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影书香读晚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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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承与守望——翁同龢家藏书画珍品展”是2008岁末北京文化界的一件盛事。这些藏品中有不少是翁氏先人宦居北京时渐次积累而成,也包括翁氏先人的书画作品。今年上距“百日维新”恰好一个世纪,这批艺术品故地重游,展出于中华世纪坛世界艺术馆,既有助于艺术史、文物收藏史方面的研究,也是对一个世纪前那场决定中国命运,同时也深刻地影响了翁氏家族命运的政治事件的纪念。
  


  艺术品的文化记忆功能有两个方面,一是记录和展示艺术自身的发展轨迹,包括题材的变迁、风格的消长、薪火的传承;二是通过艺术品直接或间接地反映当时的社会状况,包括政治变动、经济发展、风俗移易等。1840年至1911年前后的晚清社会,风云变幻,魅力独具,文献史料极为丰富,艺术作品亦存世颇多,除了建构艺术史自身所需的材料,还能够深入细致地反映近现代历史。翁氏先人与中国近代历史的特殊渊源,使翁氏家族藏品这方面的价值尤其引人注目。笔者近年获观不少晚清书画作品,引起了对晚清艺术史和社会史的兴趣,今借此机缘,结合“传承与守望”展出作品,以及一些公私机构藏品,略作述评如下。
  
  翁同龢绘画作品
  
  展览中有翁同龢(1830—1904)《云山图》《高士赏梅图》(图一)等绘画作品。翁是一位典型的文人业余画家,《云山图》与笔者曾见的《仿梅瞿山山水》(1887年丁亥作)笔墨略近,都将黄山派(梅清)略带变形意味的湿笔画法处理得更为刻板。《高士赏梅图》却清润淡雅,极力发挥文人画的简约稚拙之趣。又曾见翁氏作《鸽峰墓庐图》(图二),风格与《高士赏梅图》接近,二者创作时间相距11年,但结合起来看颇为耐人寻味。
  《鸽峰墓庐图》,纸本,水墨设色,右下自题:“鸽峰墓庐图今秋扫墓,视鹁鸽峰墓旁隙地纵横可得十余丈,每思筑室数楹,杂莳花木,为他日归田息影之所。先拟此图,有如匠人之划宫于楮,不足云画也。光绪已丑十一月廿八灯下,叔平并记。”
  


  此图作于1889年,翁氏年六十岁。是年初,翁的好友、金石家吴大潋(1835—1902)倡议尊崇光绪帝本生父醇亲王典礼,实则要求醇亲王退出政务,因为醇亲王懦弱无能,实权完全由慈禧太后操纵,使亲政后的光绪帝一直无法真正掌权。此举意在为皇帝争取权力空间,是“清流”试图在政治上有所作为的一次尝试,但遭到“后党”强力抑制,不了了之。这时“帝党”还未对“后党”构成威胁,双方尚能和平共处。阴历四月,翁同龢六十寿辰,光绪帝遣使祝寿,同僚也纷纷到贺,十分荣耀。夏天,翁同龢告假回籍修墓,往返途中都受到地方官员的热情接待。在家乡常熟,他祭扫了虞山鹁鸽峰下的祖坟后,召集族人整治义庄,制订义庄规条,为族谱撰写后序,在家族中的威望也达到了顶峰。可以说,这一年的翁同龢正站在人生的顶点。此图是返京后作,翁氏祖坟原有墓庐(丙合),翁氏将新修隐居所亦称为墓庐,表示叶落归根之志。他幻想着将来仕途完满,息影田园,作此画的目的正是规划自己的“他日归田息影之所”,所以画得较为工细,在翁氏山水画中别具一格。翁氏的山水画虽然受到江南多种地域风格的影响(以正统派为主,但没有最终陶铸成自己的风格),并且特别喜好常熟乡贤王晕的作品,但这幅画更多地体现出“扬州画派”中一位杭州人金农的影响,空间处理拙中求趣,造型略带变形,用笔多中锋勾勒,缓慢有力,富有金石意味。这也许是因为翁氏与金农都深好金石书法的缘故。
  翁同龢没有想到,该画完成九年后的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他成了维新变法的政治牺牲品,被慈禧太后严令开缺回籍,在戊戌政变后更遭严谴: “著即革职,永不叙用,交地方官严加管束,不准滋生事端,以为大臣居心险诈者戒。”1898年底翁同龢决定移居鹁鸽峰中,在早先选定的地块上建造了居室,样式仿造在京的寓所,作为对宦游生涯的怀念,为了筹款,还卖掉了一些字画古董。次年正月底(1899年2月)落成,题名“瓶庐”,这也是翁同龢最著名的别号之一。新居位于家族丙合以西,主屋分上下两层,与画中相同;主楼前正中置有方形石板一块,是专作叩头用的,以后每逢同治帝忌辰、光绪帝和慈禧太后万寿节,他都要在此面北遥叩;丙合以东的院中凿池通外河,植莲养鱼,院后搭棚养鸡鸭,这已经不同于富有人家的私家园林,而接续了谢灵运、王维乃至明代中期拙政园以来的农副业生产型“田庄”传统,是真正的“归田园居”。但池东北有茅亭一座,题为“乾坤一草亭”,仍具廊庙气象。原来作为官场老生常谈的隐居营宅(很多官员因为肩负重任无法离开,不会真的去居住)竟真的成了最终归宿,也算得偿所愿,只是现实建筑与画中的细微区别,说明翁氏原来没有想到自己会以这样一种方式辞朝归里,会在如此落寞拮据的状况中度过余生。2007年,常熟市修葺了翁氏丙合和瓶庐、花园,作为纪念馆开放。
  


