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劲松 随波不逐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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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受访者提供

“我要是会弹,多好啊”


  每当和一个喜欢的角色告别,演员王劲松都会留下一点儿“残渣”。当年告别《大明王朝1566》的杨金水,他偷偷取走杨金水把玩的一串假玉,搁在家中抽屉。仪式完成,他就“活过来了”。
  去年演完《破冰行动》,他留下了剧里两件林耀东常穿的中式长衫,挂在房里,平常不会穿,“但挂在那里,我会想,这曾经是属于你的。”
  林耀东是一村之长、林氏族长,也是掌控全村毒品网络的大毒枭,王劲松从宗法传统去探他的内心:这是一个想在封建家长制中寻找存在感的人,希望让林氏和塔寨村能被高看一眼,而自己“在林家的祠堂里不朽”,是以选择制毒贩毒这条“惠及”族人的路径。“这是他内心的原动力。”
  王劲松面容清癯,已给角色捎去几分儒气。他还戴上一副与自己度数不相符的老花镜,把瞳孔放大,给观众展现“一个诡异的灵魂”;又特地选了几套长下摆的中装,不显腿长,重心低,每走一步都很稳。
  早年考南京话剧团只是为了摆脱“被书本纠缠的噩梦”,80年代末偶然被同学拉去拍戏拿了15块片酬,90年代电视剧市场兴起后常跑剧组,新世纪初被傅彪带到北京闯荡:到现在,52岁的王劲松已有超过30年的表演经历。眼见着技术器材没一两年就更迭、制作成本噌噌地涨,“以前慢是一个组单机拍摄,效率低,现在的效率起来了。”这是好事。拍戏的节奏加快了好几倍,“带来的问题就是,要求演员把前期案头准备、对人物的揣摩都要走完,不允许你留到拍摄期去做这些事。”
  十几年前拍《大明王朝》,王劲松每天埋头研究,希望导演张黎夸一句“你准备得真好”,但他的提议从没跳出张黎的预设。“那一刻,你会觉得这条路是没有尽头的,这么美,这么神秘。”他在一次采访中说。
  他在业内以认真著称,为每个角色做大量工作。开拍前到布景里走一圈,建立人物的生存环境。“如果你的心准备好了,如果你是敏锐的,这里会发生奇迹。”上个月,“破冰行动林耀东”上了微博热搜,观众用角色称呼他,他挺开心。一路和网友同步看剧,他又挑出了刺。
  “比如说天台上我跟马云波、陈市长有一场戏”——王劲松滔滔不绝起来:“已经下半夜了,风很大,大伙的头发被吹得鸡毛掸子似的。”陈市长问林耀东,是不是又开工了?林耀东不语,把玩桌上一个可充电的小灯。现在回想,他觉得那天所有人状态都很好,除了自己。“手上动作还是多了。”思忖片刻,他又加了句,“有点乱,不是那么坚硬,不够扎实。”
  “我们有句行话,表演是遗憾的艺术,就是说你没有办法和观众解释这场戏没拍好是什么原因。呈现出来的好就是好,呈现出来的不好就是不好。”王劲松说。
  2005年,他在电视剧《锦衣卫》里演皇帝朱由检,想不明白皇帝让锦衣卫执行秘密任务,为何不以高官厚禄相许,反而历陈对方罪状。张黎不理他。他慢慢想到,古人重名节,锦衣卫要被逼到没了脸面,再主动接那条生路——由此开了窍,演员不能只顾着自己的几步棋,要心中有整盘棋。到现在,有时拍对手戏,对方忘词,他能接上。
  王劲松如今为大众所知的角色,多出自最近十来年:装疯卖傻的太监杨金水,游走于国民党派系之间的王蒲忱,胆识过人的侯爷言阙,看轻生死的谋臣荀彧。
  “之前可能有很多时候是为了生存。你给我一个剧本,我肯定演,我需要这份钱养活家人。这十年(的角色)都是我深思熟虑的,不是仓促的东西。我对角色的深度和厚重感越来越看重。”
  王劲松接戏的标准一直有两个:优秀的剧本、优秀的团队。近年又加了一条,要力所能及。“现在不像以前,创作要下基层,现在这些都被省略了。在你体验不到的时候,只能放弃。”他举例:在田间劳作30年的农民他演不了,在工厂苦干30年的优秀工人他也演不了。《军师联盟》里有一场荀彧弹琴的戏令他耿耿于怀。他不会弹琴,所以镜头从他肩膀滑过,观众只看到他的手指拨弄了两下,“但是我要是会弹,多好啊。”
  “你要敢于承认自己的弱点,尽量把好的部分呈现给观众,不要把那些你不熟练的东西呈现给观众。这一定不是好的。”
  接受采访前两天,王劲松刚刚拒绝了一个音乐家的角色,男一号。“如果我要演音乐家,必须要熟练使用两种以上的乐器。如果我不能,人家也不会给我这个时间学个钢琴,我就放弃。因为对我来说,拍戏拍一部少一部,不能再有遗憾在里面。”

