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工头余从众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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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包工头余从众是个农民。余从众1968年出生在湖北省武昌县余家大湾。武昌县后划归武汉市管辖,现在叫武汉市江夏区,但余家大湾紧邻嘉鱼,离武汉市很远,这是个富不起来的乡村。这里的农民靠种田为生,住的还是土砖瓦房,而余从众家的土砖房已很破烂了。
  余家大湾大部分人家姓余,是一个宗族。余从众这一房从他老太爷爷开始,一根藤延续下来,一代只结一个瓜。他老太爷爷生他太爷爷一个儿子,他太爷爷生他爷爷一个儿子,他爷爷生他爹一个儿子,余从众的爹人称余老八,是堂兄弟辈中排行第八。余老八说,他这代一定要多生几个儿子,以突破他们家几代人的生育模式。
  余从众生下来时,余老八一探是个带把的,喜不自胜,他的理想已经开始发芽了,他已经看到了希望。余从众满月时,余老八下了一碗里四个荷包蛋的面条,请村里的教书先生给儿子取名字。教书先生吃了荷包蛋,问余老八,你儿子这名字有个什么讲究?余老八说,发人。教书先生是村里的民办教师,五十多岁,蓄点儿胡须。教书先生摸着胡须沉吟了一下,掏出支圆珠笔,在烟盒纸上写了余从众三字,递给老八。余老八识字不多,瞪着烟盒纸上的三字不解。教书先生说,不是要发人吗?这三字中有多少人,你数数看!余老八数出了六个人,连说先生好学问好学问。
  余从众的名字虽有讲究与寄托,但余从众的妈的肚子不争气,生下余从众后,余老八再怎么努力奋斗,那肚子就是鼓不起来。余老八唉声叹气,但仍然坚持战斗。白天在外面苦干农活,晚上回家在床上苦干人活,连年累月,输出太多。乡下生活差,补给不够。到余从众读小学三年级时,余从众的妈陡生一场病,死了。余老八这下就惨了,多生几个儿子的理想没实现,老婆死了,他自己还不到四十岁,却已是老态毕现,腰常痛,走路腿肚子都是软的。
  日子还是要过,余老八埋了老婆,调整了一下心态,不再娶女人了,又当爹又当妈地来培养余从众。余老八说,余从众,你要好好读书,能读多高就是卖血也要供你多高。我们这房靠你呢,你名字中有六个人字,你要生个儿子,我们上几代人的理想就由你来实现了。
  余从众在十几岁读小学时,心里就记住了读书生儿子两件事。读书这件事他觉得比较难,有点儿硬着头皮为他爹读的味道。生儿子的事他还不懂,要像读书这样难那就惨了!余从众心中总有一种忐忑不安的感觉。
  日子过得很快,余从众父子相依为命,一个人读书,一个人种田,吃没什么好吃的,穿也没什么好穿的,乡下人,都这样。
  余从众读书读不上去了,读了个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没考上高中,就回家种田。余老八望着瘦弱的儿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说什么呢?没娘的孩子,也遭孽啊!没考上就没考上吧,这是命呢!
  余家大湾的人多,土地并不宽展,余老八家分的田地,他一个人种得了。余从众回家后,没有多少农活要他做。余从众个头不高,身子单薄,营养不良的样子。余老八就让余从众做些简单的农活,想办法尽量弄些好吃的,给余从众补养身体,让他长壮,再给他娶房媳妇,要发人还指望他呢!
  余从众在家闲散着,一晃就是两三年过去了。余从众个子是略微长高了些,但还是瘦。余老八是力不从心。父子俩,三顿饭能挣到心里就不错了。割肉剁排内煨汤,那要钱,把鸡杀了吃,还指望鸡屁股生出油盐钱来。没女人的穷日子难啊!
  余从众十九岁那年,余老八四处托人给儿子找媳妇。媒人到余从众家一看,嘴一挑,走了。两间破砖屋,两个瘦男人,钱没有,谁愿嫁来。你别小看了,咱江夏现在是武汉市的户。姑娘的身份抬高了,哪像过去武昌县!余从众想要媳妇,娶个远处的穷山里的姑娘吧!
  余从众这时娶媳妇的愿望并不强烈。余从众最强烈的愿望就是走出这个余家大湾,到外面去见见世面,闯荡闯荡。余老八四处求人给儿子介绍媳妇时,余从众不大理会。
  1987年冬季,部队开始征兵,余从众报了名,经过体检,竟然合格录取。余从众报名参军,余老八并不知晓,当知道余从众录取后,余老八不让余从众走。余老八说,独子不当兵!乡武装部长和余老八是表兄弟,姓熊,上门做工作,说,现在计划生育,独子也要尽义务当兵。熊表叔抖着手中的一张纸说:余正斌是你们湾的人吧,他当兵提干,这次转业,转到武汉市去工作呢,这不通知都寄给我们了。你个老家伙不懂谱,人家孩子找我开后门当兵我都不让,表侄子是自己考上兵了,这是条出路呢,将来干得好提了干,转业可安排工作,有你福享的。
  武装部长几句话把余老八说得无言以对,识字不多的农民,又不刁滑,是好做工作,一做就通。何况武装部长是他老表,又说得有道理。
  余从众就这样参军了,在河南当兵。
  新兵训练,大操场上,口号喊得山响。余从众瘦小的个子,站在队伍的前列。当教员的排长胡老黑是个武汉人,络腮胡子,眼睛朝余从众扫了扫。胡老黑走到余从众跟前,问:叫什么名字?余从众答:余从众。江夏话。胡老黑咧嘴笑了笑:瞧你这名字都没?出息,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跑。武汉话。余从众的小脸红了,大声说:不!余字一个人,从字两个人,众字三个人,我名字中藏六个人,好!人多力量大。胡老黑怔了怔,哈哈大笑起来。队列里的新兵也哄地笑了。难得的轻松。
  胡老黑个子有1米74,黑而壮。胡老黑伸出右手,在余从众的肩背上拨拉了一下,余从众身子趔了趔,差点儿倒下。胡老黑还未等余从众站稳,用手又拨拉余从众的背。余从众这回没立住,倒在地上。队列里的新兵又笑了。
  余从众在地上,愣愣地看胡老黑。胡老黑说:?,还人多力量大呀!我看你是开后门当的兵。你以为当兵这碗饭好吃的。起来!
