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上的汉王墓

　　暮春时节，小雨下着，地皮被打湿了，上了润滑油似的，草木在被清洗中，涤净了尘埃，闪着亮光，只是天色发乌。远处、高处的所有景物都笼罩着天色的郁暗，让心情颇为不爽。未带雨伞。雨淋是小事儿，那雨极细微，看不见的丝线似的，衣服一时半会儿湿不透，只是脸上不时感到纷乱的点点浸凉。景区修建的宏阔广场、汉代款的巍峨阙门和宫殿式的服务区建筑无法以明丽清新的身影入相机镜头才是最糟心的，拍出来和天色一样乌黑。
　　从来不知道，中山靖王墓在高山上，山的绝对高差目测超不过二三百米，可毕竟要登上去才能进入打开的墓洞。
　　是爬山还是坐缆车？缆车可以直接抵达山顶。问题是我们干什么来了？西汉中山靖王的陵墓不会是随便找个山头掏个洞那么简单吧？还有中山靖王埋葬之后这里的两千多年历史呢？文化在时间的流程中一定有各种认真的投入和表现，它们会验证时间所做的功课。缆车这种当代山地旅游区的便捷交通工具肯定不会让我们目睹这些，它的功用除了快捷地运送游客抵达目的地，还有就是尽可能最大化地抹去时间在陵区留下的痕迹。

　　选择步行登山是选对了，走得累一些，时间长一些，但能看到的应该说是都看到了。勒碑石像是一组石雕，由卧兽、蹲兽和文官武将的雕塑组成，为便于游客观览的组合，不知是从陵区的什么部位收集到这一块来的，应当有汉代的石像作品，但也不敢确信，没有相关的知识，只是觉得与见过的明清陵墓石像生不同，尤其那蹲着的石兽，线条粗犷简洁而又具神韵。西汉有石像生吗？如果石雕中有汉代的石雕存在，就说明汉王墓有石像生，这关乎到西汉王陵的规制。但我们在陵区未发现有相关文字的介绍，这应不是疏忽，因此这些石像生极有可能是从别处移来，以增添陵区的文化氛围、充实陵区景观的。从它们的残损程度较轻微的角度来看，汉代石雕也只是我们的一种企望，不能低估了时间在流动中对风雨的驱遣能力，漫长和残忍性往往成正比。
　　作为景区，满城汉墓在陵山脚设置了很多小景区和景观，有靖潭和靖谷，这是在天然景观基础上开发的。有环形的五行大道，是条健身道，取五行之深广含义为健身者祝福。有银杏阵，栽了270棵银杏树，银杏成林，林中嵌入两个卍字符步游道。银杏人称树中老寿星，被誉为植物中的活化石。卍字符象征吉祥和神的保护，也代表生命和四季交替，漫步银杏树阵之中，寓意吉祥万福平安长寿。长信园，从出土的长信宫灯引伸出来，是景园也是广告，您如果还不知道长信宫灯，这座有石有林有草坪的庞大公园会提醒您并引起您对它的关注。还发现有莲花宫、普生观、大佛寺等景观，道家佛家在此聚集，宗教文化的多样与厚重中，汉代风格的殿宇也力求多彩。特色的建筑框架、基础色调的红与白，在草绿、葱绿的植被中丰盈着视觉感受。
　　登上了去往陵山陵墓的步行道。新砌的石阶踏道有些滑，曲曲拐拐，层层递升盘绕，视野越走越开阔，越是高，向下俯瞰的景色越美，看到的山景也越诱人遐思。从北侧，可以望到金字塔形状的山包，南边的山包也类似于金字塔形貌。这金字塔形，也可以用大坟丘来形容，有天然形成的左右对称的格局，与近顶处有汉王墓的这座横屏一样的山，组成太师椅状。于是，就对西汉靖王的墓区选择，有了种种推断和猜想。金字塔里是否也有王陵，埋葬着靖王的后代？西汉时有墓穴的风水理论吗？中山靖王为什么选择在这里建崖墓？太师椅出现在西汉之后的好多朝代，于靖王来说是未来，它那会儿就感觉到了太师椅形山川风水好？
　　走累了，登山道旁有亭，可以歇脚可以望景。