  《高士赏梅图》扇面,纸本设色,左上自题:“庚子秋,之廉捡旧箧得杭大宗全韵梅花诗手稿,虽云浏亮,抑已多矣,幽人之贞,一杯已足,爰写此图示之。松禅老人。”之廉即翁之廉(1883—1919年),是翁同龢长兄翁同书(1810—1865)长房长孙翁斌孙第二子。翁同龢无子女,从五兄处过继的儿子生的长孙亦无嗣,就将之廉过继为长房曾孙,之廉亦无嗣,将弟翁之熹的幼子兴庆(即翁万戈)过继为嗣,因此翁万戈成为翁同稣的长房玄孙,负责保藏家族藏品。杭大宗即杭州名儒杭世骏(1695—1773,字大宗)。《高士赏梅图》画于1900年秋,这时北方已经天翻地覆,八国联军攻陷北京,慈禧太后与光绪帝逃往西安,翁的政敌李鸿章受命议和,危难关头还是要这个清流看不起的“卖国贼”来收拾残局,翁同龢的心情可想则知。他有心奔赴西安扈从,因“羁囚在籍”无法成行。但因两江总督刘坤一、湖广总督张之洞等与列强订约“东南互保”,南方富庶之地得免涂炭,所以翁同龢的生活表面上仍然平静安适,与曾孙品诗作画。此画笔墨清雅,背朝观众的高士似是翁同龢的自我写照,高士的红衣与树上的红梅相呼应,与草地的淡绿色互相映衬,鲜艳活泼,不像是作于那么一个“晦气”的时间,也许是作者有意要借此提振心情吧,他的内心恐怕不像此画的主题那样悠闲平静。
  
