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笔下的落发之悲和简便的“物理治疗法”

　　面对脱发，古人还没有现代年轻人借助“段子”打趣消愁的乐天精神。诗人们笔下的脱发，多与忧愁重虑有关，中年失意者看见掌中落发，如同看见残枝败柳，不少著名诗篇都借落发起意，叹人生之秋。
　　陆游大约是真的饱受脱发之苦，不少名句都以落发起兴。他写自己年逾半百，便“脱发纷满梳，衰顔不堪照”了，整理仪容时，梳篦间满是落下的头发，看起来衰老无神；“壮心已与年俱逝，脱发应无术可栽”，随着年岁渐增，少年锐气早已磨平，是和脱发一样力不从心的憾事，无从改变，无从消解。但好在陆游的中年生活并不只有脱发，“晨梳脱发虽无数，社瓮新醅已有期”，虽罹患脱发，但小酌新酒，也是人生乐事。
　　更有诗人借落发之悲，暗喻国殇之恨。唐至德二载（757年），诗圣杜甫45岁，长安城还弥漫着安史之乱的战火，宫闱倒塌，民生凋敝。杜甫身处荒芜颓败的城市，写下了五言名篇《春望》 。“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身处命运的巨大悲剧里，发落不止，连簪子都无法佩戴，个人的流离失所与家国的动荡不安，都写在枯落的鬓发边。
　　同是唐代诗人，白居易写脱发，却有另一种豁达，还独创了“寒泉当顶”的治疗手法。白乐天人到中年，“今朝日阳里，梳落数茎丝”，晨起洗漱，头发像草茎一样落在手心。他还专门写过一首《嗟发落》，记叙自己的脱发抗争历程：“朝亦嗟发落，暮亦嗟发落”，早晚如此，可见脱发症状的严重。但白乐天自有一股乐天精神，为了抵抗脱发，他特意用装在银瓶里的寒泉沐浴，浇在头上，由于发丝稀疏，竟然倍感清凉，犹如醍醐灌顶。于是，白居易“因悟自在僧，亦资于剃削”，发落不止，正好无需剃度出家，就能感悟自在佛法。只要心态豁达，面对落发忧思，也可以怡然自乐。
　　也许正是这种豁达心态，让古人开始了最简便的脱发治疗——“物理治疗法”。为了遮蔽裸露头皮，展现秀美乌发，先秦时期，爱美之人就开始使用假发。《诗经·鄘风》有句：“鬓发如云，不屑髢也。”髢即假发，通常使用人发、马尾、金银丝或纱线编织而成。不仅妇女使用假发，有需求的男性也会佩戴，这样既不会显露自身发鬓是否荒芜稀疏，还可以适应各种场合，实现对美的追求。
　　假发之外，古人还会使用头巾来遮掩脱发。汉人盛行佩帻，帻即布巾。篡汉的王莽作为知名脱发患者，不仅常年以帻掩额，还自己发明创造，把软帻加衬，使之坚挺，再将额部提高，使巾帻凸起，像屋子一样罩在头上，完全掩饰了自己的秃头，显得仪容威严。这就是民间流传的“王莽秃，帻施屋”的故事。而王莽发明的“遮秃帽”，因其形如“介”字，也被称为介帻，又名进贤冠，唐代百官皆佩戴。