山头上的崖墓

　　登山登到脚下的路变得平坦了，游客最想去的地儿也就快到了。这里不再有石台阶的踏道，是长条的平整碎石山道，东面是崖，西面是山包。从北面登山上来，最先看到的是窦绾墓。走了一道，好奇和期待已经满漾于心，看到西面崖下洞口的窦绾墓三字，愣了一下。还不知窦绾是谁，猜却猜得八九不离十。靖王王后墓！墓室没我想象的那么辉煌，相对比较简陋，这是因为我去过徐州龟山汉墓的结果。徐州龟山汉墓1981年被发现，崖洞结构复杂，卧室、客厅、马厩、厨房一应俱全，大小配套的房子15间，厅柱多而粗。窦绾墓崖洞整体平面像个古字，也像一只张开翅膀的大鸟，由墓道、车马房（北耳室）、库房（南耳室）、中室（也称前殿）和后室组成，没有柱子，耳洞长。北耳洞车马房是拱形顶，弧形壁;洞北端顶为穹窿形，南端有台面经夯打出来的器物台，台的土质坚硬，台上放置车4辆，马13匹，那是刚出土时的状况，现塑的马车和马匹是象征性的仿制品。南耳室是存放食物的库房，洞壁两侧修有排水沟，北端器物台上放置着陶壶、陶缸、陶罐、彩绘陶盒、钫、鼎之类物品。中室高旷宏大，平面为圆角四方形，四壁修凿规整，是顶为穹窿顶的巨洞。原有木构瓦顶房屋，西北侧有器物间，室前端两侧有渗水井，室中心玻璃柜内展陈应该是仿制的窦绾全套金缕玉衣。玉衣长1.72米，由头、手、臂、腿、足五部分组成，玉片为岫岩玉，共2160片，金丝约700克，上衣玉片四角没穿孔，用丝带粘贴。出土时的照片显示，玉衣面世时已塌成一摊了。后室开凿于中室南侧，是先开凿成洞室，再用巨大石板搭建出来的起居室，窦绾金缕玉衣、长信宫灯等稀世珍品都是在这里出土的。 　　长信宫灯的优美造型让人惊叹，结构也精巧，是一个身着汉服的宫女跪坐着一手托灯一手把着灯罩的形象。灯由灯座、灯盘、灯罩组成，灯盘可以转动，灯罩可以开合，照明度和照明方向是可以根据需要随意调整的，宫女把着罩顶的袖子实际是条烟道，烛火的烟从袖口进入宫女体内，并不外泄，这样可以保持室内的清洁。两千多年前的环保意识、科技应用水平、创新思维能力和创意性，越是隔着遥远的时空回望，越是让今人赞佩敬服。它的整个用材都是鎏金铜，质料与色泽里渗透着金贵，在汉代多种多样的铜灯中，以最为复杂的结构、最为精巧的设计、最是优美的形态独占鳌头。智慧、科技与工艺的光环一目了然，拿到国际上巡展，轰动世界。

　　长信宫灯上有铭文，从铭文中专家推测此灯最初属于汉武帝之姐阳信长公主，因九处65字的铭文中有六处出现了阳信家。阳信长公主将此灯献给了文帝的皇后、景帝时的皇太后窦氏，献灯时加刻了“长信尚浴”“今内者卧”字样。窦太后的故乡属信都国，故城在今河北武邑县东南，地望与中山国相距不远，窦绾和她应该有亲属关系，她又将此灯赏给了窦绾。

　　中山靖王刘胜墓距王后窦绾的墓不远，120米，走几步就到。应该是规模更加宏大的山中宫殿才对，真实的感觉却是窦绾墓要比它气派。它实比窦绾墓长，总长度长出了2米，除了墓道、甬道、南北耳室、中室、后室的基本构成外，还多了个围绕后室的地下环廊，环廊宽处达2.8米，排水系统比窦绾墓显得更加完备。但它的总宽度却不及窦绾墓，是窄在了南北耳室？它的平面图像架飞机。中室，象征生前宴饮的厅堂，复建了木构的房屋，视觉上的宏阔高旷度受到了影响。它更接近于墓室的原貌吧？中室、后室、环廊的相接处有粗硕的石柱。

