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国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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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丁不是胆小鬼,但他是一个有原则的务实主义者,可能观众想从他身上看到更多:希望他们有扭转乾坤的能力,并且完全击败坏人,比如像蜘蛛侠和超人—很显然,丁丁无法实现这么不切实际的愿望。
  
  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7岁的雷米·乔治在伊科塞尔(布鲁塞尔地区的一个镇)第三小学的课堂上,正致力于画一位小孩子和(占领比利时的)德国人较真的经历。当时他还不是“埃尔热”,但已经满脑子想着“英雄儿童”。
  而且,他喜欢在每页纸的下面,横向地画。没错,横向,已经如此,就和连环画一样,当然那时他并没有想这么远。同样的人物,后来是“冒失鬼巡逻队长托托尔”,再后来,则是“丁丁”。
  为了加深读者印象,埃尔热给丁丁头上加上了一撮永远上翘的黄头发,并给了他一条机灵可爱的狗。狗的名字来自埃尔热的初恋:米卢(Miro)。在后来的英文版里,它改名为“白雪”。
  1929年1月10日,记者丁丁和米卢第一次来到了苏联,没有人预料到他们的故事,会风靡至今。
  
  童子军和性保守
  丁丁的目光如豆,微笑的时候似线。脸上带着单纯,步伐永远轻快。跟埃尔热本人一样,丁丁的体内,流淌着童子军的血液。而作为记者,他又天生捍卫正义,近乎是一个完美人。
  抛开他介于天才和奇才之间的智力因素不說,让人难以接受的事实是:这个身高只有1米37的小孩子,偏好以教理老师自居。他的德行超过了知性。他生活的意义在于这亘古的善恶二元论中。
  首先,丁丁是斗争的行动者,随后,他是裁判,然后,他做了善的盟友,到最后,竟成了善的化身。我们可以衡量整个历险系列中的半神化性质,但是,英雄本身取决于各个使命—冒险结束之后,他就变得模糊。
  做记者能做到像丁丁这样,恐怕是前无古人了。丁丁会使用各种枪械而且精准(用手枪或步枪把飞机打坏的情形就出现过好几次)、会驾驶各类交通工具(包括飞机、坦克)、能不借助工具徒手攀岩、熟悉自然科学常识、心理素质稳定……
  1949年,法国颁布禁令,禁止儿童书籍及连环漫画正面描写怯懦行为,违法的出版商将被判入狱一年以上。这是欧洲最令人惊讶的法律之一。同样,书中也禁止将懒惰和撒谎描绘得引人入胜。
  在此基础上,理想的漫画英雄就像一位精力过剩的童子军,他的冒险经历包括勇气的展现、公平的对抗、节制的暴力以及性趣味上的保守。而这恰恰是对丁丁的精确描述。
  西班牙作家安东尼奥·阿尔塔里瓦(AntonioAltarriba),曾在2007年,自作聪明地取材于《丁丁历险记》系列早期名篇《蓝莲花》,创作出《粉莲花》。封面是一个中国花瓶,裸体的丁丁从里面钻出来,迷茫地看着面前一支巨大的粉色口红。
  在埃尔热的原作中,丁丁朋友遍天下,但其爱情生活始终不明。以至于多年来,一直有人猜测丁丁是个同性恋,甚至还有恋动物癖,因为米卢的原因……
  阿尔塔里瓦此番将丁丁描写为刚过而立之年、荣光不再,且正在经历中年危机的小报记者,以及到处留情的猎艳高手。书中甚至还直接描绘了男女性事。
  《粉莲花》以纪念2007年埃尔热诞辰100周年为名出版,以为在这个性感经济时代,用一种时代感的笔触,能够撩动丁丁迷的神经。而结果却是招致了无数读者和埃尔热基金会的抵触,终致此书下架。
  《丁丁历险记》中几乎没有女人,但不是因为埃尔热讨厌女人。“简单說,我觉得,女人在丁丁的世界里没什么可做的事情,男性之间的友谊占了主流,这友谊毫不含糊。”埃尔热說:“如果我创造一个美丽的女子,在一个漫画世界里她能干吗呢?我太爱女性,所以不能对她们进行漫画处理!另外,不管美丽也好,年轻也罢,女性都很少是喜剧的元素。”
  