  余从众的小脸更红了,他慢慢地爬起来,突然,他像一只小老虎般,一头向胡老黑撞去。胡老黑没想到余从众会来这一手,未设防,被余从众撞倒在地。余从众把胡老黑撞倒后,飞快入列,站好。
  新兵们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吓得谁都不敢出声。
  胡老黑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屁股,脸黑着。突然胡老黑十分响亮地喊出口令:立正!向右看齐!向右转!跑步走!   在新兵连,余从众训练能吃苦。络腮胡子胡老黑见他就笑眯眯的:你狗日的,身手还敏捷呢!小心老子揍你。武汉话。胡老黑说着,又伸手去拨拉他的肩背,余从众早有防备,哪里拨拉得动。但胡老黑事后再没整治过余从众,对他挺友好。
  新兵训练结束,分到各个连队,余从众分到三连。
  三连长让新兵列队,训话。
  三连长鲁大刚是湖北孝感人。三连长看见排在队列前边的余从众,情不自禁地走上去,伸手朝余从众的肩背拨拉。余从众一惊,忙用定力稳住了身子,心想,怎么这些人一见面都要拨拉我。
  三连长问:叫什么名字?余从众答:报告首长,我叫余从众!三连长又问:怎么长得这么瘦小?是不是开后门当的兵?余从众答:报告首长,我家只有爹和我两人,穷,自小没好东西吃,所以长得不高大。我当兵是考取的,没有开后门。
  余从众一口的湖北江夏话,三连长鲁大刚听得很舒服,有种亲切的感觉。训完话后,新兵们就开始分到各个班排里去。
  余从众被分到炊事班,当火头军。
  三连长鲁大刚跟余从众个别谈话:看你这身个,别人都想拨拉你。到炊事班去,放开肚皮吃,三年后让你长成个沙奶奶说的大黑塔。三连长喜欢哼样板戏,对《沙家浜》情有独钟。
  余从众到炊事班后,先是专门烧火。后来炊事班长见他还勤快机灵,就教他做连队战士吃的大锅菜。余从众在家跟他爹两个人过日子,做饭做菜自然是会的,连队里的大锅菜学都不用学。他跟炊事班长搞关系,经常给班长买烟,想从班长那儿学炒菜技术,做几样特色菜拿手菜。班长见他还孝顺,也就教他几手,但没绝活。
  在炊事班近荤油,吃得饱吃得好,余从众的个头真如雨后春笋,噌地就高了好多,身上的肉也多了,壮实了。部队养人呢!
  三连长鲁大刚的爱人从湖北孝感老家到连队探亲。三连长让余从众服务,给他的宿舍送送开水,每顿开饭,把饭菜送到房里。余从众很乐意完成这个任务,他很喜欢三连长的老婆。
  三连长的爱人吴淑珍三十来岁,脸面周正,浓眉大眼,身材适中,凸凹分明。第一次给他们送开水时,三连长对他爱人介绍余从众:湖北老乡,挺机灵个兵。
  余从众忙问候:嫂子,你好。
  三连长的爱人吴淑珍满脸是灿烂的笑:谢谢你,兄弟。我这一来,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我特别欢迎你来!三连长坏笑着说。
  三连长的爱人一拳打在丈夫身上,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不许带坏了小兄弟。
  余从众忙起身要走,三连长的爱人拉着说慢走。她从包里掏出从家乡带来的花生,还有几瓶孝感米酒,一股脑塞进余从众怀里。
  三连长的爱人说:兄弟,出门在外,多关照些你们连长。你有什么事,连长也会关心的。在一起是缘分呢,将来回家乡,我们当亲戚走!
  三连长的爱人是个开朗热心肠的人,在老家一个工厂里当会计。三连长对余从众说:我和你嫂子是在农村唱样板戏《沙家浜》时弄到一起的,她演阿庆嫂,我演郭建光。余从众,你小子刚到连队来时,那形象,活像刁小三。
  余从众几岁时看过样板戏,他觉得三连长的爱人果真像阿庆嫂,他一下子就喜欢上这个嫂子了。
  星期天早晨,炊事班长做了两份排骨藕汤,吩咐余从众给连长夫妇送去。炊事班长说:你们湖北佬喜欢这玩意儿,快送去,给连长补一补,他昨夜怕是战斗不歇!
  余从众想,我看连长的宿舍蛮早就熄灯了,怎么战斗?战斗什么!但余从众没作声,端起排骨藕汤就走,他想快点儿看到连长的爱人,获得一种愉悦。
  三连长的宿舍和连部挨在一起,余从众把排骨藕汤端到三连长宿舍时,三连长夫妇还关着房门。余从众把排骨藕汤端到连部的桌子上放着,再到三连长宿舍门前,准备敲门。这时,余从众听到三连长爱人说:该起来了。三连长说:再来一盘。三连长爱人说:喂不饱的狗呢,不累?三连长说:饿呢!接着一阵响动,连长的木板床吱呀走响,三连长爱人发出很迷人的哼哼声。
  余从众脸红了,余从众的裤裤被那硬邦邦的一根顶起来了,余从众忽然想起女人了。连长爱人的哼哼声真美妙。余从众站着不动,大气不敢出,静听着房间的暴风骤雨,头脑里在想着三连长爱人的模样,难过极了。
  好久,房间里风平浪静。余从众调平了呼吸,上前轻轻敲了敲门,柔柔地喊:连长,嫂子,给你们送的排骨藕汤放在连部桌子上了,你们趁热喝啊!
  三连长说:知道了!三连长爱人说:谢谢你,兄弟!
  余从众转身就跑了,跑回炊事班,还在喘气。班长问,怎么去这久?余从众说:听连长战斗咧!
  当天夜里,余从众在梦里和三连长的爱人战斗在一起,醒来后,流了一裤衩,畅快无比。余从众还是打了自己一耳光,和别的女人可以,怎么能和嫂子呢?余从众越来越喜欢这个连长嫂子。
  三连长的爱人很快就要走了。余从众送行。三连长的爱人说:兄弟,谢谢你!有什么事要帮助的,跟我说。
  余从众说:嫂子,我家穷,只我和爹俩,别人看不起,将来复员回家,找不到媳妇,嫂子就帮我找一个吧!