刘胜墓的发现

　　老年人，都记得深挖洞、广积粮、备战备荒为人民的年代。那个年代全国上下紧绷着的一根弦儿是无时无刻不想战争。外交上，大军压境的态势，军队和老百姓都在挖洞。中山靖王刘胜墓意外地发现发掘了，考古界意外奏响了一曲凯歌，成为我国20世纪考古工作的重大发现之一，轰动世界。刘胜墓和它的发现发掘过程一样，透着神秘，透着不可思议，有必然中的意外和惊喜。1968年，部队的军事工程频繁进行，很多山被掏空了，军事上的目的就是防苏联的突然袭击。前北京军区工程兵第六工区165团在保定满城陵山进行的秘密施工应该也属于这个性质。那时候不应有陵山这个名称吧？陵山还只是普通的山。满城陵山景区告诉我们的故事是：5月22日，当主峰前侧挖进了50米时，一次很普通的爆破，爆炸声音却让人匪夷所思，崩下的石块也不知去向。碰到怪事了，战土们大惑不解，四处找寻，却惊奇地发现了一个幽深的洞穴。入穴探测，很多陶器、尸骨、朽木等纷纷呈现在眼前，当然还有崩落的石块。部队是有严明的纪律的，施工在一座神秘的古墓面前只能停止，逐级上报。省考古队来了，事情上报到中办。6月18日，中办将此事以“要事报告”呈报给毛泽东主席和周恩来总理，周总理批示后中科院院长郭沫若就来到了陵山。
　　揭开千古之谜的那个最初触碰到崖洞古墓的爆破口，在刘胜墓南耳室的最南端。从那里进古墓，是刘胜墓的车马房，长16米多，宽三四米，有随葬的车6辆，马16匹，狗11只，鹿1只，战士入探所看到的尸骨都是动物的。穿过甬道，进入与之相对的北耳室，会看到大量的陶器、石磨、铁炉、铜勺、铜镞，还有朱绘蚌壳。考古专家们注意到，凿洞的方法和洞体的结构使得它们历2000年而不会坍塌变形。无法想象前期的战士，后来的考古工作者用头灯照明在幽邃、空旷、深广、冷气森森的古墓中探查是什么心情。

　　考古专家钻这样有料的宏大幽深古墓山洞是不会常有机会的，当时他们应该不只有激动和欣喜。确定是西汉第一代中山靖王、汉武帝刘彻的异母兄弟刘胜墓的依据是那套完整的葬服——金缕玉衣、一块“中山御丞”封泥、2000多枚汉武帝元狩五年（118年）以后铸造的五铢钱和许多刻有“中山府”“中山内府”铭文的铜器。铜器所刻铭文上的纪年都在30年以上。据《史记》《汉书》等记载，西汉十个中山王中只有刘胜在位30年以上。
　　文物考古专家勘查之后又发现了窦绾墓。出土的一枚两面刻字的铜印，一面刻“窦绾”，另一面刻“窦君须”。死后享有和中山靖王同等葬服金缕玉衣的待遇表明了窦绾的名分和地位，出土的四块“中山祠祀”封泥揭示了墓主葬入墓中的时间在太初元年以前，汉武帝刘彻是在太初元年（104年）改祠祀为庙祀的。两墓共出土文物1万多件，从其形制规模以及出土文物数量上看，在已出土的汉墓中都是罕见的，代表了西汉经过文景之治后的高速发展水平。
　　人称陵山有四奇：一是地貌奇，南观如凤北望如龟，俯视像金元宝，近看像把太师椅。二是崖墓奇，以山为陵，气势雄伟，出土文物之多，保存之完好，文物之精美，墓室工艺开凿之复杂，研究价值之高，在我国崖墓中的地位举足轻重。三奇是费解的巧合，陵山之东5公里处有一亩泉，汉墓发掘后不久这一亩泉水奇异干涸，“千年古墓现，一亩泉水干”。四奇是汉墓发现的神奇，发现的位置，施工作业若不向右偏移便与古墓擦肩而过，若在其他位置发现，则对古墓造成的破坏性极大，这个位置，不偏不倚，正好。
　　对千年古墓，人们愿往神异上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