  翁同稣与廷雍
  
  廷雍是皇族成员,也是翁同稣一手提拔起来的下属,在“帝党”势力盛时,两人保持着长达十多年的良好关系,多次诗画酬赠。廷雍的名字在1886年第一次出现在翁同龢的日记中,接下来的15年间又多次出现。百日维新时廷雍参与不深,戊戌政变后也未受到牵连,继续受到朝廷重用,但在不久之后的庚子之乱中为官职所累而至惨死。
  廷雍(?—1900年),字邵民(一作劭民),号画巢,别号溪山埜客、梦 兰、木兰。满洲正红旗人。以贡生累官直隶布政使(从二品)。1900年7月,八国联军攻占天津,直隶总督裕禄兵败自杀,廷雍奉命代理总督(从一品)。同年10月保定陷落,他被联军“军事法庭”审判并斩首,是“庚子之乱”中被外国人直接杀害的最高级别的中国官员,轰动一时。《清史稿·廷雍传》载:“联军人保定,被执,并及诸士绅。各军讯其事,雍曰:‘保绅夙从令,可释,事皆由我。今至此,斧钺由汝,奚问为?’遂见杀,郡人尚多哀之。”联军杀直隶总督一则泄愤,二则扬威,起因于前任裕禄纵容义和团,廷雍在很大程度上是代人受过。但在濒于亡国、“刑赏听命于人”(《清史稿·李廷箫传》)的境况下,视死如归,体现了皇族成员兼儒生应有的气节。
  廷雍家族属于正红旗“觉罗”,有些文献称为“宗室”并不准确。清制:显祖宣皇帝塔克世本支子孙称为“宗室”,腰束黄带子,宗室玉牒用黄色封面;旁支为“觉罗”,腰束红带子,觉罗玉牒用红色封面。其祖父舒敏、父崇恩、廷雍本人、侄元隽,皆善丹青,可谓四世绘画世家。元隽传世作品上有“玉牒元隽”印,这是指觉罗玉牒。
  舒敏“工书画,尤善写真”(《八旗画录》),未曾出仕,卒年仅二十七。不过舒敏的风格可能更接近职业画家,而从崇恩开始转向文人正统风格山水画。
  崇恩(活动于19世纪中后期),字仰之,号雨舲(一作禹舱),由禀贡生官至山东巡抚,并曾任江苏督粮道,驻沪数年,载入杨逸《海上墨林》和张鸣珂《寒松阁谈艺琐录》,以满族画家而成为“海派”之一员,其山水“出入宋元诸家,撷其精华,故能超轶凡近”,且“书法坡公(苏轼),藏旧拓碑帖极富” (李放《八旗画录》)。2002年香港佳士得春拍宋张即之楷书《大方广佛华严经》册(104开)就曾经崇恩收藏,并在末页和外签题识记载收藏经过。
  廷雍画学“四王”,尤精于王翠,并上溯元代倪瓒、黄公望,与崇恩一脉相承。廷雍在题画诗文中特别推重倪瓒和黄公望。如其《读画斋且存稿》中曾有《画趣》一诗云:“我画意造本无师,心醉云林与大痴。”又“何必千金买麓台,尝将笔墨自安排。倪黄画法分明在,但有功夫画得来。”对倪黄的“心醉”,来源于“清初四王”中的王时敏、王原祁祖孙。曾见其《仿倪高士秋林夜雨图》小幅(图三),构图略近倪瓒的极简三段式,但用笔基本上从黄公望《富春山居图》化出。此图作于丙子(1876年),廷雍应该比较年轻,可能只有二十多岁,当时清廷颇有“中兴”气象,但廷雍却将此画题作“秋林夜雨” (传统中国画又无法表现出雨夜的特征),略带忧郁气质。廷雍是一位汉化程度极深的少数民族画家,也有汉族文人闲适隐逸的生活理想,但作为皇族成员,既入了官场,又当国家用人之际,自当尽心竭力,奔走驱驰,周旋行伍,终至送掉性命,亦是人生悲剧。庚子之乱固然要归咎于满族最高统治者的愚昧昏庸、权欲熏心,但殉国尽忠的满族官兵亦复不少,这一点不应为史家所忽视。
  


  元隽从小追随祖父,得授笔法,其山水画也是从“四王”上溯倪、黄,兼及明代沈周、文徵明。元隽可能曾随祖父在沪生活一段时间,清末在江西做官,然后返沪寓居,活动时间应持续到民国初。虽为满族画家,却与江南文人画圈子有较为广泛的联系。
  这次展出的《麓村高逸图》卷(焦秉贞作肖像,王晕画树石,图四)是廷雍在丙申(1896)年给翁同龢的新年礼物,是清初鉴藏家安岐(1683—1745/46年,号麓村)的画像,焦秉贞和王晕都是康熙时期的宫廷画家。王晕是翁同龢的常熟同乡,也是翁特别喜欢的画家之一,翁本人的山水画就受到王翚影响,现在王晕、翁同龢的墓都在虞山南麓,相距不远。这件藏品的另一层含义是恭维翁同龢的鉴藏水平堪比安岐。安岐的鉴定眼力和藏品质量在自古以来的收藏家中首屈一指,并有著录《墨缘汇观》一书传世,其中不乏我们今天仍能在公私收藏中见到的煌煌巨迹。
  翁同龢在戊戌政变前被清洗出局,因而幸运地躲过庚子之乱,在家乡度过虽然穷愁潦倒、但也不失清静安闲的余年。庚子十月初三日(1900年11月24日)翁的日记记载:“洋兵入保定,讯廷雍等三人,枭首城下。此信似确矣,噫!”廷雍被杀时的惨状不难想象,行文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无可奈何。北京陷落,军民臣工死节者无数,包括翁氏另一门生、甲骨文发现者、金石学家王懿荣。一个困居乡野、风烛残年的革职官员,当朝廷蒙难、国家濒危之际,交于故交旧识的坏消息不断传来,他也只能麻木以对了。
  
