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堆垃圾引发的楼道惨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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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豪雨如注的夏夜,像有的人一生那么漫长,又像有的人一生那么短暂。一夜辗转难眠的方一,终于在日光穿透高墙小窗时分沉沉睡去,他梦见了自己在三尺讲台上慷慨陈词;梦见了自己办起一所高考补习学校,每天有数不完的艳红大钞……
  来不及把39年短暂人生回放一遍,法官已经出现在他面前,宣读了最高人民法院刑事裁定书,核准对方一执行死刑的判决,并告知他,可以准备遗言遗物。他摇着头,号啕大哭,涕泪满面,颤抖着写下“我不愿意会见亲友”8个字,留给那些在痛苦中煎熬的亲人,也留给这个让他失望的世界。
  曾经是语文教师的方一,仅仅因为堆放在楼道的垃圾,就残忍杀害并肢解了邻居。
  2011年8月3日下午,方一被执行死刑。他制造的骇人听闻的合肥教师新村故意杀人案,终于成为历史。
  
  为堆垃圾,激情杀人
  2010年3月28日,星期天,早上7点多,合肥育英中学语文教师方一起床后,就上菜场买了几样菜,回家见当老师的妻子已出去监考,便下楼去给弟弟汇钱。他家在合肥教师新村某栋603室,走到5楼时,看到楼道口堆着两个纸箱、一袋垃圾。因近来和妻子关系不好、经济拮据等诸多不如意,心情不好的方一抬脚踢了一下纸箱,骂道:“妈的,谁家把垃圾放在这,让不让人走路,素质这么低!”
  这时,住在503室的李守龙身穿一身笔挺西服,肩背黑色挎包,正好出门。听方一骂人,他就质问:“你在骂谁?踢谁家垃圾?”方一听了不高兴,挑衅地又踢了一脚。
  “你家素质高?天天晚上搞得隆隆响,不让人睡觉。”李守龙指责说。
  方一伸手重重地推了李守龙一下。
  “你想搞什么,想打架不成?”李守龙说着,回推了一下方一。
  两人互相推搡起来,李守龙块头比方一大,一只手抓住他的头发,方一就动不了。方一用两只手打他上身和脸,被李用手按住头。
  方一用尽力气,用头把李顶退到他家客厅,李抓方一头发仍不放手。方一继续乱打,结果右手中指和环指被李紧紧咬住不松。方一用左手死死地掐住李的脖子不松手,并用脚跺其脚面和双腿。
  大约过了三四分钟,李守龙突然倒地,但仍咬住方一的手不松。方一也被带倒在地,仍然狠狠地掐着李的脖子,直到李守龙挣扎几下后不动。见李没什么反应了,才把被咬住的手从他嘴中拽出来。
  方一的手流着血,想找东西包扎,见李家大门没关,怕被人看见,赶紧关上门,在卫生间找了一条白毛巾把右手包起来。疲惫不堪的方一在李守龙身边坐了一会,摸摸鼻子没反应,心想这下完了,人死了,快逃!
  他进卧室里找了一条黄色帆布女式裤带,将李的尸体拖进储藏室,并对李家客厅地板上的血进行清理。准备离开时,李守龙的手机响了,方一告诉对方说,李守龙已回金寨县老家。他背着李守龙的黑色单肩挎包,把受伤的右手放在挎包里,另一只手提着装有擦过血的毛巾的黑色垃圾袋,跑下楼去。
  
