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师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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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可染《漓江山水》。

  1946年8月,李可染抱著尊重传统、继承传统的自警之心来到了北平,任国立艺专中国画系副教授。39岁的李可染从此定居在这座古老的城市,用生命呼吸历史,用精魂淬炼艺术。即使夫人邹佩珠也在北平艺专任教,但家庭人口的增多和飞涨的物价,二人的收入对于维持整个家庭生计来说也是举步维艰的。北京的冬天比重庆冷得多,冰天雪地里李可染连一件大衣也没有,甚至鞋子也是在旧货市场买来的。对于一颗激动而火热的艺术心灵来讲,拮据的生活没有成为什么羁绊。尤其是他拜师齐白石,个中曲折,几乎成为中国现代美术史的一段趣闻。

师齐白石


  在重庆,徐悲鸿曾对他说,你这样崇拜齐白石,有机会,我介绍你跟齐老先生认识。1946年底,徐悲鸿在家里邀请文艺界、画界的一些好友聚会,特意向已经八十有余的齐白石引荐李可染:“江南来的青年人李可染,最崇拜你,想拜师求教。”也许是因为听惯了那么多人的恭维,齐白石对于一般青年的求教欲望是相对麻木的。即使是徐悲鸿的推介,除了超越一般的亲切,老先生没有特别在意李可染的求师诚心。1947年春,李可染带了20张画第二次拜见齐白石时,齐白石正在躺椅上养神。画送到手边,他便顺手接过。起初,他还是半躺着看,待看了两张以后,已不由自主地坐了起来。再一张一张地继续看,齐白石眼里放出亮光,身子也随即站了起来,把画摆在画案上边看边说:“这才是大写意呢!”齐白石晚年有个习惯,认画不认人。看完画以后,他将注意力转移到李可染身上,笑着问:“你就是李可染?”李可染连忙答应。齐白石高兴了,赞许道:“怪不得你要把画拿来给我看……30年前我看到徐青藤真迹,没想到30年后看到你这个年轻人的画……”说话间,齐白石取下自己身上的一串钥匙,打开一个柜门,拿出一盒类乎“蝉翼宣”的上好皮纸,对李可染说:“你一定要出本画册,用这种纸,你没有,我有……要用珂罗版精印,你没钱,我给你,我写序跋。”交谈气氛十分融洽,可能是李可染那大胆、潇洒、幽默而带有乡土气息且不拘一格的画风打动了齐白石。告辞时,齐白石留李可染吃饭。也许是出于首次登门的客气,也许是因为从内心里生出的敬畏,李可染推脱再三。齐白石一再挽留,李可染执意要回。当李可染一脚已经跨出门槛,齐白石突然大声说:“你走吧……”老师生气了,家人示意,留下吃饭。第一次抱画造访,第一次看画欣赏,一切都是缘于画艺。老爱少,少尊老,从此二人结下了不解之缘。李可染后来说:“第一次拜见齐老师,老人没有什么表示,就像火石,碰了碰,没搭上‘火’;第二次,带了画去,我还是诚心诚意到齐师家拜见求教,‘火’搭上了,点着了……”
李可染与恩师齐白石。

