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诗的本真和纯粹

来源 :青年文学家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babydir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若论古代诗歌评论家,我最喜清代袁枚(1716-1797)。40岁辞官告归,筑园江宁小仓山,号随园,自号仓山居士、随园老人。江南宁静园林,《随园诗话》如山间溪流,奔泻而出,潺潺而响。“诗贵骨而不贵格”“诗写性情,惟吾所适”“性情之外无诗”“大家不嫌庞杂,名家必选字酌句”等诗論像一股清泉泠然有声,如璞玉摒俗去恶,为诗歌美学空间搭建了最本真和最纯粹的文学镜像。
   一、与真实相逢的刹那,诗歌的体验便豁然开朗
  什么叫真实,就是自然、不做作。就像袁枚称自己的园子为“随园”,“随”就是“就势取景”。生活方式和造园一样,依乎自然,顺乎人性。“诗难其真也,有性情而后真,否则敷衍成文矣。诗难其雅也,有学问而后雅;否则俚鄙率意矣。太白斗酒诗百篇,东坡嬉笑怒骂皆成文章:不过一时兴语到,不可以词害意。若认以为真,则两家之集,宜塞破屋子;而何以仅存若干?且可精选者,亦不过十之五六。人安得恃才而自放乎?”袁枚认为,人不可太过自放,尽管以有才情自居,如果认为随手都可以成诗,那就大错特错了。殊不知有的创作是矫揉造作,附庸一下风雅,或堆积一下作品数量,跟真性真情并无关系,所以真正出自本性自然的诗歌是少之又少的。人的天性贵真,写诗也一样,那些用佶屈聱牙的词,让人琢磨不透用意,费尽气力去猜是什么意思的诗也就让人怀疑。“妙语何曾露刻雕”“得机羽而失鲲鹏”“矜矜然自炫其奇,抑末也”,古人所言也是十分有道理的。世人之所以喜欢苏东坡,就是因为“苏诗如丈夫见客,大踏步便出去”,“妆裹作相”反而显得忸怩作态,难登大雅之堂。
  诗贵在即情即景,真实而自然的情感油然而起,创作心态是轻松自然的。如用绘画的技法描绘眼前的景物,如四季变换的风景,诗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如化工肖物,著手成春”,不然,一切古语古人都已说尽,还有什么新鲜的语言再来描述?就像招待不同的客人,举办不同的宴席,都是因人而异,情同此景,语向此人,所谓“贴切此人此物,丝毫不容假借”。如果一首诗,今天吟咏了明天还可以吟咏,今天送给此人,明天又送给他人,那就是“空腔虚套,陈腐不堪”,难见真情。王阳明先生说:“人之诗文,先取真意,譬如童子垂髫肃揖,自有佳致。若带假面伛偻,而装须髯,便令人生憎。”真心真情能感染和打动人心,虚情假意让人憎恶厌烦。
  诗歌的格律不可太严,“自格律严,而境界狭矣”,如果写诗只考虑对仗工整,必然瞻前顾后,埋没性情。袁枚把诗歌创作的态度当作一种自我愉悦、抒写个人性情和情怀的手段,个人的喜怒哀乐、生活的点点滴滴都可以妙笔生花。“凡作诗者,各有身份,亦各有心胸。”“诗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也。”在袁枚看来,“赤子之心”重要于“学富五车”,“赤子之心”可以突破格律的樊笼,滤去陈词滥调,用朴实的创作风格,甚至口语化的色彩代替严格的格律要求。而“学富五车”如果不能冲破世俗与现实观念的束缚,终生也不能道只字。况且“议论多,而性情漓矣”,所谓“漓”即指浅薄,议论多必然是非生,是非浇灭性情与才气,离开了诗歌创作主体的自我观照,着眼于他人的是是非非,“搜求太苦,必致自累其身”,不见性情但见非议又何苦。
  诗歌的真实在于创作的自由,袁枚最喜欢周栎园的论诗:“诗,以言我之情也,故我欲为则为之,我不欲为则不为。原未尝有人勉强之,督责之,而使之比为诗也。”创作本是即兴而起,有便出口成章,无也难为无米之炊,更不能为博名博利而为之。如《诗经》三百,“称心而言,不著姓名”,不为了流传万代,也不在意后人是否传承,这就是至情至性,与博学竟名毫无干系。
  二、如果秉性能带给人真实,而诗歌何尝不是这样一种气质
  真正好的诗歌应该是独具秉性,“天生丽质难自弃”。这表现在诗意的独特。袁枚推崇姜白石所言:“人所易言,我寡言之;人所难言,我易言之:诗便不俗。”套话、假话往往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一键复制,快速粘贴,互联网的传播使人们的信息表达以秒速发生变化,人云亦云、跟风成性,唯恐落后于人,哪管字斟句酌。但当人们懂得思考,懂得批判和思辨,那么语言的产生便带有个人的独特性,思之深语之艰,难以言表之时,如能透过表象,用诗意呈现,便有卓尔不群的气质。