  毁尸灭迹,潜逃东莞
  方一把黑色垃圾袋扔进垃圾桶,打摩的去一家骨科医院,化名治疗手伤。医生给他缝了十几针,并打了两个多小时的吊针。方一翻开包看,包内有1100元钱及众多银行卡、五六张存折,存折内交易金额非常大。名片上显示,李守龙是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的副总经理。
  方一料到李守龙的妻子张老师这两天也应该在监考,不会回家,就想把尸体肢解后扔掉,造成人间蒸发的假象,转移人们的视线。
  从医院吊水结束后,方一到一家银行给弟弟汇款5000元。这时,已经下午2点多,方一怕留下指纹,便到菜市场购买一副橡胶手套,边走边把李包里的1100元及手机、身份证、钥匙放进自己口袋里,把包及里面的其他物品扔到一个垃圾桶里了。后又到一家编织袋商店,花6元钱购买5条白色编织袋。买好后,他用钥匙打开李家门,从厨房中拿出一把最大的菜刀准备肢解尸体。
  方一带上橡胶手套,把尸体从储藏室拖至卫生间,残忍地举起菜刀,肢解成13块左右……
  方一记起自己以前做窗帘生意时,有一个帮他拉过货的司机给过自己一张名片,想叫那个司机把装着尸块的袋子找一个隐蔽的地方扔掉。他回到自己家中找了找,没找着名片。他估计李守龙的妻子张老师快要回家了,赶紧再次来到李家中,用水把卫生间墙上、地上的血清理干净。
  张老师从外地回合肥后,打丈夫李守龙手机一直无人接听,家中电话也无人接听。方一回复信息称“我在金寨,老娘病危”。张老师打电话核实,李守龙根本没回金寨,母亲身体正常。和李守龙单位联系后得知,当日上午有一陌生男子接听过李守龙的手机,亦称李在金寨。张老师赶紧报警。
  晚上7点左右,这时传来有人上楼的声音,方一藏入李家主卧室窗帘后面。张老师带着三四个人进到房里,把客厅灯打开,用电筒往各房间照了一下,突然有人喊“有血”。其中一个男子打110报警讲:他是某房地产开发公司保安,他们副总家里出事了,人不见了,地上有血,并讲了地址。
  为了能逃出李家,方一用李的手机假冒李守龙编发两条假信息,将张老师骗离现场,一条是:“我把小三打伤,在铁路医院快来”;另一条是“带钱,不要带人来”。发完信息,立马关机。过了一会,客厅里有人讲:短信来了,短信来了。张老师喊大家赶快下楼。听到一楼大铁门关门声音后,方一穿上李的皮鞋,赶紧从李家溜出来,把门关好跑下楼去。
  方一在教师新村大门口打了一辆出租车,来到合肥火车站,买了一张最近一趟去南京的票,又打电话给育英中学校长说,“我辞职不干了,要到北京做生意。”
  方一坐上火车,在路上把李守龙的钥匙包、身份证、手机卡都扔到车窗外。连夜从南京坐大巴跑往东莞。在小旅馆住了五天,办了个名叫“李浩”的假身份证,在一家装饰品厂找到一份保管员的工作,潜伏下来。
  房地产开发公司副总经理在教师新村自己家中被杀,经媒体渲染,一时间成为合肥重大悬案,坊间传闻肯定是“情杀”。
  经过警方的不懈努力,2010年6月11日上午,方一在东莞市一家装饰品厂被刑警抓获。他逃亡了75天。
  
  人生磨难,扭曲心理
  “你杀李守龙的动机是什么?”刑警问。
  “因为我生活压抑,最近和妻子关系不好,经济也不如意,心情不好,当时因乱扔垃圾的问题,情绪冲动动手打起来,后来他咬我的手,我就想把他掐死,其实他要松开我手,我就不会继续掐他了。”作为一名语文老师的方一概括了自己杀人的原因。
  “你杀害李守龙到底有无其他原因?”刑警追问。
  “绝对没有其他原因,就是因为当时我和他发生纠纷,把他掐死,后来为了逃避打击,才想到分尸、抛尸的。”方一答。
  方一制造的这起惨案看似简单,发生偶然,其实不然。纵观方一的人生之路,职场不如意,生意场失败,压抑的心灵不堪重负,终于在一堆垃圾面前爆发。
  方一祖籍是湖北省罗田县人,1972年10月8日,出生在位于大别山腹地的金寨县的一个小村庄。方家给这第一个孩子取了一个响亮的名字:方临奎。快满月时,他的双眼还只露出两条眯缝,家人硬是用手掰开他的眼睛。由于天生眼皮过长,遮住了大半部分眼球,他无法像正常人一样平视世界,要抬头才能看清周围。带着这一眼疾,他度过了孤独的少年时光。上学后,他改名方一,一直被小伙伴们嘲笑、戏谑,只有通过埋头苦学来打发漫长的时间。经过3年复读,1993年夏天,他以高出一本线37分的成绩被华中师范大学录取,成为全村第一个大学生,给方家带来无限的荣耀。
  在大學校园里,从大山里出来的方一勤奋、刻苦、忠厚。他乐于助人,为冬天爱赖床的同学打开水带早餐;看露天电影时,他早早赶去帮同学占位;同学患了尿毒症,他带头捐款发起募捐;同学突发疾病,他将同学背进医院,坚持送饭送菜……他一边刻苦攻读,一边坚持勤工俭学,除了做家教,还打扫教室,一天挣2元钱,尽量给清贫的家庭减轻负担。他老大哥的形象,赢得了同班女同学、也是来自六安市的胡一霏(化名)的青睐,两人在校园里相恋了。
  1997年,两人大学毕业,双双来到合肥。胡一霏进了一所重点中学,而方一由于外貌原因,被安排到地处城郊结合部的一所普通中学教语文。虽然很失望,但方一还是全身心扑在语文教学上,他知识面广、讲课生动、责任心强,赢得了学生的尊重。4年里,他两次获得年终考核市级优秀。
  然而,结婚买房的压力彻底改变了他多年简单的生活。2000年方一和胡一霏享受到合肥市教育系统最后一批福利分房,他们以15万元的价格买下教师新村一套复式房。这让来自农村、家境贫寒、收入不多的他们,成为背负重压的房奴。
  除了还房贷,他们还要赡养年迈的父母,负担读大学的弟弟费用。迫于经济压力,方一辞去了合肥的教职,到深圳一所私立学校任教,后又考上了深圳一所公办学校,踏入了较高收入的门槛,
  2004年,方一的母亲被查出胃癌晚期。母亲唯一的心愿,就是离世前能看到他结婚。可他还在试用期,不能请长假,除非辞职,但不回家侍奉母亲,又良心难安。2004年底,他回合肥跟胡一霏完婚,婚后一星期,母亲去世。而方一也丢掉了在深圳好不容易谋来的饭碗。
  2005年8月,方一回合肥一所中学任教。工作满一年,妻子怀孕,他又辞职,专门服侍妻子待产。儿子降生后,家庭经济压力更大了。方一看到有的老师办补习班发了大财,开上了宝马,有的同事炒股票赚了钱,新买了大房子,自己心里也希望挣到大钱,让妻儿过上好日子。左思右想,他决定倾其所有积蓄,在合肥宝业家纺广场做窗帘生意。作为一个语文老师,他完全外行。不出所料,一年时间,钱赔得精光。
  房贷、给母亲治病、丧母、供养弟弟、生意失败,方一经受了一系列的重压和打击。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又应聘到育英中学,回到三尺讲台。他内心淤积了太多的失落和沉痛,经常郁郁寡欢,暗自悲叹,内心的卑微像野草一样疯长。但他仍然不失为一个优秀的教师,一进学校,就被指定担任语文教研组组长,所带的理科重点班成绩全年级第一。
  “方老师教我们语文课,平时很少说话,但是教学非常认真,而且脾气很好。”在一位董姓同学眼中,方一是个内向的好老师。很多男生很叛逆,甚至在课堂上公然挑衅老师,方老师一直都忍下来,等下课时再找这些学生谈心,所以班上每个同学都喜欢他。
  “他人这么好,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听说他杀人后,我当时就蒙了,在他没有被抓前,我不停地给他发信息打电话,希望方老师能够看到信息的内容,早点自首。”董同学说。
  在安徽省高级法院二审开庭审理方一案时,这位董同学流着眼泪,走到方一的辩护律师面前,恳求道:“方老师就拜托你了。”
  得知方一杀人后,除了他教过的学生外,他的大学同窗、老家村民联名写信给法院,证明他平时表现一贯良好。有多位学生和家长还去看守所给他送钱。他们在心理上无法接受当年的一个好老师突然沦为杀人犯。
  