“经不住时间检验的是快餐,垃圾快餐”


  除了给自己的表演挑毛病,王劲松不大看剧,看电影的次数也少到金贵,近一年的片单一只手能数出来:《我不是潘金莲》《我不是药神》《至暗时刻》《邪不压正》,“别的想不起来了。”
圖/本刊记者 梁辰

  不拍戏的日子里,他少应酬,不喝酒。每天泡上自己去西双版纳选的普洱,花大量时间看剧本。“大量的剧本还是比较仓促的,比较糙,你不满足,你就要自己去丰富。”哪怕不合作,他也会对制作方诚恳地指出问题所在。
  他总是想起合作过两次的编剧刘和平,深深感佩其敬业。“他每一部作品都要耗时七八年才能完成,可以想象他的作品是打磨了多少次。可能要走几万里的路,看几百部的书。我们现在大量的作品都是即时的、快速的。不是都要七八年做一个作品,最起码你要能拿得出手,别那么匆匆忙忙就拿出来了,甚至一边拍一边改。”有时他在剧组据理力争,最后大家劝他,“算了,电视剧么。”一次拍戏,道具组给他的剑制式不对,连换了四把,他自己不好意思了,拍戏时把剑柄全部藏在袖子里。   在很多采访中,王劲松说过自己对历史的着迷,死生契阔,荡气回肠,演员能钻进那些切实发生过、但所有人都不确定的事情。“历史上那么多哲学家、思想家、品德高尚的人,在历史上留下的点点滴滴都是我们现代人的坐标,其实在很多层面上我们对自己的要求是可以参照这些的。”他说,“现在的创作也有不能让人满意的地方,比如架空的太多,贴近生活的扎实而有深度的太少,现实主义题材越来越和现实有距离,魔幻题材越来越魔幻,这是让人尴尬的。”
  过去几年,王劲松切身体会了IP的潮起潮落,为这样的创作方式感到可惜。“玄幻过多,流量过多,概念过多,但内容苍白、人物苍白,这就是弊病。”
  “还是老师当初教的这些东西,什么是戏剧本体?什么是剧作?很多大IP是完成不了的,它就是一个焰火,打上天,‘砰’地一下,瞬间的美,就消失了。经受得住时间检验的才是作品,经不住时间检验的是快餐,垃圾快餐。”王劲松说。在他看来,这个高速运转的行业需要所有从业者刹车反思。“之前的‘繁荣’它就是‘过热’,一个虚假的、吹捧出来的(阶段)。其实这个时间大家好好想想,以后电视剧拍出来可能更加好。”他看到一些剧组重拾了剧本围读、讨论创作的风气,挺高兴,“现在慢慢在走向正轨。”
  入行这些年,王劲松没演过第一主角,“一直在边缘,从来没有在一个特别辉煌的场合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会有这样的问题,‘演配角,你怎么想?’能怎么想?”他在电话那头笑了,“毕竟年龄在这里,你让我演20岁的人,我也不敢演,在什么年龄说什么话干什么事。这是比较恰当的。”
  成名前,傅彪对他说,“劲松,咱们以后要是成名了,绝不欺负别人,也不让别人欺负咱。”他很少利用话语权批评“流量”,而是呼吁关注金字塔基底的几十上百万普通演员。“很多孩子离开自己的家乡,到北京寻求一份梦想。《破冰行动》里面的那些孩子,都非常好,很认真在创作。你想现在播得好,知道谁是谁,如果播得不好呢?他们也就挣几万块钱,(拍)那么长的时间,还要交房租,生活是很拮据的。现在老是说年轻演员挣的钱多,能代表这些孩子吗?”
《大唐荣耀》
王劲松(右)与王源录制《声临其境》
《破冰行动》
《琅琊榜》

  对这个问题,他没有解法,只能提出疑问,“为他们做点什么”。“这个行业里面毕竟是需要年轻演员的,而且他们是主要力量,你不能放弃他们,也不能站在老演员的立场上去打压他们,不能采用一种排斥的办法,就拿一个棍子一下子全打了。这是一个行业,这是一个锅。”
  最近,王劲松放下了拍戲工作,忙于一档文人雅集形式的古诗词节目,他以主人的身份请来文学家、学者、舞蹈家、音乐家,大家以不同角度阐释、演绎古诗词。比拍戏还累,他希望年轻人能喜欢。
  “比如说最简单的,‘床前明月光’,现在很多孩子都是背井离乡,离开自己的父母,自个儿去打拼。尤其是懂事的孩子,都是报喜。但总有些不尽人意的地方,那么在那个时候,这首诗就在你身边。这是它最好的意义。”
  在行业沉浮三十余年,王劲松感觉自己没有变。“我还是那样。在这个行业里,随波不逐流。需要勇气,也需要能力。总要失去一些什么,才能坚持下来。可能会得罪一些人,可能人家会说你比较矫情。但是这个不重要,这些都不重要。作品最重要。”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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