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齐风三跳《堂吉诃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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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堂·吉诃德带着桑丘开始了他们伟大的出征。他们是那么可笑,内心却又那么认真。”
   ——摘自塞万提斯《堂吉诃德》
  
  五月的上海,微风吹过,香樟树的味道沁人心脾。
  出现在《中国新闻周刊》记者面前的汪齐风,白净瘦削,挺拔而不失温婉,典型的芭蕾女子模样。
  但就是这位看似柔弱的女性,当年却以超凡的平衡性,被国外媒体盛赞为:“如钉子一般钉在舞台上。”
  上世纪80年代早期,就职于上海芭蕾舞团的汪齐风,在改革开放后刚刚走出国门的中国芭蕾舞界,犹如“得奖专业户”。
  1980年,汪齐风和搭档林建伟,在日本大阪举行的世界芭蕾舞比赛中,为新中国赢得了第一枚国际奖牌。
  此后不久,汪齐风又连续两次携代表作《堂吉诃德》等剧目出征国际大赛,但每一次都遭遇奇特,与巨大的成功擦肩而过。
  
  结缘《堂吉诃德》
  
  1978年,16岁的汪齐风第一次接触到古典芭蕾。
  那一年,日本松山芭蕾舞团来上海交流,演出了古典芭蕾《格蓓丽亚》。汪齐风在心里赞叹:原来芭蕾舞的场景可以那么美,服装可以那么精致,那么洋气。
  此前,这个已在上海舞蹈学校读了5年的女孩,不但不知道《葛蓓莉亚》,甚至连《天鹅湖》都不知道。
  1973年,普通工人家庭出生的小学二年级女孩汪齐风幸运地入选上海舞蹈学校舞训班。“老师让我们站起来,量比例,看你的软度、开度、弹跳力,最后选了60人左右吧。”汪齐风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舞训班的孩子们出门看演出都坐大巴,这令只能坐大卡车的评弹、沪剧等班的孩子十分眼热又不平。
  但他们当时所能看到的只有《白毛女》和《红色娘子军》这些“芭蕾也要握紧拳头”的样板戏。老师们也自己创作一些短剧给孩子们演,比如《拾麦穗》《学雷锋》等。
  因此,日本松山芭蕾舞团的演出,无疑是震撼性的。
  也是在那一年,上海舞蹈学校开始分民族舞和芭蕾舞。汪齐风被分到了芭蕾舞班,此时,离她毕业只有一年了。
  在课堂上,汪齐风第一次看到了《堂吉诃德》——这一世界古典芭蕾中的经典、大多数国际芭蕾舞比赛的规定曲目。
  老师给他们放了森下洋子跳的《堂吉诃德》里的一段双人舞的录像。森下洋子当时是日本最有名的芭蕾舞演员、日本松山芭蕾舞团的台柱子,她个子不高,瘦瘦小小,但动作舒展又稳健,表现力极强。
  汪齐风开始苦练这段双人舞。“老师认为我适合跳这个,可能是因为我基本功比较扎实,而这一段的爆发力和技巧性都强。”她照着录像,一招一式,依样画葫芦,终于学到了森下洋子最得意的功夫。
  “中间有三次脱离舞伴,单脚站立长达五六秒的动作,除了她能做,就是我了。”汪齐风笑着说。
  此后,每次汪齐风出国比赛,演到这里,掌声雷动。这是后话。
  1979年,汪齐风从上海舞蹈学校毕业,毕业公演作品就是《堂吉诃德》里的这段双人舞。
  
  第一次参加国际大赛
  
  1980年5月,第三届世界芭蕾舞比赛在日本大阪举行。
  中国派出三对选手参赛,已被分配到上海芭蕾舞团的汪齐风和她的舞伴林建伟正是其中之一。这是封闭多年的中国首次参加国际芭蕾舞比赛。
  “我们刚到达日本时,不怎么跟国外的选手和老师接触,他们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有些人也很好奇,中国也有芭蕾啊?”汪齐风说,“我们来参赛时,文化部就跟我们讲,不抱希望,开阔眼界。”
  比赛要求准备三个古典芭蕾和一个自编舞蹈,其中包括规定曲目《堂吉诃德》。对于经历了文革的十年断层、刚刚开始接触古典芭蕾的中国,仅仅凑齐比赛曲目,都是难题。“真的是山穷水尽了,仅会的这几个全部用上去了。”汪齐风说。
  除了规定曲目,汪齐风他们这一对选了双人舞《胡桃夹子》和双人舞《蓝鸟》,自编舞蹈选的是有点民族味道的《苗岭风雷》。
  第一轮演完后,在44对参赛选手中,中国的三对选手只获得了28、29、30的名次。
  第二轮跳规定曲目《堂吉诃德》。这是自己的拿手节目,因而汪齐风在舞台上收放自如。她终于第一次听到来自舞台下的欢呼,第一次感觉到,在台上那么有力量。
  “我三次脱离舞伴单脚站立五六秒,平衡性特别好。那些国外选手和老师的眼光和语气都不一样了。”汪齐风回忆,“这一轮结束后,我们一下从后面挤进前十几名。”
  最终,中国另外两对选手被淘汰,汪齐风和林建伟获得第14名。这是中国第一次在国际芭蕾舞比赛上获奖。
  第二年,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选取了10位上海杰出青年,拍摄了一部纪录片《莫让年华付水流》。汪齐风便是其中之一。
  但对这些,汪齐风都没有特别的印象了。“当时这个片子影响很大,但当时的风气就是不注重个人,不兴给自己做宣传。”
  