  三连长鲁大刚说:这小子想女人了!
  三连长爱人说:只许你想,就不许别人想。兄弟,嫂子包了,到时没女人,找嫂子要。
  一年后,三连长鲁大刚要转业了。三连长把余从众喊到连部。连部没其他人。三连长伸手拨拉余从众。余从众动都不动。三连长笑了。兄弟,我要走了,你也长大了。当初来的时候你瘦小呢!我知道炊事班能把你养壮,你是从小吃的东西太差呢!有个壮实身体,到社会上才能养活自己。这是我对你这个小老乡的照顾。
  余从众哭了。
  三连长鲁大刚帮他抹去泪。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服完义务期就回家吧,你个初中毕业生还想有个嘛想头?现在提干,要读军校呢!给,这是我的家庭地址。有事写信,复员后去找我们,我和你嫂子欢迎你。
  三连长鲁大刚转业走了,回家后来信说,在孝昌县关镇当武装部长,分管民兵,协助妇联主任抓计划生育。   余从众服完两年兵役,复员回到江夏余家大湾。
  余从众回到了家乡。当了两年兵回来,家还是那个家,两间土砖茅破屋;爹还是那个爹,比两年前更老态了,腰已经有些躬了。余从众看到自家的破砖屋和爹时,眼泪不禁汹涌而出。余家大湾像他家这种破砖屋已经稀少了,仅有的几间是别人家的牛屋。爹五十岁不到,却是白发苍苍,完全进入老境。那时余从众心里想的是,必须尽快努力奋斗,把自家的破屋换成新瓦房;要让爹后半辈子过得好些。
  余老八看到儿子的第一眼,竟然有点儿不相信,那么个瘦小的儿子,怎么一下就变得这么高高大大壮壮实实!部队真是个好地方呢!
  余老八拉着儿子的手说:不哭不哭,回来就好。还去不去?余从众摇摇头,说:爹,我回来给你养老,再不去了。余老八说,那好,明天就去乡里,找你熊表叔,让他给你安排个工作。余从众口里答应着说好,心里却清楚,像他这种当两年兵回乡,哪里会有工作安排。
  当夜,父子俩睡下聊天。余从众说,爹,我们家的房子要修了。余老八说:就是,等着你回来修呢!你明儿去找你熊老叔,让他帮你安排个工作,能拿工资,把房子修了,再就是快点儿娶房媳妇,给我生几个孙子,我的任务就完成了。今后我就给你们带孩子。
  余从众第二天去了乡政府。他去了政府倒不是像他爹说的那样,找他当武装部长的熊表叔要工作,而是部队规定,他复员回来,要到当地武装部门报个到。
  乡政府同两年前相比,变化不小,一幢两层的办公楼,办公室门口横着三寸宽半尺长的木牌牌,写着党委办公室,政府办公室、组织部、宣传部、妇联、贫下中农协会、武装部等等,很像个机关的样子。
  余从众找到武装部,门敞着,他看见武装部长他的熊家表叔坐在藤椅上,双脚跷在办公桌上,手捧一份在湖北本省发行量很大的都市报,看得津津有味,双脚的脚指头在办公桌上一点一点的,很悠然自得。
  余从众走进办公室,喊了声:表叔!
  可能声音太小,也可能是熊部长读报太投入,竟然没有反应。余从众等了等,见没反应,就声音大了点儿,喊:报告熊部长!
  余从众这一喊,把熊部长吓了一跳,双脚从办公桌上放下来,丢了报纸,愣愣地瞪着余从众:你是谁?干什么?
  余从众笑了。余从众说:表叔学习好专心哟!喊了两次你才发现我。我是余家大湾的余从众,我从部队复员了,找乡武装部报个到。
  熊部长这才呵呵笑起来,站起身,拍拍余从众的肩膀说,这孩子,出去才两年,长这么壮实了,我都认不出来了。好好,回来好,支援地方建设,乡里欢迎你。
  余从众递上两瓶酒,是他从河南带回来的。熊部长说,自家人,客气个什么呢!
  余从众交了手续,问:表叔,能安排个事做做吗?
  熊部长说:你入党没有?余从众摇了头。熊部长就说没入党,也没提干,没工作可安排,回去种地吧!
  余从众本也没抱幻想,就回家了。
  余从众回家对爹说了熊表叔没办法给他安排工作的事,余老八一下生了气:个狗日的东西,前年要你去当兵,骗我们说复员回来可以安排工作,现在怎么不算话了,是放屁吧!老子明天去找他算账。
  余从众拦住爹,说:爹呀,这你就不懂了。当兵如果提了干,置业回地方才可以安排工作。我又没提干,别人哪有工作给你。余老八说:那你怎么不提干呢?余从众苦笑着说:爹呀,只怪儿子不争气,读的书少了。现在部队提干部要是军校毕业的呢!我的学历太低。
  余老八这才明白了些,答应暂时不去找熊家老表,但什么时候碰到这个老表,他是要骂他个狗日的。
  余从众当了农民,和他爹余老八在余家大湾种地,并积极筹备盖房子。
  余老八牢记着他的神圣使命,四处找媒人为儿子介绍对象。儿子娶了媳妇,才能为他生孙子。
  媒人介绍了姑娘,见了余从众,姑娘心里有点儿意思。但看了余从众家的两间破房,和他的一个老爹,姑娘就不愿意了。媒人说,他家准备盖瓦房呢!姑娘说,盖了瓦房再说吧!余从众当两年兵回来,怎么还在屋里种地?
