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上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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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常把自己生活的地方定义为老河滩,一条弯弯的小河,一座小小的村庄,村庄里生活着一群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我的全部的自由来自这里,也可以说我的全部的生命来自这里。

  所谓老河滩,是因为从小就听说黄河曾经从这里流过,携带大量的泥沙,形成一片不算丰腴,也不算太过瘠薄的黄土地。我曾在深翻的泥土里捡拾到一枚螺壳,放在耳边,若风吹过,浩荡的河水流过,先民耕耘的场景像一帧帧泛黄的胶片。我自信孤独是存在的,只不过当年不懂,坐在落叶的黄昏下,思与想呈现出一幅空旷的图景。
  我去上学的地方,需要沿着村后的池塘边行走——我喜欢这样的行走,在逼仄的拐角处抓住一株细细的小树。秋蝉在悲鸣,池塘里偶有鱼儿跃出水面,我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滑落在池塘里。教室破旧,泥台子,泥板凳,老师在门前的空地上使用自制的日晷,纸板的圆心上插一根小木棍,时间就有了刻度。
  说不上好学,但我无疑是一个听话的孩子,能按时完成作业,也会在完成作业之后帮助家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放羊,羊们在河滩上吃草,我会专注于我的孤独之中。仰躺在草地上,看行色匆匆的云走过田野的上空。我在想云之上是一个怎样的世界,是否也有一座村庄,是否也有一个孤独的少年生活在某处。看蚂蚁在草丛里穿行,拖一粒重重的草籽,一阵风吹来却不翼而飞,打乱了所有的计划。蚂蚁是否也会陷入对人生的怀疑,还是在短暂的慌乱之后重新开始搜寻被风吹散的粮食?
  这是我最初的认知,对于时间、对于生命产生的某些想法。但更多的时候,我仍然是一个人在田野上奔跑而忽略了方向。我不知道明天是否会更好,也不知道村庄深处那座破旧的院落会有怎样的改变。
  十七岁那年我辍学,躺在一张棕绳编织的床上。这床陪伴了我十几年,腿也老了,床身变短,我异想天开,想要靠一支笔支撑起以后的生活。——也仅仅只是梦想,从后来的四处漂泊来看,如果没有一个稍微安定的生活,所有的梦想也只是空谈。
  我在经历一个失败者的青春,或者说我从十七岁就换了一副成人的皮囊在世间行走。渤海湾的一艘渔船上,风大浪急,出海,归港,在人声嘈杂、鱼腥弥漫中看打工的兄弟们上岸。岸上是另一个世界,喝酒找女人,然后醉醺醺上船跌入思乡的梦里。大石桥采石场,四处弥漫着呛人的灰尘,安徽的、河南的、山东的,很多人带着年幼的孩子在采石场、石灰厂劳动……我在经歷一个全新的世界,我在进入一个完全陌生的地带,我的另一个我从皮囊里抽身出来站在时间的某处看着。他的孤独无人能解。
  或许是宿命,当生活逐渐安定下来,那些远去的事物开始复活。“孤独一点,在你缺少一切的时节,你就会发现原来还有个你自己。”(沈从文语)原来一切事物并没改变,原来流去的只是时间。
  我花去了青春,却认识了孤独的面孔——多年来我的脑子里总有这样一种意象:淡蓝色的星空,一枚枚闪烁的星辰如棋子般排布在夜空,像一盘下不完的棋。有人乘风而来,有人乘风而去,而星空的迷局始终不曾改变。在老河滩上觅食的鸡们,此时静卧在一片森森的树阴里。多少年了,它们不曾改变自己的作息表,以星空为依靠,以茂盛的树阴为家园,等待黎明用一声嘹亮的啼鸣撕开夜幕。一爿老屋,湛蓝色的老瓦,像一片片时光之羽,一个神情忧郁的男孩坐在屋顶上,听月光簌簌落下。
  他看见了自己的一生。他看见月光下的家园,在时间的流水中飘荡而来,又飘荡而去。
  里尔克对物的虔诚看守有着非常特殊的意义,物于是成了里尔克信念的基石与生命的家园。那么我的家园呢?我在寻找。当我面对一件老旧的器物时,我会想起那些流逝的光阴,在光阴中活动着的人。那人是父亲,是母亲,是祖祖辈辈生活在老河滩上的乡民。他们借助物来完成自己对生命与生存的理解,物也会借助人之手完成自己的使命与宿命。
  我在物里醒来,此时的物是故乡的风物。月光流泻,我像世间所有的婴孩那样睁开双眼,或者是老祖母的臂弯,或者是一只摇荡的摇篮,有人在轻轻唱,那歌谣唱了千年万年仍如流水般轻柔、温暖。但我不可能知道,多年以后,那个在物中苏醒的孩子执拗折返,企图描绘那些缥缈的音符,企图重新沐浴在一片安然的月光下,睁大双眼,哪怕忽略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我穿行在草木间,麦子是青的,梧桐花是一串串的紫粉色。镇街是嘈杂的,打烧饼的小贩一大清早就把烤炉支起、点燃,揉面,溜切花边,然后用手背把烧饼贴在炉壁上。只需要等待,木炭火光明灭,芝麻香、麦面香瞬间流溢。这或许就是一个支点,木炭、麦面、芝麻,用另外一种方式告诉我人在草木间。
  我的书写在夜色中进行,曾经有一段时间,故乡的草木如春天般浩荡而来,在纸上排布成阵。
  我在物里生长,母亲等同于一个细致耐心的领路人,将我引至人生的十字路口。她给予我生命,不可能给予更多,剩下的事情,将会是我一个人孤独面对这个复杂的世界。我会想起灯光下的织布机,母亲坐在上面,像一艘小小的方舟承载一家人负重前行。我会想起父亲身披蓑衣站在田野上,夏雨滂沱,他依旧不紧不慢走过田塍。这是一个农人的自信,相信风雨过后会有一个好的收成。
  我也这样想,转眼写作十年,我几乎记下乡间的所有事物,它们是真实存在的,与生活达成默契,与村庄相互依偎。我要做的,只不过是一闪身进入旧年的纹理,沿着时间生成的脉络,记下爱,记下暖,记下那些苦难的刻痕。
  我也会在物里老去,当孤独再次袭来,我会有所庆幸——在缺少一切的时节,我真的发现还有个自己在乡间行走。那个屋顶上的男孩未曾改变,那淡蓝色的星空未曾改变。如同秋草,每个人都会在一个盛大的节日之后老去。田野上的亲人,他们在耕耘一生之后素衣素面告别生活多年的村庄,相约来生。
  真的有来生么?一个人书写的过程即是对孤独画像的过程。此时的线条清隽,一条河、一座村落、一声嘹亮的鸡鸣、一片云走过的天空,组构成一个简洁的画面。来生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走过今生的田坎时终于看见自己孤独的身影,来来去去间,隐入乡土的纹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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