  舞伴临阵失踪
  
  1982年6月,汪齐风和林建伟再次搭档,参加在美国密西西比州举办的第二届美国杰克逊国际芭蕾舞比赛。
  留在汪齐风印象中的杰克逊,气候宜人。
  第一轮,汪齐风和林建伟表演的《堂吉诃德》堪称完美,双双获得第一名的佳绩。
  第二天,美国许多报纸都在头版头条对这对中国选手进行了报道。“第一轮跳完以后,他们电视台啊,记者啊,都来采访我们。他们说你们的表现令观众很惊讶,然后就问我,你觉得会拿金牌吗?”
  就在第二轮比赛的前一晚,汪齐风遭遇了一件蹊跷之事。那天半夜,睡梦中的她被敲窗户的声音惊醒,侧耳细听,窗外有两个外国人在对她说话。但她听不懂英文。
  当时比赛的演员都住在当地一所大学里,汪齐风一个人住一个套间。她有一些恐惧,没敢去开窗户,也没有开灯,只是悄悄从床上起来,站在屋子中央静听。半小时后,外面的人离开了。
  汪齐风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第二天也只是随口跟大家一说。
  第二轮比赛,汪齐风和林建伟跳的是自编曲目《鹿回头》。比赛很顺利,他们的表现也很完美。
  比赛结束后,汪齐风去了更衣室,卸完妆换好衣服,到后台与文化部派来的领队会合。按照惯例,他们要一起去台下看其他选手的表演。
  但是,林建伟没有出现。
  更衣室里,他换下的演出服和随身包都还在。但一直到晚上比赛结束,所有参赛选手的大巴都一辆一辆离开,始终不见他的身影。
  领队立刻给使馆和文化部的官员打电话,报告说,林建伟被绑架了。使馆官员闻讯赶来。
  汪齐风和其他演员都被要求回房休息。那一夜,领队屋里的灯光彻夜未熄。
  凌晨五点,失踪的林建伟出现在电视新闻里。“他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拿,就换上了随身穿的T恤、短裤,但在新闻中,他穿着西装,要求政治避难。”
  林建伟的出走震惊了中美两国。
  林建伟并不是第一个出走的芭蕾舞演员。此前一年,1981年4月,公派赴美留学的北京舞蹈学院芭蕾舞演员李存信滞留美国不归,引起两国高层震动。
  在当时的中国芭蕾舞界,林建伟堪称最优秀的男演员之一。在来美国之前,来访的比利时皇家芭蕾舞团团长观看了汪林二人的《堂吉诃德》后,十分欣赏,希望他们去比利时交流演出,但被拒绝了。有人还说,他们两个是我们中国自己培养出来的演员,不需要镀金。
  “我想这个事情,可能让他一直憋着一股气。”汪齐风回忆,“当时团里请了许多外国老师来指导,其中一个和林建伟关系很好。我们来美国参赛时,这个老师还来看过我们。”
  林建伟临阵出走,汪齐风失去舞伴,顿时陷入困境。
  由于比赛记个人成绩,汪齐风若临时找个男演员来伴舞,拿奖是有把握的。许多外国男演员也表示,甘愿陪舞。
  “他们觉得我的舞伴太没有职业道德了。芭蕾艺术的生命力很短的,一个人能有几次正好在这个年龄段、在自己艺术高峰期时赶上比赛?”汪齐风神情有些黯然,“到劇场去时,观众都问:还参不参加比赛?我说可能得弃权。还有小孩子很可爱地问:你需不需要帮助?我可以给你找舞伴。”
  1982年,汪齐风19岁,在上海芭蕾舞团工作三年,主演过《雷雨》《白蛇传》《祥林嫂》等经典剧目,舞台经验丰富。如她所说,此时,是她跳芭蕾最好的时候。
  “三个月的准备时间里,为了减肥,我没有吃过一口米饭。我上飞机去美国比赛的时候,还背着一个理疗器,每天排练完以后,就躲在房间里做理疗,很辛苦。他突然走了,对我的打击非常大。”汪齐风说。
  汪齐风最终还是放弃了决赛。“我们当时都很害怕,不敢动了。大家的情绪都非常不好,觉得很丢面子。”
  在颁奖晚会上,大赛组委会特别安排,让汪齐风独舞《艾丝米拉达》的一个变奏曲,并给她颁发了特别优秀演员奖。奖金在第一和第二名之间。
  