  媒人对余老八和余从众说了姑娘的意思,余老八急得不得了,余从众倒是不慌张。临走,媒人说:我们莫在附近找了。看看这里,自从划到武汉市后,真真假假是武汉市郊区,自个把自个的身份抬高了,还不是一头高粱花子,可就没个好点儿的姑娘留在乡下了。
  余从众想女人,他也需要女人,媒人介绍的几个姑娘不愿意嫁给他,他也不急。余从众帮助爹把田地里的庄稼安排妥了后,把盖房子的计划拟了拟,打听了砖瓦木料的价格,把自己的复员费和余老八积蓄的几个钱归拢一筹,还差一笔款子。余从众决定借钱也要把房子盖起来。
  余从众动身到孝感去找三连长鲁大刚。余从众要盖房子,要找女人,在江夏谁也帮不了他。他想只有去找连长和连长的爱人,他十分喜欢的嫂子,他们会帮助他的。
  余从众先步行到镇上,坐了车到武汉,再从武汉坐长途汽车,到了孝感。孝感已改地级市,余从众按三连长留的地址,找到三连长爱人的单位,见到了热情洋溢的嫂子。
  三连长的爱人还在厂里当会计,大家喊吴会计。三连长鲁大刚呢,还任孝昌县城关镇的武装部长。孝昌县是新设置的县,山区不少,经济不是太发展。
  余从众见了鲁大刚,像见了亲人似的,充满了一种亲情。余从众的娘死得早,跟爹长大,家里无什么亲戚。当兵时,鲁大刚对他好,他是永久记着的。这不,有困难,他就来找鲁大刚,就像找自己的大哥一样。
  鲁大刚夫妇十分热情地接待了余从众。晚上,吴淑珍炒了几个下酒菜,已经转业的三连长鲁大刚和他的前部下余从众喝几杯。余从众站起来,端杯站起,给鲁大刚夫妻敬酒。余从众说:大哥,嫂子,我余从众自小没娘,跟个老实爹长大,是到部队后,连长大哥把我当兄弟对待,嫂子去部队时对我那么亲,我就把大哥嫂子当亲人了,这杯酒请大哥嫂子干了,从此以后把我当个小兄弟吧!
  余从众几句话,把吴淑珍说得泪涟涟的。鲁大刚先是愣怔着,过后细细一想,这孩子是说的真心话。于是三人把酒干了。吴淑珍起身去炒菜,鲁大刚就和余从众边喝边聊着。鲁大刚问余从众回家后的情况。   余从众就把复员回乡,在家里种地,他爹托人给他说媳妇,他家的房子太破,别人看不上,他准备修盖房子的计划,等等,就着杯中的酒,一一说给连长和吴淑珍听了。
  吴淑珍炒了菜后,一直坐在旁边听。
  余从众说,我这次来,一是看望老连长大哥,还有嫂子,二是来找嫂子要媳妇的,这是嫂子那年答应了的。
  余从众的话说得鲁大刚和吴淑珍都哈哈笑起来。
  吴淑珍说,媳妇包在我身上,嫂子说话算话。
  鲁大刚说,房子的事吗,大哥支持你,还差多少钱,大哥帮你想法子。
  余从众探望老连长鲁大刚,取得了极大的成功。
  吴完珍就这样出现在余从众的人生之中,成了他的妻子。
  吴完珍认识余从众,是因为他的堂姐吴淑珍。
  余从众住在鲁大刚吴淑珍家里,两口子都在县城上班,住的房子宽展,只一个孩子,在武汉上学。吴淑珍说:小余,先在我家住下来,把媳妇说好再走。
  吴完珍接到堂姐吴淑珍托人带的口信,特地从村里赶到县城。她和吴淑珍的老家是一个村,鲁大刚是她们邻村人。吴完珍有事到县城,总是住在堂姐家。
  吴完珍先见了吴淑珍,问:姐,你带信叫我来,有事?
  她们坐在吴淑珍上班的财务室,财务室是间小办公室没外人。
  吴淑珍笑着说:当然有事呀,我给你介绍个男朋友。
  吴完珍脸红了红,说:姐,我听你的。
  吴完珍就和余从众见了面。吴完珍个子小巧,圆脸,健康结实。虽说是在乡下长大,却也大方。
  吴完珍听堂姐介绍了余从众的情况后,一见余从众,心里就喜欢上了这个鲁大哥的战友。
  余从众对吴完珍也很满意,把吴完珍带回去,不比村里的一批媳妇差。余从众就探吴完珍的口气。说:我家里穷啊,房子还没盖,还有个爹,年纪快到五十了。
  吴完珍说:我们有手啊,我们能劳动。爹年纪不大,还能给我们做帮手呢!穷是能变的。
  两人互相感觉都好,吴淑珍很高兴,留他们再住两天。
  吴完珍是个勤快人,帮堂姐家做清洁,里里外外擦洗得亮亮堂堂。
  鲁大刚把余从众带到镇政府去玩。在鲁大刚的办公室,两人边喝茶,鲁大刚边向余从众面诉机宜。
  鲁大刚说,我和你淑珍嫂子当时都是公社文艺宣传队的,我们排演样板戏《沙家浜》,她演阿庆嫂,我演郭建光。你嫂子那时候俏着呢。胡传魁、刁德一都在拼命地追她。我也是恋着她的,而她都举棋不定。我想我个正面人物,新四军的英雄如果得不到她,那岂不是正不压邪,让反面人物得逞。我要行动我要战斗,我要来他个措手不及。那天晚上演出,我和她在台上演得都不错,获得了阵阵掌声。演完之后,我约她到村外去散步。她先是不肯。我就说,你今天一定要陪我走走,我有重要事情要告诉你,否则你要后悔一辈子的。她见我说得如此庄重严肃,就跟我一起走了。我们来到村后的一片小树林里,她问:你有什么事,说得那么吓人。我说,我要你答应做我的老婆!她沉默了一下,说,我要不答应呢?我说,那绝对不行。你怎么能嫁给胡传魁、刁德一之流呢,你只能嫁给郭建光,否则你就是叛变。说完,我就把她紧紧地抱起来,亲她的嘴。她开始还在我怀里挣着,但挣了一会儿她就不动了。嘴巴主动地迎合我。我接着就抚摸她,她立即就软了,软成一摊泥。我想,要乘胜前进,彻底占领阵地。那天晚上,在小树林里,我把你嫂子彻底地占领了,从此,她就成了我的。后来,我参了军,她招了工,我们就结婚了。
  鲁大刚的故事把余从众听得迷迷糊糊的,直啧喝。哎呀,大哥,你真勇敢!余从众赞叹说。