  在袁枚的诗学观点中,“才”好比写诗的天赋,是带有先天性的因子,而“学”与“识”是后天可以培养的。在“学”与“识”中,“识”是非常重要的,没有识见,好比射箭射不到中心,“才”与“学”都发挥不了作用。“诗中境界,非亲历者不知”,成语“邯郸学步”也告诉我们不要轻视自我、人云亦云,否则画虎不成反类犬,刻鹄不成尚类鹜。如能“双眼自将秋水洗”,缘性缘情,保持自我,“不取亦取,虽师勿师”,便是一个真正洒脱随性的人。
  诗歌的气质高贵淡雅,袁枚说不可有“乡野之气”。何谓“乡野之气”?并不是身处乡野,而是人的眼界窄、见识浅。见得多便看得淡,摒弃恶便趋于雅。见过世面知道自己的渺小,不会矜矜自夸,不可一世。井底之蛙,才会自吹自擂,把一小块天空当作全部的视野范围。袁枚云:“盖士君子读破万卷,又必须登庙堂,览山川,结交海内名流,然后气局见解,自然阔大;良友琢磨,自然精进。否则,鸟啼虫吟,沾沾自喜,虽有佳处,而边幅固已狭矣。”视野大,心胸宽,淡雅自然而生,有的虽身居庙堂,却精致利己,谋名得利之心难却,难免眼界窄,格局小。恒宽《盐铁论》曰,“鄙儒不如都士”,也是可信的。
  三、数语见性情,言外之意仅靠片言而无须堆砌和考据
  “凡诗之传者,都是性灵,不关堆垛。”袁枚认为,自以为满腹经纶的人,应该从事考据之学,或自称为学问大家,也说得过去。又或者,写写散文,尽可以铺排述怀,文字不嫌多,多多益善,又何必卖弄诗歌?没有性灵,写再多的文字也无用,没有才情驱使,眼里只有琐碎零星,还抛弃不掉学问里的糟粕,简直是有害。最难以忍受的是把诗歌句句加注、加以考证,比如唐人云,“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有人就针对夜半有没有钟声而进行考证,“如此论诗,使人夭阏性灵,塞断机栝”。或有人“误把抄书当作诗”,“抄到钟嵘《诗品》时,该他知道性灵时”。袁枚对于司空图的《二十四诗品》和钟嵘的《诗品》尤为推崇,并写了《续诗品》继续谈论诗歌的创作问题。   袁枚认为,诗有学人之诗与诗人之诗之分,“所谓学人之诗,读之令人不欢”,因为学人多是皓首穷经之人,“诗多涩闷”“诗多晦滞”,经传注疏里求诗料,也求之太苦太泥。诗人之诗随任己心,独来独往,自我的情感、趣味摆在第一位,匠心独运,自出心裁,所作之诗大多体现个人主体性的看法,一往情深,言由衷发,而非随德是任,唯善恶是定。
  性情也要贵温柔,以王安石为例,“王荆公作文,落笔便古;王荆公论诗,开口便错。何也?文忌平衍,而公天性拗执,故琢句选词,迥不犹人;诗贵温柔,而公性情刻酷,故凿险缒幽,自堕魔障”。写诗之人要有温柔敦厚的性情,诗情能感染人,若性情苛酷,情感严涩,动不动责难人,随时站在制高点说教和“绑架”,哪来的情感可以接受,这几乎是对性灵的戕害,大概避之唯恐不及才是。
  又提及“时文之学,不宜过深,深则有害于诗”,时文即流行的文体或实用的文体,为什么于诗无益?袁枚的意思倒不是时文对诗一点用也没有,比如懂一点时文,倒是能使心细脉清,但久学,就好有一比,引程鱼门之言,“庄子有言:‘仁义者,先王之蘧庐也;可以一宿,而不可以久处也’”,先王的房屋,住一天还可以,但不能久住,天天讲大道理,没有人受得了。道理谁都懂,讲多了连自己都麻木、乏味,自我的性情被磨灭全无。
  他认为,时文有时会割裂经典,对圣人的思想有所歪曲,而且时文又与功名利禄紧紧相连,很容易沦为趋势逐利之人的工具,这样的时文只是优孟衣冠,代人作语,文章中难见真性情、真见解,虽然有道“词曲之学,有害于诗”,那么时文不足以明道,是连戏曲都比不上的。词曲在古代都是拿来唱的,而戏曲是表演,用于表演的不是诗。这大概就是诗的纯粹。
  言外之意是诗家追求的境界。“咏物诗无寄托,便是兒童猜谜;读史诗无新意,无隽永之味,又似史赞一派:俱非诗也。”正如袁枚所说,“诗无言外之意,味同嚼蜡。”一首诗的好处便在于反复回味,皆有妙处,不仅能看到眼前景致,还能生发到远处无穷尽的审美空白,达到怡情悦志的审美效果。“往来不厌几回看”,袁枚引严冬友《韦曲看桃花》云:“凭君眼力知多少,看到红云尽处无?”诗歌的纵深含义须凭眼力去看,看得越远越好,看到天边红云,看到无尽处,尽头的尽头还有没有?或许还有或许未可知,诗意隽永才呈现出无尽魅力。
