一个精彩的过程变成一个不精彩的过程,坏运也无法阻挡你去创造精彩的过程,相反你可以把死亡也变成一个的过程”。
  “欲望不息”是贯穿史铁生文学创作的核心字眼,在《务虚笔记》中,作者指出,“差别”产生矛盾,矛盾产生运动,有运动就有了前进的方向,而“方向”说到底就是欲望。史铁生本人写作的欲望也就是活着的欲望,但就像之前说的那样,欲望并不能成为你生存的目的,而只能是一种生存的“手段”。手段大于目的,过程比结果更值得人回味,写作推动着作者去追求、去创造、去享受生活的过程,去一次次地突破自身的局限,去用文字创造出一个能够应对人生苦难的美好的精神家园。只有这样,我们的生命才不会被禁锢,用史铁生的话说就是,人才不会成为“人质”。
  在解决了“要不要死?为什么活?为什么写作?”这三个核心问题后,个人的苦难对史铁生而言便不再是什么绕不去的坎了:作为一种生命的存在形态,苦难对全人类而言不仅无可避免,而且注定会有人去承担它,那么人只有坦然地接受苦难,并在与命运的不懈抗争的过程中凸显生命最绚烂的底色。基于这种理解,作者走出了“人质”的困境,并将个人对生命的体悟上升到了人类的终极关怀层面,开始思考全人类的救赎之路。
  在作品的最后一章中,史铁生为我们呈现出了他的自我画像:他摇着轮椅穿行在古朴幽静的地坛中,听到生命的号角声声回响,穿越现在、过去与将来,亘古不散;也许哪一天,作者就会随它而去,像孩童踏上回家之路一般,坦然地面对人类的终极归宿—死亡。在此时,作者已经通过在地坛中的冥思默想,对生和死有了新的看法:离家嬉戏的孩童不可能永远不回家,死亡是一个无须寻求和等待就会自然而然地到来的结局,带着回家的温馨与节日般的快活。上帝在冥冥之中已经为你做好安排,在你实在没有力气生存的时候,死神自然会来搭救你。带着这样的超脱与旷达,作者将自己从个体生命的残酷与创痛中抽离出来,将有限的生命融入更为恢宏、博大的宇宙中去,以宗教的视角来观照生命本来的面目。
  一方面,历经百年的地坛带着醇厚深沉的历史沧桑感,作家置身其中,看着夕阳映照下的断壁残垣与剥蚀了琉璃瓦的古殿檐头,和自然万物进行着跨越时空的对话:时间的永恒衬托出个体苦难的微不足道,历史的凝重衬托出个人遭际的无常偶然。此情此景,不禁会让人想到“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这样的诗句,它不仅使得个人褊狭的绝望显得无足轻重,更让一颗不幸的灵魂在博大精深的自然环境中获得解脱,找到了精神的皈依。另一方面,史铁生在第七章中将生命想象为老人、小孩和恋人这三种形態:孩子和老人代表着人生中的生、死两极,而恋人即使爱得轰轰烈烈,也终有分别的一天,“当牵牛花开的时节,葬礼的号角就已吹响”。不过,在史铁生的人生哲学中,生命的形态不是割裂的、孤立的,而是不断循环运动、轮流更替的:地球的一端是日薄西山的残景,而地球的另一端则正值黎明,旭日东升,一切都充满了欣欣向荣的希望。人作为宇宙中的一部分,自然也会像太阳一样,生生不息地存活在这世界上:“生”即“死”、“死”即“生”,在“人类”这一大群体中的每一个个体,其实不需要过分地忧虑自己的命运和消亡,因为一个垂垂老矣的“我”走向人生终点,另一个“我”将以充满活力的姿态重新站在生命的起点,重新把握和谱写生命的意义。在生与死的永恒更替中,作者超越了个体的局限,因为个人的苦难已经由全人类的生命本相所包容:尽管一个人的生命十分短暂,但作者通过对“生命的意义”以及生命欲望的重新解读,而重新获得了活下去的勇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作者摆脱了生存的困境,在精神上获得了重生。这是一个洋溢着生命本色之美的精神境界,当人类投入到一曲永恒的生命之舞中时,困扰着作者的有关“如何活着”和“如何达到自我救赎”的困扰,也被所有生命的永恒欲望所涤净。
  四、结语
  在《我与地坛》中,史铁生的思考自始至终围绕着“生命的意义”展开,他在地坛中不仅寻到了一个远离尘嚣的“避难之所”,更在对荒芜的开拓中找到了存在的价值与灵魂的归属。史铁生曾说过,“残疾与写作天生有缘,写作,多是因为看见了人间的残缺,残疾人可谓是‘近水楼台’”。尽管作者的生命旅途艰难多舛,但他始终以乐观积极的心态面对人生中不可避免的苦难,以智慧与哲思洞察着人类的困境,又以包容和博爱关怀着人类的前途。《我与地坛》这篇散文以富于哲思的优美语言,传递出震撼人心的力量,不仅是作者过往经历的艺术再现,更是他对命运和死亡的探索结果的集中体现,为处于迷茫中的当代青年人,提供了一笔经世致用的精神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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