治标，也要治本脱发斗争史，也是中医发展史

　　古人罹患脱发，也会求诸医学。从古至今，中医对脱发的研讨都在不断进步，其理论逐渐深化，药方不断细化。脱发药理学的发展，也侧面反映出中医的不断进步。

　　《黄帝内经·素问篇》也正式提出“五脏生成论”，将脱发视为肾精衰竭的表征。五脏生成论认为，五脏外合五体，肾脏与骨骼相应，其健康就体现在头发上。嗜甜于肾有亏，“多食甘，则骨痛而发落”，而适量服用咸口，则对治疗脱发有益。
　　同时，秦汉时期的医者还认为，人体内“正气”的变化，也是毛发脱落的诱因。“嗜食肥甘厚味”，使人脾虚生湿，湿热上蒸，就会引起脱发。所以，治疗脱发需要补血、养肾、益肺、正心，四位一体。
　　秦汉后，沿着气血两宜的思路，中医治疗脱发突破了理论的桎梏，不少临床药方出现了。初唐，“药王”孙思邈的特色疗法便是风药治疗，即从风邪入手，使用味薄之药，取阴中之阳，则能生发升举。和五脏生成论相比，风药治疗法的临床用药更清晰。孙思邈的《千金翼方》中就记载有26方剂，使用最多的药材是附子，其次是防风、白芷、细辛、蔓荆子，这些都是“风升生”类药材，可以解表驱寒，疏散外风。此外，孙思邈还提到，用淘米水洗发，再用生姜擦头，涂抹猪油，也是一种按摩与药物配合使用的“膏摩”疗法。
　　到了唐中叶，随着医学的发展，临床经验更为丰富。王焘编纂的《外台秘要》记载有两种外敷药方。其一为“近效生发膏”，将莲子草、青箱子、忙镜子、附子及适量碎头发切碎研末，以酒侵渍，再以乌鸡脂调和而成。據说，这份药膏能使患者的头发“数日生一尺”，可谓脱发界的仙丹妙药。另一份药方则以川芎、白芷、防风、辛荑为主，将之捣碎，熬煎成汤，涂抹头发。王焘称，魏文帝使用此方，生发效果甚好，成功维护了皇帝的威仪。 　　中原医学之外，敦煌医学也为治疗脱发留下了珍贵的遗产。敦煌医学指对遗存敦煌医药残卷、藏经的研究，是敦煌学的重要遗产之一。敦煌医理类著作中，《头、目产病方书》提到了防治脱发的“疗风虚方”。此方极具西北特色，用当归、生姜、川芎、甘草等药材，先煮三斤羊肉，取汁一斗，去肉煎药，分作三服。脱发症状由风虚在表，阳气不足而起，羊肉汤则使患者气血化源，故成此方。随着敦煌医学遁世，此方疗效少有人知，但观其做法，羊肉鲜美倒是可以想象。
　　明代医家则在前代基础上，进一步完善了血虚脱发的理论。如龚廷贤的《寿世保元》指出，“儒者因饮食劳役及恼怒，须发脱落”，说明脱发是由劳伤精血，阴火上炎引起的，所以“用补中益气汤加麦门冬、五味子，及六味地黄丸加五味子，须发顿生如故”。
　　龚廷贤所用药方仍符合《黄帝内经》“精血充足则发浓密而光泽”的思路。秦汉之后，医者基本都延续这种思路，探索前进，只是临床诊断更加明晰，各家各派侧重有所不同。部分医生认为，气血不足、肝肾阴虚是导致脱发的主因，故而推崇以养血生发为主；部分医生则认为，气候湿热会引起肝肾阴阳平衡失调，致使脱发，所以強调补肾健脾、清热祛湿。

洗护，也是防治脱发的关键慈禧太后的护发秘方

　　求医服药只是古人对抗脱发的一个侧面，日常洗护也是防秃的重点手段。《说文》言，“沐，濯发也”，沐是洗头，浴才是洒身。西汉起，官员有“沐休”习俗，工作五日，可以回家休息一日，这一日的主要任务就是清洁自己。而沐休假以沐为名，足以说明洗发、护发在古人生活中的重要性。
　　没有洗发露和香波的年代，古人多使用皂角、木槿叶等天然植物熬汤濯发。针对脱发这一顽疾，民间自有洗发、护发的日常应对之法：将桑树皮剁碎，熬成汤水，可以稳固头皮，防治落发；将侧柏叶、胡桃、诃子、消梨捣烂，用清泉浸泡，并涂抹发间，可以预防头屑滋生；将生姜浸油，擦拭头皮，则可以刺激生发，治疗斑秃。
　　西太后慈禧也是知名的脱发患者，身为女性，她位高权重，对自己的仪容要求更是严格。中年的慈禧落发严重，但不愿服用膏药，只命御医为其调配“护发精华”：将玫瑰、檀香、甘草、苏合香等花草药捣碎研沫，用苏荷拌匀晾干，直接涂抹秀发，即太后的护发秘方“香发散”。在御医的谏言下，慈禧还命人以榧子、核桃、侧柏叶煎水洗头，令发不落。根据记载，在她认真洗发、护发后，脱发停止，原先落发处也生出新发，甚至慈禧年老后，头发仍细密有光泽。

　　寻常人家没有慈禧这样的权势，可以命御医团队为其量身定做护发精华。但追求仪容，防治脱发，并不被宫闱所限。明人胡文焕著有《香奁润色》一书，指导民间妇女美容保健，开卷第一章即《头发部》，载有护发药方31则，以防落、生发为主。其中，十余药方都需抹油，或是百合、桂花、茉莉等花草精油，或是香油、生乌麻油，涂于发间，不仅使人发黑如漆，脱发患者甚至可以“旬日即生发”。
　　古人对头发的爱养之法可谓五花八门，从医理到临床，从宫廷精养到民间洗护，不变的是其对秀美乌发的追求。但就像白居易诗文所言，保持平和心态，豁达自乐，才是抵抗脱发的最佳“心理疗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