  李可染拜师求艺之心深切,突然遇到名扬天下的名师,过度的谦卑反而成为一种压力。学界艺界拜师,对于老师和自己都不是平常事,李可染非常看重拜师一事,认为拜师仪式必须郑重其事,不能草率行事,一定要筹点钱,请几桌饭,行拜见礼,这种在意与坚持使拜师之事拖了数日。齐白石却等不及了。一次,他问徐悲鸿:“你说的那个李可染要拜师,他到底拜还是不拜?”甚至还直接问李可染:“你愿不愿拜师?”李可染忙说:“您早就是我的老师了。”齐白石误解了,心情郁闷,不时地对身边人念叨。其三子齐子如马上找到李可染,说老人生气了:“李可染这个年轻人,他不会拜我做老师的,他的成就,将来会很高。”听到这话,李可染急忙去见齐白石,解释原因,“我没有什么东西孝敬您老人家,不敢行拜师礼”,并言及拜师必得请郭(沫若)老和悲鸿先生在场主持,必得隆重。齐白石心直口快,连声说:“什么也不需要,不用你花钱,我有钱。”李可染茅塞顿开,当即拿过来椅垫,便在齐白石第三子齐子如陪同下磕头执弟子礼。齐白石什么礼物也没要,连忙站起扶李可染起身道:“你呀,是一个千秋万世的人哪!”此后,李可染便正式成为齐白石的得意弟子,开始从恩师齐白石理纸习画,其间也常和妻子邹佩珠一起拜见老人。进入师门不久,一天,齐白石拿着一个纸包送给李可染,并说:“我给你刻了一块图章,你回去再打开看。”李可染回去后,打开纸包一看,是一块刻着“李”字的图章。但特殊的是“李”字旁边有一个小圆圈,后来李可染问齐师:“这个‘李’你给我非常好,但是这个圈儿是什么?”齐白石幽默地说:“你身边佩有一颗珍珠啊!”说的正是邹佩珠。
  10年师生相伴,李可染尽得齐白石艺术精髓。齐白石是很有名的大画家,社会传言很多,比如说去他家不能乱说话啊、他很吝啬等等这种说法。其实,齐白石对学生一点不抠门。李可染在新中国成立后已是大学教授,经济上也已稍微宽缓。每次去老师家,齐白石都坐守在门墩上,手里拿着零钱,车来了就把车钱塞给黄包车夫,帮李可染支付车费,而且每次都要拿出点心糖果招待学生。生活与艺术两个方面,师生之间毫无间隙。齐白石有上好印泥两盒,六两一盒,价值等金,乃珍爱之物。1957年,齐白石已是96岁高龄。一天李可染去看老师,临走时齐白石说:“可染,等一等,我有东西给你。”老人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一盒印泥,说:“你拿去吧!这是最好的西洋红印泥。”李可染惊愕地说:“老师这么好的印泥我不能收,还是老师留着用吧!”齐白石说:“一定要拿去,有一天老师不在了,你盖印用印泥时还会想起老师……”话语间,对学生的关怀疼惜与鼓励期望以及对中国绘画艺术的依恋之情尽现。后来,李可染往往是在画出令自己很满意的作品时才愿意使用这盒印泥,他一直把这盒稀世印泥当作是恩师的奖励,自认只有满意的作品才对得起齐师的如山重恩。   拜师齐白石后,李可染几乎天天去老师家,为老师理纸研墨,看老师作画。一次李可染拿着画让老师批评指点,齐白石看了画沉静一会儿,说:“我一生特别喜欢草书,尤其是徐渭徐青藤潇洒的字和画,可我现在一直还在写楷书……”老师婉转地指出李可染作品快与轻的毛病。经老师指点,李可染更加体会到笔墨分量对于作品的重要性。1947年后,李可染书体上有了新的变化,每个字最后一笔的伸展,横笔画最后收笔时向右上方翘起的汉代隶书笔法,都与齐白石的用笔特点相似,李可染透过齐白石影响,开始由石涛、八大的传统转向了更晚近的金石画派的新传统,这是李可染40年代做出的最意味深长的选择。
  其实,齐白石之于李可染,决不止于金石画派笔墨一点。李可染对齐白石精神的创造性理解和转换,使得齐师的榜样为他起到了拓平山水之路的作用,特别在“启导和开发了美的新观念”方面,更直接受益于齐师。李可染1948年山水画变得水墨淋漓,笔线变得雄健苍劲,题款变长变多,受齐师影响无疑是重要的方面。在恩师身边十年,齐白石少语而多思,画时行笔很慢、很重,但落笔惊人,每日作画从不间断,“足不踏空”,只有午间在藤椅上稍息片刻。每当看着在藤椅上静静睡着的恩师,就感到“眼前好像是一座雄浑无语的大山”。齐白石唯一的愿望是“癡思长绳系日”,希望自己能有更多的时间,更长的生命;学生李可染何尝不是这种希望,希望老师康健长寿。可以想到,就诚恳敦厚的李可染来说,他的这种希望是远超过恩师自己的。

