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梵澄谈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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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友人聊天的时候,偶尔言及徐梵澄先生,觉得有一种高远之气,我们这些俗人跟他不上。当年在鲁迅博物馆工作时,我留意过徐梵澄寄给鲁迅的信件及诗文,印象很深。徐先生年轻时气盛,在鲁迅面前并不拘谨,自负的一面也是有的。比如他1931年在海德堡写给鲁迅的联句,是有一点六朝感觉的,而1936年旧历元旦致鲁迅诗,起笔奇崛,大有屈子与杜甫之风。他与鲁迅的友情,都在这些诗句里得到印证。上世纪八十年代,他帮助鲁迅博物馆鉴定鲁迅文物,说过许多有趣的话,可惜我错过机会,未能一睹先生风采。
  明人傅山说,“风节往往不能以儒生传也!无已,传诗”。于是便想从诗文行迹里寻找智者的精神温度,也算是一种补救吧。
  徐梵澄因为学识的丰厚而被学界称道不已。在众多的域外文化研究与习得中,他的母语经验起了相当大的作用。我们看他翻译尼采的书与古印度的书,其实有中国传统的诗文之趣的支撑,这些在他晚年的回忆文字可以看出一二。因为深味古代诗词的妙处,对于审美之路有深厚的理解,故其翻译域外典籍时,能够在不同语境转换中传达出诸多美意。遣词造句里,晚清以来读书人的经验被不断召唤出来。
  人们通常以为他只是鲁迅的弟子,遵循鲁夫子的文章之道而行,其实并非如此。他的学问,从鲁迅那里开始,不是以鲁迅经纬而形成认知之网,而是像鲁迅那样,在驳杂里形成自己的精神之界。学习鲁迅而又走出鲁迅,在更高的层面与鲁迅相逢,才是他高于鲁迅诸弟子的地方。
  我对徐先生的学问知之甚少,但他的一些短章,则能与我们不隔。比如他的诗话,就多有趣味,智性的因素很多。在众多作品里,我喜欢他的那篇《蓬屋说诗》,因为走笔轻灵,又不玄奥,能与读者多有启迪。《蓬屋说诗》乃徐梵澄晚年的随想录,不像学术文章那么深奥。作者谈诗,带出许多古典学的感觉,和王国维那样的顿悟不同,除了体味古代诗词的妙处,还多了对于近代诗文的对话。他礼赞左翼诗人,也欣赏陈散原这样的旧式人物;注重章太炎传统,同时对黄晦闻也多同情;早年的尼采式的叛逆之句有之,儒家敦厚词章亦多。先秦之风缕缕,晚清之意浓浓,跨度之大让人吃惊。他写鲁迅时,文字里有血的蒸汽,可是言及同光时期诗人,则柔情暗生,诗趣全不见德国近代以来的峻急之风。《蓬屋说诗》对于反士大夫气的诗文多有喜爱,但那些士林里的悠远之音则被其礼赞有加,其眼光有别人没有的亮处。
  他在文明观上是一个多元主义者。古希腊哲学,德国的思想史,印度的宗教,中国的儒道之学,都是其研究对象。每每有其所爱,又不遮蔽各自欠缺。他对于近代文学有自己的特别见解,谈鲁迅时有奇气漫来,讲遗老能探入心底。似乎不喜欢从热闹里去寻找话题,于冷僻之处悟出诗之玄机,阅之让人爽然。
  比如他特别看重诗歌中的“契会”之意,文章写道:吾人生活于识境中,见色闻声,皆知觉之妙用也。诗人扩大其知觉性至与众生万物同体,有所契会——即古人所谓“会心”——发之声诗,其感人也,宜固其然。则非但闻声观察,即虫音竹间,亦起感兴。散原老人有《枕上听蟋蟀》一绝云:“雨歇窗棂漏月明,凉痕满屋夜凄清。啼秋蟋蟀重围合,换去承平是此声”。
  “契会”的感觉,乃内觉的幻化,是诗学里有趣之点。但“契会”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呼应,还有对陌生之所的捕捉与发现。徐梵澄就是一个会发现的人,他于《苏鲁支语录》里看到德语的第三条路,在《薄伽梵歌》中嗅出“超上神我”的气味,从孔子语录深处得通达之意。他不觉得孔学与希腊思想的对立,也反对佛教和基督教的相隔。钱锺书当年期待的那种打通古今与中外的人,徐先生算是一个吧。所以,对于人间各自不同的文化路向持欣赏的态度,从不在原教旨的层面思考问题。而他的诗学理论则有宽厚之风,比如他有一種“得体”之论,“青年不作老耄语,僧道不作香艳语,寒微不作富贵语,英雄不作闺彦语……如此之类。譬如人之冠服,长短合宜,气候相应,颜色相称,格度大方,通常不奢不俗,便自可观。是为得体。不必故意求美。善与美,孔子已辨之于古。诗要好,不必美。如书如画皆可”。这种看法,已经远离尼采、鲁迅之趣,回到了孔子的中和之音里。但又非腐儒对于孔子诗学僵化的考释,灵动之气蔓延,诗话的语境拓展了许多。
  徐梵澄在诗论里一再提及马一浮,对于此一硕儒倍加赏识。他认为马一浮的诗学思想乃正途里的奇音,不似一般士大夫那么偏执。彼此对于审美理念的思考,多有暗合之处。他们都喜欢古典学里的精华,不屑于中古之后的文章之道与诗歌趣味。从词语的源头梳理审美之道,便多了古风里的智慧。但他并不都同意马一浮以学理代替诗学的思路。比如,马一浮谈诗歌艺术时说:“言乎其感,有史有玄”,徐氏则以为“感属情识,史属思智”,还是细细申辩为好。在徐梵澄看来:孔子与佛陀的经验里有许多好的东西值得探讨,不必把文学归于“玄”与“史”中,他似乎更欣赏鲁迅那种文史哲兼通的精神漫步。
  与马一浮一样,徐梵澄认为先秦的诗文自有价值,回归古典学是自己的使命。新儒学那些人是从古代讲到今天的,徐梵澄则由今天回溯到古代。不仅仅从中国人的视野讨论问题,而且从域外哲学的参照里重返先秦诸子,就多了新儒家们没有的东西。而他的诗话,则峻急之语深藏,宽厚之情弥散,说出学林未有之言。
  早年在印度工作时,他就说过:尝叹两汉经师及古天竺论师,家法师承,守之弗失。非特其学朴茂,抑其人皆至深纯,雍容大雅。余于诗学实有所受,然早逾检括,有忝传承。秊少优游,不懃于力,中间颇求西学,近复摩挲梵典,盖未尝专意为诗。于今偶读师门前辈之作,高华清劲,貌不可攀,嚮使煖煖姝姝,守一先生之言,其成绩或不止于此。风雅之道,如何可言。间尝闻之古之深于诗者,温柔敦厚而不愚,学诗亦学为人之道,斯则拳拳服膺,有以自期。
  我看现代以来的诗话,多是在新文学背景里展开的。顾随《驼庵诗话》,俞平伯《读诗札记》等,五四的语境起了很大作用。徐梵澄不是这样,他跳出了那代人的话语方式,其文字在古希腊与古印度的经典里浸泡过,在母语中既寻先秦余绪,又得晚清之风,思想衔接五四,而趣味则不定于一尊。我们近代以来有此风范者不多,唯其如此,他的文字的珍贵,可想而知。
  摘自《文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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