  鲁大刚喝了一大口茶,接着说:女人啦,喜欢勇敢者,绝对不喜欢懦夫。我们当过兵,应该是勇敢者吧!我说这件事的目的,你清楚吧!你如果觉得完珍满意,你就冲上去,占领阵地,她就属于你的了。但是,我得对兄弟说,这媒人是你嫂子,今后只要吴完珍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不许抛弃她,否则你就对不起我和你嫂子。
  余从众说,大哥和嫂子放心,不会有其他的事情发生。
  第二天,静静的上午,阳光灿烂,鲁大刚和吴淑珍上班去了,余从众和吴完珍留在家里,四周无人,两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房门关着。
  极好的机会,余从众想。
  电视里正在播放连续剧,写爱情的,男女主人公正在接吻。余从众趁这当儿,把手放到吴完珍的腿上。吴完珍望了他一眼,眼里有脉脉的东西,手却把余从众的手拿开。余从众顺手把吴完珍的手抓住,嘴巴凑到吴完珍的脸上,狠狠地吻着。吴完珍的手没有挣出来,脸红了,气不匀了。余从众没有遇到坚强抵抗,两腿间已经挺起了冲锋枪,他想起鲁大刚冲上去占领阵地的话,就如疯了一般,三两下剥了吴完珍的衣服,把吴完珍压在沙发上。吴完珍完全没有了反抗的可能,嘴里说着,你是个土匪你是个流氓。
  余从众在鲁大刚家的沙发上完成了他对吴完珍的占领,在吴完珍的压抑的尖叫声里,一朵红玫瑰留在黑色皮革面的沙发上。吴完珍哭了,吴完珍说:我一辈子是你的女人了,你要是不要我,我就把你杀了。
  鲁大刚和吴淑珍商量后,借了八千元钱给余从众。鲁大刚说:回去把房子盖了,早点儿把吴完珍娶回去,好好过日子。这钱等你的手头宽裕后再还,我们不等着急用。吴淑珍说:完珍是个好孩子呢,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你早点儿来接她吧!
  余从众告别了鲁大刚吴淑珍夫妇,他庆幸他摊上了这么好的两个人,他眼泪汪汪的。
  吴完珍把余从众送到长途汽车站。吴完珍哭了。吴完珍说:要照顾好爹,照顾好自己,我等你。
  余从众回到江夏余家大湾,找了村长,说了想把破砖屋重新翻盖的事。村长是他叔,村长说:你家那屋早就该盖了,没问题,劳力的事,大家帮忙。
  正值秋天,余从众在村里乡亲的帮助下,盖成了三间土砖红瓦房。余从众再用石灰把那墙内墙外刷得白白的,房里就显得十分亮堂,在余家大湾算是不错的房子了。   元旦节时,余从众把吴完珍从孝感那边接过来,在新屋里摆了几桌酒,正式结了婚。
  余从众结婚那天,他爹余老八被村里几个老伙计灌多了酒。余老八高兴啊!余老八说:新屋新媳妇,我就等着抱孙子哩!来,喝!喝!我没醉。
  余从众的婚后生活是幸福的,但也是艰苦的,只是他们的艰苦因为有了爱情而幸福。多少年没有女人的家,现在有了个年轻勤快手脚麻利的女人,就彻底告别了那种凌乱肮脏单调死气沉沉,有了干净整齐丰富充满了生气。
  余从众的家庭太差了。原来的破砖屋只有几件烂家具,现在盖了新房,烂家具搬到新房里简直没法看,没法看也只能先用着。余从众盖房结婚两件大事办下来,用光了鲁大刚的八千元钱外,还有他的复员费和余老八有限的积蓄。余从众决心艰苦奋斗两三年,把家建设好,把欠债还上。
  夜里,余从众抱着吴完珍结实小巧的身子,有些惭愧地说:完珍,我们这个家底子太薄,你跟着我受苦呢!
  吴完珍依偎在丈夫宽大温暖的怀抱里,心里只有甜蜜和幸福。吴完珍说:我只要有你,讨饭都幸福。余从众,你不要觉得好像对不住我似的。我能吃苦,我自小就吃苦,我们齐心协力,我们家会好起来的。
  多好的女人啊,余从众紧紧地亲着吴完珍,他觉得他好爱好爱这个个子小巧的女人。他进入到吴完珍的身体中,他轻轻地抚爱她,他急急地撞击她,他从容地顺畅,像在长江里游泳,像在大湖里荡桨,他把吴完珍抚爱得发出一阵阵荡人心魄的呼叫,他自己也一下子升上了云巅,如神仙一样快乐。新婚期间,他们天天欢乐而幸福。
  白天,吴完珍做饭,洗衣,养鸡喂猪。余从众父子俩有热饭热汤吃,衣服穿得整整齐齐。余老八像换了个人似的,比过去精神多了,脸色红润,腰似乎也伸直了许多。
  余家大湾的土地不算很多,早些年分到余从众家是三亩田两亩地。吴完珍嫁过来后,村里已没有田地可分了。余从众家现在是三个劳力,余老八别看他老得快,可做起田地里的活儿来,却是全村顶尖的好手。他们家的田地,还是以余老八为主耕种,余从众吴完珍只能当助手。
  余从众说:爹,你歇下吧,这田地让我和完珍去种。
  余老八说:我还做得动呢,我不做田地里的活儿就要病的。你们好好学吧,当农民也不能半瓢水。等我做不动了,这田地就是你们的了。
  余老八使起耕牛犁地,虎虎生风,那牛服服帖帖。余老八割起水稻,那镰刀如游龙戏凤,谷子一倒一大片,在他手下整整齐齐地躺倒。余老八种的田地,没有荒过,那田边地角,杂草难找一根。田地里的庄稼,绿油油黄灿灿,人见人爱。余从众看着爹种田,感觉出了一种美。爹啊,你是个种田的高手呢!
  但种田高手又怎么样?一年做到头,汗流光了,腰累弯了,粮食收了,卖不了几个钱,把那公粮水费农药和各种提留一交,所剩无几。乡村要想有几个活钱,就要进城,干什么事都比这种田来得快。余从众可不想像他爹那样。一生挨在田地里,到老来还是穷呢!