师黄宾虹


  李可染拜齐白石为师的同一年,同时也求教于山水大师黄宾虹。虽没有严格的拜师礼仪,辈分上的差异以及李可染在德艺两方面诚心求教身体力行的事实,制造了二人亦师亦友、并重画坛的佳话。李可染第一次求教黄宾虹,是带了自己数幅作品去的,包括一幅《钟馗》。黄宾虹见了李可染笔下那幅气质厚重、笔墨浑化的水墨钟馗,大为欣赏,兴奋之极,当即要把自己收藏的元代珍品《钟馗打鬼图》送给李可染。因礼太厚太重,谦卑虚心的李可染敬辞未受。但二人由此一见如故,师生结缘。
李可染《钟馗送妹图》。

  李可染自言:“层次学黄(宾虹)老师,线条构图学齐(白石)老师,慢慢形成一种风格。” “学习传统,贵在直接传授,即所谓‘真传’。……我跟齐、黄两位老师直接学习,所得的教益,终生难忘。”
  齐白石运笔的凝重、果断、肯定及雄健气势。黄宾虹以积墨画出浑厚华滋境象的基本模式。齐、黄以及前人用笔的平稳力均,圆润和谐,沉涩而不浮滑,富于力度。简言之就是绘画的书法性。李可染获益于齐白石笔墨的主要有两点:一是笔法,二是笔墨与形象相一致的原则……李可染从黄宾虹学到的:一是笔墨鉴赏力,二是积墨法。
  从1954年开始面对实景写生,大量运用积墨法则始自1956年的写生,著名的《巫峡百步梯》、《凌云山顶》等,都是以积墨法为主的作品。而后,不论是写生还是创作,始终没离开过此一基本画法。他深秀的画风,主要也是得力于积墨法。
  学以致用,青出于蓝胜于蓝。李可染在学师黄宾虹之后,结合自己素描、西画的功底以及直面写生实践,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成就了自己。
  李可染对于黄宾虹的“浑厚华滋”体会至深。李可染说:“黄宾虹先生晚年为了表现祖国山川的浑厚华茂,多么辛勤不倦地在墨法上用了大功夫。他把传统的破墨积墨法,反复试探,穷追到底,一张画能画七八遍至十数遍。结果使画面葱葱郁郁,气象蓬勃,丰厚之极,而又不失于空灵。一扫明清部分文人画单薄凋疏之风,提高了山水画的表现力,为我们留下极为可贵的遗产。”续之以创造性学习,结合皴法、擦法、点染法运用,尤其是变化丰富的“点”,于外在形态上与西方绘画印象派作品中的笔触极具相似性。“带有光色因素的积墨法”往往运用在画面整体中“光亮”的部位,有油画般的厚重结实以及斑驳的肌理效果,并能看出色粉与墨在纸面上的厚度,这是李可染在传统积墨法基础上的突破与创新。

  1954年夏,李可染赴江南写生。那次,他前往杭州黄师家,住了六七天。黄师已是九十高龄,用装在墙上的小滑轮将自己的藏画一一挂起给李可染看,并一一品评,整整观赏了两天。有一天,黄师邀李可染去看他的藏画,使其领悟到“波澜百家,后来居上”的道理。黄师云:“专摹一家,不可与论画。专好一家,不可与论鉴画。”黄宾虹实为艺术胸襟宽广之大家!李可染见黄师因眼患白内障,严重到了伸手不辨五指、双目近乎失明的程度,戴着墨镜,仍然摸索作画。每日勾山水画稿,堆积成摞。有一天,到了晚上,黄师还在灯下一口气勾了七八张山水轮廓,这使李可染十分感慨,喟叹“前辈老师用功之勤苦,实非我等后辈可及”。黄师作画之勤,与齐师比肩,黄师对李可染的厚爱,也与齐师等量。此次在黄师身边六七天里,黄师每天选送李可染一帧当天山水画稿,促其观摩。李可染与张仃同去拜谒黄师的那天,黄师晚饭后,休息一会,喝点茶,一边谈话,就一边动手勾稿子。他说:“今天画得不多,只勾了六张画稿。”平时大大小小的画稿,他勾得很多,从不停止。这一天,黄师拿出一摞画,让两个人随便挑,李可染、张仃一人挑选一张,永志纪念。李可染临行告别,黄师亲送其上路,走了很远,又以自书楹联相赠,作为纪念。谁知这竟是亲聆恩师黄宾虹教诲的最后一课。次年,黄师辞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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