  手段残忍,难以宽恕
  丈夫突然被残忍杀害,幸福的家庭轰然倒塌,成为无法弥补的伤痛,而杀人凶手竟然是朝夕相见的邻居。张老师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她觉得自己家人对方一向来不薄,因为都是金寨老乡,方一结婚时,他们送了双倍贺礼;方家装修房子时,借了小床给方一;方一妻子还经常搭张老师的便车……张老师感到实在太可怕,知人知面不知心,平日里看起来老实巴交的方一,竟然如此凶残。无论在一审还是二审的法庭上,张老师每次见到方一,都难以抑制愤怒,痛骂方一是“畜生”、“丧尽天良”、“罪该万死”。
  一副懦弱模样的方一受审期间,表现出强烈的求生欲望。他家人请了安徽知名刑辩律师为他辩护,力图保命。一审法院判处方一死刑后,方一提出上诉,陈述不该被判死刑的几点理由:李守龙对该案的发生存在过错,李违反教师新村物业管理有关规定,在门口随意堆放垃圾,是案件的起因;打斗过程中,李一直紧咬他手指的行为,直接导致其用左手掐李的颈部,李守龙的这一行为也是导致其死亡的重要原因;此案是邻里纠纷引发的,系无预谋的激情犯罪,自己平时一贯表现良好,归案后能够认罪、悔罪,且愿意赔偿被害人亲属经济损失,一审判他死刑,量刑过重。
  方一的辩护人提出,方一一贯表现好,人身危险性不大,建议二审法院对其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
  法院认为,方一故意杀人后又分尸,手段极其残忍,情节特别恶劣,社会危害极大,又无任何法定从轻处罚情节,虽认罪态度较好,其亲属又愿意赔偿被害人亲属经济损失,但不能取得被害人亲属的谅解,不足以对他从轻处罚。
  
  点评
  假如生活的重压没有把方一从一个讲台逼着跳到另一个讲台,方一也许会坚持着自己的教师理想。人们可以指责方一拜金,成天梦想赚取更多金钱。可在这物欲横流的时代,方一作为一名穷教师,他不是神,同样是食人间烟火的普通人,无法超脱于世俗生活,也无法安于清贫,难以逃脱金钱的桎梏,最终商海翻船,成为一个失败者。这是方一悲剧的根源。
  “千金置宅,万金买邻”。中国人向来都非常注重和谐的邻里关系。睦邻友好、以和为貴、远亲不如近邻,都是人们长期生活实践的一种结论与愿望。从这起惨案中看出,建立和谐、融洽的新邻里关系,提倡一种符合现代社会人际关系的新准则,一种新的公德意识,非常有必要。邻里之间,平时不相互干扰影响对方的生活;有困难时,则伸出必要的援手。给邻居送一个微笑,打一声招呼,道一句问候,给一个帮助,增进邻里之间的互知、互敬、互帮、互信、互促,邻里之间做到以德为邻,以邻为善,以邻为亲,建立良好的邻里关系,共建美好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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