  外面田里的活路余从众吴完珍做得不多,屋里田里的活儿他们可是没有耽搁。余从众夜夜耕耘,吴完珍的那块田很快就有收获,她的肚子慢慢挺起来了。
  吴完珍怀了孕,余从众有些闲了。心里就有些急。欠老连长的钱,指望田地里的收入,要到哪年哪月?余从众决定进城打工。余从众给吴完珍说了自己的打算,吴完珍不高兴了。是不是嫌我脸上起雀斑丑了?结婚才几个月,就要离开我,我不愿意。余从众把吴完珍轻轻地搂着,说:现在种田是赚不了钱的,何况家里的田地有爹种着,你可帮帮手。我这么闲着不是个事呀!到武汉打工,离家又不远,可以经常回来嘛!不管找个什么事,总能赚几个钱。有了钱,我们早点儿把老连长的借款还了,该有多好。吴完珍问:你找到事情了?你不要到城里那花花世界里忘了自个,不晓得回家呢!其实呀,你说得有道理,我是舍不得你走哇!你是应该去找点儿事做的,你看村里那几个年轻人,成天游手好闲的,打麻将喝酒闹事,毁了呢!
  余从众听吴完珍说完,心想,好懂道理的女人呢!就从后背抱了吴完珍,要了她。吴完珍连说:轻点儿轻点儿,我的祖宗,肚子里有我们的孩子哩!
  余从众开始打听到武汉去打工的事。村里有不少人在武汉打工,还有少数人跑到广东,他们有的做了几个月就回了家,有的长年在外。打过工回到家的人说:农民进城打工受欺负呢,你走在大街上,有几个人看得起你,就像个讨饭的。是啊,这就是农民进城市讨饭呢!给人家拖渣子,穿红背心印黄字给别人送煤气,拿个扁担在汉正街给别个挑货,在码头卸货,在建筑工地当小工,还能做什么?像你这样在部队当过兵,可以帮别人守门,当保安。什么苦你都得吃,什么累你都得受,遭人白眼你就忍了吧,钱莫嫌少,除了吃喝剩不了几个。不干?哼,你不干别人抢着干。什么事都难找,碰运气吧!讨饭吗?你可能什么都讨不到。
  余从众毕竟在河南当过两年兵,懂得些外面的事。他从来就没想过到城里打工是享福,赚大钱。那是要吃苦,只有能吃苦,才能干成事,余从众从来就不怕吃苦。
  可是找谁牵线到城里去找个事呢?又不能盲目地闯,先有个人带着最好。
  有一天,余从众当兵时的一位战友到余家大湾看亲戚碰到了余从众。他们在新兵连时在一起待过,后来没有分到一个连队。余从众把战友接到家里玩。战友姓刘,叫刘福。两人是一起复员回乡的。刘福说,你还在家里待着呀?余从众说,复员回来盖了房,娶了妻,最近是准备出去找个事做。刘福一复员就到武汉打工,在一家宾馆做保安,他姑爹在宾馆当老总。
  余从众托刘福帮他在武汉找个事做做,混碗饭吃。
  刘福说:我们宾馆是没事可找了,最近还要裁人呢!人多了。不过,我给你留心一下,有了消息就打电话给你。
  刘福回到武汉后不久,给余从众打了电话来,电话先打到村长家的。刘福帮余从众在汉口船码头上找了个装货物扛包的事情。
  汉口沿江大道一侧,铁灰色的水泥防浪堤外边,是一个挨一个的码头,有货送码头,轮渡码头,还有跑上海跑重庆的大轮船停靠的专用码头。多少年,这些码头总是热闹的,人流熙攘,市声沸扬。但如今,这些上下人的客码头冷清了萧条了,人们外出乘火车汽车飞机,谁还有耐心从汉口坐船往重庆,在江上走三天五天呀!人们过江,从长江一桥二桥乘公汽,比在武昌江阳门乘轮渡到汉口,时间减少一大半。客码头冷清,货码头却很忙碌,南来北往的货物通过长江运抵武汉,水运的成本低得多吧!   一艘铁驳子船靠在趸船边,船上堆的是层层叠叠的水泥包。没有传输带,用的是人工卸货。余从众腰微弓,伸出右肩膀,驳子上两个人各抓水泥包两只角,提起来,朝伸出的肩膀上搁,一次搁两包。水泥包搁好,余从众把弓起的腰挺起,扛起两百斤重的两包水泥,一步一步踏实地走过趸船走过铁格子宽跳板,沿着江坡朝防浪堤上爬。防浪堤凹下一个铁口,是码头门。穿过码头门,防浪堤边有长车停着,把水泥包送到关东边,长车上有人从扛包人身上把水泥包提起来,码到卡车厢里。卡车厢码满了,开走,又一辆卡车开过来,再装那些似乎永远装不完的水泥包。
  肩上的水泥包卸去了,余从众有一刹轻松解放了的感觉,就又走进码头门,下江坡过跳板上趸船到铁驳子边,微弓着腰伸出肩膀,等人给他肩膀上压重量。两包水泥上肩,余从众运动步子,就又处于一种沉重的压迫的感觉中了。刘福介绍余从众扛包的这个码头,是个水泥专用码头,供应着武汉三镇的数不清的建筑工地的水泥。负责水泥装卸的是一群组合复杂的民工,民工来自三省八县。包工头是个四川人,四川人包工头只负责你扛一包水泥上来,格老子付你一块钱,你一天扛二十趟,每趟扛两包,赚四十块钱走。你自己找地方去吃,自己找地方去住,明天你活着能来,就扛包,你不能来他不管,死了病了是你自己的事情。余从众见了那矮个子包工头几面,一个年轻女人陪着他,到码头上转悠。柱子说,老板视察呢!柱子是扛水泥队中的唯一江夏人,余从众运用江夏话和他搞上了老乡关系,两人合租了一个工棚住。
  装卸公司有三十来人,除了一部分人在附近租了住址外,剩下的十几个就住在江夏坡上违规搭建的简易工棚里。工棚里有个食堂,陈菊和老五叔做饭。陈菊是老五叔的侄女,都是湖北安陆人。余从众就想,这么个民工队伍,松散的没有契约,大家为那扛一包水泥一块钱而来,矮个子四川人还要叫个公司,真是好笑。不过,能当他这个包工头也不错,成天不做事,挎个女人,吃香的喝辣的,每月来钱怕也不少,都是剥削我们这些扛包的呢!