  《随园诗话》中的袁枚诗论尽显诗歌本色,其本真和纯粹的见地打破许多对诗歌文学的宽泛理解,而本真和纯粹正是人类本性中最自然的品质,最初的也是最美的,回眸百媚,流连忘返。如此这般,诗歌兴矣。
其他文献
刘雅茹的作品《竹林七贤》,人物众多,线索庞杂,既有描绘魏晋时期血雨腥风、波诡云谲的恢宏历史故事,又以生动细腻的笔触,深入刻画了这一特殊历史时期的一批典型人物—对后世有着深远影响的“魏晋风流”。作品精彩纷呈,一旦捧读,就不忍释手。深夜读罢,书中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形象仍仿佛历历在目,令人思绪起伏、感慨万千,不由得为书中的人物或赞叹,或扼腕,或沉思。  该作品能有如此强烈的震撼力,一方面是由于对历史大背景
畏老偏知除日近,且拋万事伴灯迟。  女儿也爱书香气,时画枝花配古诗。
在我凝望的时候  你却消失了  我在整個夜空寻找  只有弯弯的月  闪闪的星  我在五月的田野里寻找  那是一片碧绿的海洋  没有海燕  只有几只麻雀跳着舞蹈  我到高山寻找  苍松翠柏说  没有见到你的身影  我到大海上寻找  波涛汹涌  那里只有海鸥  我天天都在盼望  盼望那颗流星  划过天际  盼望那朵浪花流进我的心房
月缺月圆,他双眼深陷,像两口枯井,泪水终被岁月风干。  “爸,童年时我被你寸步不离地看管,六岁时还是被人骗到很远。”她一袭银白长裙娉婷于他迷离的双眼。  他心乱,试图在她脸上找到从前的天真烂漫。他把自己的手背掐得血迹斑斑,这再不是梦幻!  光陰霜染了他的乌发,皱纹爬满他沧桑的脸。那条长长的街道,他找了无数遍。他害怕女儿被拐卖,锁门关窗,让她待在深深的黑暗。  女儿还是丢了。家人一起报案,最终音讯杳
春天,和母亲一块醒来  闹着钻出母体  母亲說,春天的剪刀锋利  你不怕疼吗  你顶破坚韧的表皮笑迎锋刃  饮着雨露,在阳光下成型  结累累瓜果  回馈母亲  果实不翼而飞  秋雨中,凋零的泪水勾起凋零的心思  无数道泪光划过夜空  照亮母亲那张清瘦的脸
在乡下,他们是地道的农电工  一批靠工資紧巴巴过日子  却日夜循环在黎明之外的农家汉子  一批顶着烈日流着黑汗  奔走在十里八湾  给千家万户送去温暖与光明  背着帆布袋,戴着草帽  骑着破旧的摩托车  用农村电网连接高山流水  连接万家灯火  立电线杆、换路灯、检查电路  在人字梯上拾掇岁月的暗伤  然后,在黑暗中携电光前进  分不清露水、汗水、泪水、血水  用信念与爱绘制一张时间的网  网住稻
陶渊明作为“隐逸诗人之宗”“田园诗派鼻祖”,曾经创作过诸多流传千古的佳作,为广大士人建立了一个永远的精神家园。本文将从陶诗中的“鸟”意象入手,探寻诗人的心态变迁与价值追求,并通过与诗人诗作对比探寻陶诗中对于“鸟”意象发展的文学史意义。  一、陶诗中“鸟”意象统计  陶渊明诗歌中所出现的“鸟”意象大致可以分为三类:一是带有具体名称的鸟,如仓庚、鸣鸥、云鹤等;二是典故中出现的神鸟,如三青鸟、鵕鹗、鸱鴸
人随渌地初心赤,独闯红尘怨悔迟。  怅惘情深终不改,繁忙季节最相思。  咏物情  天山总有柳莲身,共饮秋光啖世尘。  縱览人间清苦事,融冰化雪一家亲。
村子里的人  这些年 村子里的人 走出去的太多 回来的太少  偶尔回来的人 带上红薯 花生 小米 又走了  好在 村庄还在 土地还在  而庄稼却一天天离我们远去 杂草婆娑  起风了 那个赶着羊群的老头儿悄悄隐入暮色里  夜晚安静 没有人会注意到  大风穿林 落叶都在逃亡  黑 夜  弯月 坠落在断崖的后面  夜开始肆无忌惮地黑 直到完全占領了村庄  山里的黑 是如此完整 如此盛大  要熄灯了 我就
摘 要:海子作为一代青年才俊的学习对象有着与众不同的气质和理想世界。作者心灵中充斥着对死亡的追求,厌世与激情以及其他深层心理。这些精神共同作用影响着海子的创作。本文在精神分析学的视域下探究海子的创作历程,分析爱与孤独背后的精神重构。  关键词:心理;精神;爱  作者简介:卓宛蓉(1997-),女,汉族,江西宜春人,江西科技师范大学文学院19级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语言文学文艺学。  [中图分类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