  翁同稣与张謇
  
  晚清大臣为国家任实事者,首重治军、封疆、办洋务,不少名臣三者兼而有之,如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袁世凯等,唯独翁同龢一生台阁,既无经济实力也无兵权,除了担任同光两朝帝师,就是屡任考官,通过擢拔人才培植自己的政治势力,逐渐在自己周围形成了“南派清流”,包括汪鸣銮(1839—1906年)、志锐(1853—1912年)、梁鼎芬(1859—1919年)、文廷式(18 56—1904年)、盛昱(1850—1899年)、王懿荣(1845—1900年)、吴大潋(1835—1902年)等人,还有本文将要谈到的张謇(1853—1926年)。“清流”左右时议,以办洋务为浊流,遇有战事则一味主战,以主和为卖国,他们与李鸿章为首的洋务派、“投降派”的恩怨功过是非,是史学界多年热议的话题。
  南派清流在中法战争后势力日盛,他们主要以江浙和福建籍的人士为主,并且十分注意培养南方人士,张謇就是受到南派清流大力扶掖的士子之一。张謇才华早露,但久困场屋,不过在历次考试中,基本都得到清流派官员的支持和暗中相助,特别是他与翁同稣的关系,随历次科举考试而逐渐加深,最终大魁天下,成为清流派的重要人物。光绪二十年甲午岁(1894年),慈禧太后六十寿辰举行恩科,已经对科举丧失信心、在父亲再三催促下勉强赴试的张謇终于通过了会试,进入殿试,翁同稣命收卷官坐候张謇交卷,直接送到自己手里,匆匆评阅后,竭力做其他阅卷大臣的工作,把张謇的卷子定为第一,在光绪帝召见新科进士时又特地介绍张謇。翁对张的恩情可谓深厚,但久历幕府、对官场已有深刻认识的张謇有自己的处身之道。当时正处中日甲午战争,战、和两派斗争激烈,张謇因父丧循例回籍守制,后于戊戌(1898年)四月服阕到京,他可能敏感到风雨欲来,很快又借故离京,没有卷入变法活动,以后也一直远离京城是非之地,躲过了政治漩涡。他在家乡以状元身份兴办实业,成功转型为民族资本家,并把家乡南通建设为我国早期的民族资本主义工业基地之一。
  