  柱子与余从众年龄相近,还没娶老婆。白天扛天包,人累得半死。扛包完了,人满头满脸满身都是水泥灰,跑到江边就着那浑浊的江水兜头兜脸地洗,洗完后到陈菊老五叔的食堂里去吃一大钵子饭,一碗红烧肉,然后回工棚,倒头便睡。那睡下的一刻,真是享受啊。
  余从众这时就想老婆,他出来有半个月了吧,吴完珍的肚子肯定又鼓大了一些,她现在在干什么呢,她想我吗?我这天天扛包天天累,也没时间没心思没地方打电话。别担我的心,我很好。等做完了一个月,领了工钱,就回来看你,看你这个小女人啊!
  余从众想老婆时,柱子在那边铺上说话。柱子问,小余,你将来最想做的是什么事?
  我呀,我最想做的就是像那个四川人一样,当个包工头,做个小老板!赚的钱,养老婆孩子和爹。余从众答道。
  柱子说:你的理想比我的大多了。我最想做的事是到年底,赚够了钱,娶个媳妇回家。晚上睡觉,有媳妇陪着,快活哩!
  余从众准备再说点儿什么时,柱子却发出了呼噜声。余从众想说的是,娶媳妇好是好,但好不长久,因为你得让媳妇把日子过好呀,赚钱是最好。赚钱能还账,赚钱能过好日子。当个包工头能赚很多钱吧!余从众想着,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余从众做了个梦,梦见了吴完珍。余从众见了吴完珍,抱住她就行事,吴完珍推开他说:不行不行,我肚子里怀着孩子哩,有三个月啊!这时余从众醒了,当下就想,扛包太累,半个月这才第一次想女人。
  在码头上扛包的都是壮实个大的男人,个子瘦小的在这里是要压机的。陈菊是这个包工队男人群中的唯一女性。陈菊十八岁,初中毕业在家里待了两年。她要随村里的小姐妹去广东打工,父母不允她离家太远。她五叔就带她到武汉,在装卸包工队食堂里做饭。陈菊皮肤微黑,但五官端正。包工队食堂用瓦钵蒸饭,半斤米一钵,这饭也只有扛包做体力活的人吃得下,干其他事的人现在谁还一顿能吃半斤米的。食堂的菜多是豆腐烧猪血,海带排骨汤,红烧肉,各种粗纤维的青菜。
  中午十一点半,就有人到工棚里来买饭,刚揭盖的屉笼,热气腾腾,屉笼里摆的瓦钵,一钵蒸得胀鼓鼓的,煞是爱人,勾人食欲。陈菊负责卖饭,一元钱一钵。五叔打菜,五元三元两元一元,每份菜价格不等。
  收完钱,陈菊递一钵饭出去,手指烫得红通通的,每烫一下,陈菊皱眉头咧嘴哈气,很是可爱。余从众见了,就笑着说:谁说我没良心,你烫一下我的心就疼一下。陈菊噘了嘴说:我不信。余从众说,你不信就来摸一下。陈菊递上一钵饭过来,烫得又是一哆嗦,嘴里说:快滚!你那心为你老婆疼去吧!
  余从众端了饭,都不离开。他对陈菊说:我告诉你个窍门,可以立马让烫了的手指不疼,你可以当场试验。
  陈菊说:那是个么法子,你快说。
  余从众说:这是个秘密的窍门,一般人我可不告诉,是陈菊你,我才说的。陈菊说:好啦,你又卖关子了。说吧,是真的灵验,我帮你洗一个月的衣服。余从众说:那就一言为定。我现在告诉你,你的手指烫了后,立即用烫了的指头摸耳朵尖,那烫了的指头就不疼了。
  这时一民工来买饭,陈菊端了一钵饭递上,手指又烫了,她马上用手指摸耳朵尖,真的手指头就一点儿烫的感觉都没了。陈菊高兴得叫了起来。哎呀,真灵!陈菊的叫声引得吃饭的民工骂余从众:完全个狗东西,吊人家姑娘呀,小心五叔打死你。陈菊呀,你莫上当,他有老婆的。
  陈菊不理会民工们的玩笑,很认真地问余从众,你怎么不早点儿告诉我这个好法子?这是个么道理呢?你是怎么晓得的?陈菊一边向余从众发一连串的问,一边用手指摸发烫的饭钵,再摸耳朵,反复试验,真灵。
  余从众笑了笑,吃下了一大口饭,说:我凭么事要早点儿告诉你,你对我又不好。你问我是么样晓得的这个窍门。告诉你陈菊嘛,我今天在这里扛水泥包,是挣钱养家还债。我原来可是比你权力大多了,我跟师傅给一百多号人做饭哩!这个防烫的小窍门嘛,是我师傅传给我的。
  你师傅是谁?你也做过饭?陈菊问。   我师傅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某部某连炊事班长。
  啊,我明白了,你是个炊事兵,伙头军。陈菊笑着说。
  一天苦力干完之后,民工们的夜生活最不安宁。在市内租了房子的,他们回到出租屋,累了的就躺,还有剩余精力的就到影碟屋去看武打片,或者看影碟里光屁股女人。也有三个人用扑克牌斗地主,四个人摆张方桌的麻将,赌得很小,混时间呗。如果赌得吵起来,就打一架。余从众和一些民工就住在江坡的工棚里,晚上,工棚里有人打呼噜,有人斗地主赌钱。余从众有时睡觉,有时就找块石头,坐在江边看夜里的长江。余从众从不去赌钱。
  这时,会有一些可疑的身影晃过来,站住,轻轻问:大哥,想家哩?要不要我陪你?五十块钱?三十块钱?
  余从众摇着头,余从众不理会。这是些可怜的农村妇女,到城里打工,干不了其他事,就卖淫。条件有限,进不了宾馆发廊,就到民工居住多的地方晃荡,拉住一个算一个,民工们称是打野鸡。三十元钱就可以玩一次,不贵。可余从众他们扛一天的水泥包,累得个半死,也只四十元钱哩!