  一个欧式英雄
  如果說世界上最出名的比利时人是丁丁,估计没人会投反对票。比利时国王阿尔伯物二世曾說:“丁丁是我们国家最好的大使。当我访问某个国家时,我发现他早已在那里了。”
  丁丁身上简单的道德标志—寻找真相、保护弱者以及见义勇为的行为—对刚从战争的耻辱中苏醒过来的欧洲大陆很有吸引力。事实上,他积极健康的个人品质,正是他商业成功的秘密。两性观念上的保守,也使其成为成年人乐意买给小孩阅读的少数漫画书之一。
  作为一名记者,即使以该行业最闲散的标准来衡量,丁丁都相当不称职。在24本书中,他可能只有两次停下来做笔记。并且,他很乐意把最新独家新闻的细节告诉对手。
  在书中,丁丁只有一次完成报道。那是在他前往前苏联的首次历险中,在简单地考虑了怎样将稿件送往办公室之后,他连连打着呵欠,走向床边,說,“好吧,我们明天再說。”四个画面之后,故事转到秘密警察的逮捕行动。从此,那篇报道再没有在书中提及。
  与另外一位有一份媒体工作的虚构少年—美式英雄蜘蛛侠不同,丁丁并不是一位局外人,也不反对任何现存制度。他反对革命,保卫君主(有一本书中他获得骑士称号)。他捉到坏人之后的本能反应,是将坏人移交给最近的警察局局长。
  虽然丁丁是个神枪手,他却不带枪。虽然很瘦小,他却拥有很man的一套打斗技巧:搏击、航行、开赛车、飞机驾驶及骑马等等。在一个几乎全是男性的世界里,没有性,他也没有机会英雄救美,但他会迅速赶去保护那些受到欺凌的小男孩。
  丁丁对金钱也毫无兴趣。譬如在《独角兽号的秘密》中,当有人想给丁丁一大笔钱,来购买他的一个船模时,他却因为要给阿道克船长一个礼物而拒绝了。
  丁丁身边没有父母、没有爱情,他甚至都不爱自己,他只孤独的探险,以此为生命的要义。丁丁的内心,总为他人绷着一根弦。他的爱,更多分给那些需要帮助(通常都是更高层次的帮助)的人。丁丁的社会意义因此达到圆满,但是在他个人的意义上,丁丁有没有快乐幸福过?
  在《丁丁历险记》中,丁丁仅有的两次落泪,都是为他的中国朋友张充仁。一次是在《蓝莲花》里,一次是在《丁丁在西藏》。特别是后一个故事,埃尔热破天荒地把丁丁的情感世界展现在我们眼前—这个多年来坚强如一的年轻人,其实也是孤独的、脆弱的(当时的埃尔热正在经历与他前妻的离婚)。
  《丁丁历险记》的魅力绝对是“欧洲式”的,比美国的连环漫画更加务实、细腻、微妙。当然,也不像美式的描述那样充满活力,激烈、夸张,节奏轻快。
  当然,作为人来說,丁丁并不是完美无缺。他的缺点之一是报复心比较强,在《红钳螃蟹贩毒集团》里,他被杜邦兄弟各用力拍了一次背,然后也没忘在两兄弟喝酒时反拍回来; 缺点之二是一意孤行且还拉朋友下水。在《神秘的雪人》里,阿道克声称不愿和他爬山后,丁丁故意给他喝酒,然后激船长上山。虽然平常在船长胆怯打退堂鼓时,用这招还显得正当,但当时用这一招,就已经是置朋友生死于不顾了。还有一些小缺点,如随地扔垃圾等,故事中好多人物都有类似表现。
  作为一个小人物,聪明过人的丁丁的勇敢行为有局限性:他营救朋友,阻止坏人的阴谋得逞。但在《蓝莲花》一书中,当他身处被日本人控制的上海时,他没有设法,并且也无法解决外国人入侵的大问题。
  在埃尔热的最后一本《丁丁历险记》—1976年的《丁丁与流浪汉》书中,作者清楚地表达了他的中立原则。在书中,丁丁被召去援救他的老友,他们正身陷两位拉丁美洲军阀的内战之中。其中一位将军有“Borduria”的支持。Borduria可看作是共产主义国家,另一位则由国际香蕉公司(资本主义)资助。丁丁并没有在政治上表现出倾向性。
  如果說在初期的那些连环画里,丁丁更多还表现得像一个“行动者”,他控制着游戏,决定到哪里去,去做什么。而在《丁丁和流浪汉》中,丁丁不再是事件的主宰,他不再驾驭事件,而是去承受这些事件。这也是埃尔热当时人生哲学的一个反映—人们很少能支配存在。
  《丁丁历险记》从来没有违反1949年法国法律关于儿童文学的规定。丁丁不是胆小鬼,但他是一个务实主义者,有原则的务实主义者。可能观众想从他身上看到更多:希望他们有扭转乾坤的能力,并且完全击败坏人。像蜘蛛侠和超人,但丁丁无法实现这么不切实际的愿望。他仅仅是一个诞生于比利时的小国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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