  光绪二十二年(1896年)初,在张之洞的倡议下,张謇创办了官商合营的大生纱厂,一直经营到20世纪20年代前 期才逐渐易手,解放后,残存的部分大生企业转变为国营企业。为了纪念创业的艰辛,由张謇亲自设计,请南京画家张之溶绘制了《厂儆图》四幅,分别是《鹤芝变相》《桂杏空心》《水草藏毒》和《幼小垂涎》,如今还悬挂在南通唐闸大生纱厂公事厅(即张謇当年的办公室,第四幅原件已佚,现存者为1947年补绘),这些画记录了稚嫩的中国民族工业起步时的艰难,也表达了张謇这位传统士大夫身份转换时的辛酸与无奈。
  第一幅《鹤芝变相》(图五),记述最初筹办纱厂时,上海的洋行买办潘鹤琴、郭茂之允于南通、上海两地集股,后来看到市场不好,认为大生纱厂不会有前途,就借口反对引入官股而退出,使张謇雪上加霜。此图画鹤啄芝,以鹤、芝影射潘鹤琴、郭茂之(谐音“芝”)二人,张謇并在画上题识:“谣曰:鹫非鹤,菌非芝,以为鹤而鹫笑,以为芝而菌嗤。汝则不智,奚鹫菌之怨为?”第二幅《桂杏空心》讽刺同样毁约不肯出资的盛宣怀(杏荪)、桂嵩庆二人,画空心的折枝桂、杏二树;第三幅《水草藏毒》控诉通州知州汪树堂、幕僚黄阶平的破坏活动,以水、草分别影射汪、黄,画水草丛中有鳖二只;第四幅《幼小垂涎》指斥官僚朱幼鸿、严小舫趁火打劫的行为,分别取二人名字中间一字成“幼小”,画二小儿欲取高处盘中之果。这些画采用的谐音、隐喻手法完全来自民间艺术,指仇家之名而詈之,则有悖于传统儒生温柔敦厚的美德,一方面体现了张謇这个状元的“草根”特色,一方面也表明资产阶级化了的状元已经不同于传统的文人士大夫。
  张謇的书法在当时很有名,办厂困难时一度卖字筹款。他兼擅楷、隶、行、草,沉稳深秀,但并不属于金石书风。他的传世作品以行楷为多,此副五言行楷联(图六),用兽毫笔书写,提按变化明显,弧形和转折处弹性十足,横折转笔处并带有颜体笔意。张謇的落款将“謇”字拉长打散,字头像“寳”字上半部分,下面的“言”字像重复符号,时人有“张宝宝”之谑。
  翁同龢革职回乡后,张謇与他的关系比较密切,数次入山探望,为他带来时局的最新消息,在经济上也有所接济。大生纱厂筹建时,张謇撰写了一副对联,1900年请翁同龢书写,刻成楹联,悬挂在纱厂公事厅门前两侧(图七)。翁同龢书写此联比一般的纸上对联更为郑重,使用标准的颜体楷书,丝毫不带惯用的北碑和行书笔法。相形之下,此次展出的《临颜真卿争座位帖》(1902年作,图八)四条屏虽然称为“临”,却完全是个人面貌,刚柔相济,酣畅淋漓,是翁氏极晚年精品。
  张謇虽未参与戊戌变法,但立宪思想仍存,晚年成为立宪派的重要人物。辛亥八月二十五日(1911年10月16日),即武昌起义爆发六天后,张謇等立宪派人物受江苏巡抚程德全委托,在苏州阊门外惟盈旅社(“惟盈”是英文Viilage Inn的音译,意为“乡村旅舍”,其址在今广济路336号,现亦为旅社)起草了一份奏疏,请求清廷“解冕亲贵内阁”“下诏罪己”,处置“酿乱首祸之人”,并“靠庙誓民,提前宣布宪法”,使反满之说无所借口,变乱之兵自能回心,指出当时形势“用剿易散,用抚易安”。表现了程德全、张謇等人在武昌起义后等维护清廷统治的苦心。这份奏疏虽然并不像有些文献传说的那样“劝清帝退位”,但也已超出传统的君臣规范,故被视为江苏响应辛亥革命的先声,具有重要的文献价值。
  奏疏文字收录于张謇的文集中,原稿由参与起草的苏州人杨廷栋(1879—1950年,字翼之)保存。民国十年(1921年)春,杨请画家吴湖帆(1894—1968年)图绘了当年漏夜草疏的情形,并遍征国内名流和苏省先辈题字,集合成卷,将奏疏原稿和相关文件装裱在画前,各家题跋装裱在卷后。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此卷曾在“吴中文献展览会”展出。1945年抗战胜利后,吴湖帆重作《秋夜草疏图》换下原画。此卷现状内容包括:程德全戊辰(1928年)题“秋夜草疏图”引首;由张謇、杨廷栋、雷奋轮流执笔,程德全署名的奏疏草稿;程德全、张謇和张一廖致袁世凯的两封未发函;吴湖帆绘《秋夜草疏图》一幅;梁启超、孙宝琦、叶恭绰等19位名人题写的诗跋。此卷后由杨廷栋的家属携至美国。1971年辛亥革命六十周年时,由杨的遗孀捐赠台北历史博物馆。
  吴湖帆在《秋夜草疏图》前写有长篇题识,对绘制经过记述甚详,全文如下:
  翼之杨丈与先君为生平至交,当辛亥八月文应苏抚云阳程雪楼中丞之约,与南通张殿撰季直丈、华亭雷奋文草进清廷最后一疏,时八月甘一日深夜也。翌日即拜疏而进,卒未获察纳。越旬日,程氏接应武昌军政府而苏垣独立,雷杨二丈佐参政幕,未动一兵,未流滴血而获大定。此稿藏丈笈中有年,迄辛酉(1921)春携示先君,命湖帆补画一图,距今二十余年矣。今秋中日战事得庆胜利,丈自渝归,卷亦幸无恙,余深以旧作稚弱,乃向丈乞归,重作是图附于稿末,并集宋贤词句成满江红一曲,即奉翼丈师正。时民国三十四年乙酉八月二十一日吴湖帆画并识。