  一看到《堂吉诃德》,就想起汪齐风
  
  从美国回来后,汪齐风不得不重新找搭档。“女孩子20岁之后,身体上也要发胖,就感觉事业有一点往下走。”
  两年之后的1984年,汪齐风第三次出征,参加首届巴黎芭蕾舞比赛。
  得知消息时,离比赛日期只剩不到三个星期了。汪齐风和中央芭蕾舞团的男演员王才军临时跨团组对。两人此前只有过短暂合作。
  汪齐风从上海来到北京。王才军当时另有演出任务在身,许多时候她只能一个人练。
  “心里着急,练得太狠,脚趾头都磨破了,鞋子脱不下来。垫了棉花,后来袜子棉花都粘在伤口上。上午跳完后,把鞋子脱下来,几乎再不能穿上去。”汪齐风说,“王才军也是一身伤病,膝关节和跟腱受伤。”
  “她歇着,我打封闭针,休息三天。当时的焦虑一生中都没有几次。”现任中央芭蕾舞团党委书记、总排练者王才军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当时带队的是原中央芭蕾团团长、著名舞蹈家戴爱莲。她建议二人,一边听音乐,一边在脑海里排练。
  “戴先生非常老到,有经验,从心理上宽解我们。她说得很有道理。听着音乐,想着两个人配合,呼吸,力度,三天后我们开始排练时,比原来都顺了。”王才军说。
  戴爱莲带着汪齐风、王才军到巴黎时,离比赛只剩三四天。要倒时差,治伤病,还要适应为方便观众观看而特制的倾斜的演出舞台,三人都急得不得了。
  所幸戴爱莲交游很广。她一边与使馆联系,请中医大夫为汪齐风和王才军做针灸和理疗,一边帮他们联系巴黎歌剧院的明星班,让他们跟明星班一起上课。这个班集中了法国最好的芭蕾舞演员。
  “以前我们学习苏联,风格就是粗犷、热情、奔放、有力度,但明星班,人家动作的连接、协调,人家那个脚底的功法啊,能说话,会呼吸,太有诗意了。”王才军说。
  但在比赛前,汪齐风的脚趾头还没结疤,这让戴爱莲分外着急。
  “她说,我活了70多年,从没这么紧张过。后来有许多人支招,有人说买一块新鲜的小牛肉敷在伤口上,有人说喷药,还有人说干脆把鞋子开一个洞。”汪齐风说。
  最后,汪齐风忍痛上场。
  第一轮跳的是《艾丝米拉达》《吉赛尔》。他们排在最后一个表演。法国人比美国人含蓄,看演出安静克制。但是他们跳至高潮时,掌声如潮响起。
  第二天,巴黎最著名的报纸《费加罗报》的报道标题是:中国的崛起。
  第二轮比赛即是决赛,他们跳的是《堂吉诃德》。
  所有比赛结束后,本来一个小时后就该出决赛成绩,但观众和演员足足等了三个小时。
  汪齐风和王才军只获得了巴黎歌剧院发展协会奖,金奖和银奖都被巴黎歌剧院收入囊中。
  “我们跟第二名分数一样。但我们没有中国评委,法国有四个评委,本身就很吃亏。”王才军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后来就有评委来安慰我们,说为什么拖到三小时,是因为很多评委都在为中国的选手争取。”汪齐风回忆道。
  1993年,伤病缠身的汪齐风在上海开办汪齐风芭蕾舞学校,离开了挚爱的舞台。
  王才军认为,汪齐风过早地离开芭蕾舞台,与国内所沿袭的苏联的培养体制有关。“在西方,能不能跳主要演员,看的是你对角色理解的深度和技巧的完备。但在国内,外形条件很重要,形象像王子,才培养你当王子。汪齐风个头不高,娃娃脸,可能在这方面吃亏点。尽管她从艺术修养到技术,在上海芭蕾舞团首屈一指,毫无疑问的。”
  “三次比赛,一直没有拿到一个应该拿到的奖项,还是觉得有些遗憾。”汪齐风笑说, “文化部的老人们说,一看到《堂吉诃德》,就想起汪齐风。”
  但对于搭档林建伟当时的选择,汪齐风还是表示理解。“可能是当时的年代决定了他们要往外走,因为当时的中国太闭塞。”
  “我们那一代人,谁都想往外走。生活太方便了,收入太高了。但真要走这一步,顾虑还是很多。”
  王才军后来在美国见过林建伟,当时林在享有盛誉的美国芭蕾舞团任群舞演员。“他经常擔任主要演员,但签的始终是群舞演员,因为你是黄皮肤黑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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