  吴湖帆特意选择八月二十一日重作是图,但他把原事件的日期记错了,草疏之事在辛亥八月二十五日夜。题识中的“先君”是湖帆之父吴讷士,吴大潋之兄大根之子,吴氏亦苦于人丁不旺,湖帆一人兼祧大根、大澂两房。吴大澂(1835—1902)是晚清清流的重要人物,不但与翁同稣关系密切,与汪鸣銮是姨表兄弟,与清流早期的另一位领袖潘祖荫也是至交,湖帆后来娶的就是潘祖荫的侄女静淑。吴大澂也许是清流人物中唯一一位既带过兵、封过疆(湖南巡抚),又办过洋务(19世纪80年代创办吉林机器局,生产军火,为东北最早的近代机械工业企业)的人,但并不长于战事,在甲午战争时提兵征辽败北,最终也开缺回籍。官运虽然告终,但因此远离戊戌变法,得以安度晚年,也未尝不幸。不过对清流派的变法主张,他还是赞同的;他对清廷统治甚是忠心,庚子之乱时还试图毁家纾难。他唯一的爱孙吴湖帆为张謇等人的上疏活动作图纪念,正好折射出晚清清流错综复杂的人脉关系。
  此画纸本水墨,构图右实左虚,笔墨清润,近于恽寿平一路。中年重画,易其少作,可见湖帆对此画相当重视,这应该是他的重要作品,可惜养在深闺乏人识。因为收藏单位台北历史博物馆不是艺术馆,艺术史界关注不够;而大陆历史学界因为辛亥革命文字材料汗牛充栋,对图像材料亦不遑关注。笔者查阅了大陆较易见到的多种吴湖帆传记、作品集和辛亥革命史料集,皆未见到此图出版。另外从吴湖帆的艺术发展来看,20世纪20年代的作品传世极少,他初作《秋夜草疏图》时年方28岁,当属他极早期之作,初稿易下后很可能被他毁去,也殊为可惜。此图严格说来已不属晚清作品,但与晚清人物及政局颇有关联,故在此述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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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年12月18日—22日,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在北京举行。三十年来,改革开放的春风,使中华大地再次焕发了活力,中华民族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之下踏上了民族复兴的伟大征程,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三十年的沧桑巨变,三十年的光辉历程,铸就了一个民族近百年的梦想,谱写了许多可歌可泣的历史画卷。  中国的博物馆事业也迎来了新的发展机遇,中国国家博物馆近现代藏品的征集工作也有了很大的进展。截至目前,国博的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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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田玉、翡翠行情继续走高    本刊讯 11月11日至15日,一年一度的珠宝玉石展览、交易盛会一“2008中国国际珠宝展”在北京举办。展览依然是由中国珠宝玉石首饰行业协会和国土资源部珠宝玉石首饰管理中心联合举办,来自12个国家和地区的586家企业参加。  据记者观察,虽然受经济形势影响,但是珠宝展的人气依然旺盛,交易依旧热络。从业人士透露,当前和田玉、翡翠的价格已经涨到了一个历史新高点——以普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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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历史的回望,往往让我们生出无尽的感慨,不同的角度和利益,往往又让绘画艺术这朵神圣之花,披满了功利的衬叶。  清代绘画艺术就是在这么一个充满失望与希望、光明与矛盾、热烈与清淡的矛盾交织中,迎来了曙光。  朱明的覆亡,并没有阻碍绘画艺术向前发展。明代中期江南地区涌现的诸多画派,不仅没有随着清人入关南下而衰败,反而随着清朝早期的经济发展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尤其是清初康熙帝平定三藩之后,清初的宫廷绘画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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