  防浪堤把大汉口的繁华喧嚣纸醉金迷灯火灿烂的夜挡在余从众的背后。余从众面对大江,大江上有不多的夜行船驶过。泊船和趸船上的灯火闪烁,夜行船的汽笛留下不绝如缕的尾音。江风吹来,江水东去,余从众十分十分想家了。余从众在做了一个月后,领了工钱回家了一次。吴完珍见到余从众,都高兴得哭了。爹很好,种田地种得兴味十足。吴完珍也很好,肚子大了些,已经出了怀,脸上的小雀斑又多了几颗。余从众只在家歇了一夜就回了武汉。他扛了一个月的包,除了吃喝,净赚六百元钱。他把六百元交给吴完珍。他说:很苦很累,我瘦了是不是?不怕,我受得了。我做一年,就能把鲁大哥和村里人的几笔债还了。再做一年,就能给屋里置办些家具。
  余从众在江边坐了会儿,就回工棚去睡觉,柱子早就在打呼噜了。又一艘夜行船留下长长的汽笛远去了,余从众在梦里去见他的妻子吴完珍。
  夏天过去了,秋天过去了。转眼进入冬季。那天余从众又坐在江边看江水,江水浑浊得呈泥土色,翻滚着向东流去,夜幕降临后,有灯光在江面扫过,江水又跳跃着闪闪的光斑,而没有灯火的江面,却是一片黑色。余从众正想着哪一天再去看看刘福,让他想法重新介绍个事情,这扛包累不说,挣的钱又少,他不能在这里长久干下去。
  这时,余从众听到离他大约百多米的黑暗江滩上,有声音传过来。小姐,一个人蹲在这里等谁?陪我们兄弟玩玩吧,两人一百块,价钱蛮高的,他先上我后上。另一个声音附和着:是呀,这江滩上的价其实是搞一次三十块钱的。我们出五十块,是看你年轻,么样唦?两个声音都是武汉话,好像是两个年轻人。
  我不是做这个事的,你们走开些!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夹些乡下口音。是陈菊。余从众听出来了,起身跑过去,并喊着陈菊陈菊。
  余从众跑到跟前,陈菊看清了余从众,一下扑到他的怀里,身上直颤抖,带着哭音轻轻喊:余哥。
  那黑暗中站着一高一矮两个人,抱着膀子看这一幕,矮个子说:是么样回事呀,伙计!
  余从众拥着陈菊,对两个人道歉说:对不起,哥们儿,她是我妹妹,我们都住在那边工棚里,不是卖粉的。她刚才是找我的。余从众边说边指离他们不远的工棚,工棚里还亮着灯光。余从众的意思是说:我们的人就在旁边呢!
  看样子那两个武汉人也不是胡搅蛮缠,听余从众这么一说,丢下一句:年轻女人晚上不要在江滩上晃,免得别个认为是鸡了。
  那两个人走了,陈菊伏在余从众怀里不动,余从众拥抱着陈菊也没松手,两人相拥着在黑暗中,只听见彼此的呼吸声,过了好久,陈菊轻轻说:余哥,你经常一个人坐在江边干什么呀!我刚才就是跟着你出来,蹲在那里看着你的,你总是不舒心的样子,我怕你……余从众笑了,说:你怕我怎么啦,怕我想不开跳长江?我不会的,妹子。
  余从众拥抱着陈菊,闻着陈菊身上散发出的少女清香,身体有了反应了。但他突然想起在乡下挺着大肚子的吴完珍,马上就平静下来。陈菊问:余哥,你喜欢我吗?余从众吻了吻陈菊的脸,说:我们回去吧,要不你五叔会担心的。
  因为吴完珍马上要生了,余从众结清了工钱,离开了搬运装卸队,走的时候,他没有告诉陈菊。
  看着儿媳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余老八就处在一种惊慌不安之中。儿子在武汉,田地里的活儿不要儿媳妇接手,余老八做得干干净净。余老八天天在心里祈祷,她要给我生个孙子啊!她要不生个男孩,我怎么办?余家这一房绝不能没有延续香火的人。余老八走了几十里路,到有名的黄龙潭寺庙里烧了香,磕了头,捐了五十元的香火钱。他只求菩萨让他有孙子,五十元钱他积攒了好多时间,他舍得捐出。为了他家的香火,余老八做牛做马都愿意。
  余从众回家的第二天,吴完珍的肚子就开始痛起来。余从众请来了村里的接生婆四婶。那是在下午两点钟的样子,吴完珍生了个女儿,母女平安。
  四婶对余老八说:是个千金哩,恭喜啊八哥。
  余老八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叹了一大口气,老泪纵横。
  四婶说:叹个什么气?按现在计划生育政策,农村里像你家这样的单传,如果一胎是个女孩,还可以生第二胎。今年是个孙姑娘,明年再生个孙子,有男有女,多好。如果头胎是个儿子,那就不能再生二胎了。四婶是接生婆,也是村里管计划生育的干部,她懂政策。
  四婶的一席话,把余老八说得破涕为笑,他忙颠颠地下灶烧火,给接生婆下红糖鸡蛋面条,喊余从众杀鸡,给儿媳妇煨鸡汤。
  家里有月母子,余从众就留在家里照顾吴完珍,帮爹种种庄稼,打了大半年工,赚的钱,把村里几笔小欠债都还了,还剩点儿钱,加上田地上的农业收入,凑两千块,可以还鲁大刚的一半借款。春节期间,余从众和吴完珍带着孩子,先回吴完珍的娘家,再到孝昌城里给鲁大刚吴淑珍夫妇拜年。
  鲁大刚和余从众喝酒,余从众说了他这一年的情况,说了他天天扛水泥包的经历。鲁大刚听得心里酸酸的,心想,他们在城里找工遭罪呢!辛苦呢!   余从众说:天天扛水泥包,那撒满的水泥沾得人满头满脸满身都是,听说进鼻孔里,到了肺里胃里,时间一久,我的大哥啊,连拉出来的屎风一吹,凝固之后,硬邦邦的像混凝土橛子。我们这些农民工,成天都是灰扑扑的模样,都不愿到大街上去逛,免得城里人见了讨嫌。再说,干了一天苦力,也没有剩余的力气去逛街了,逛一逛有什么用?满街都是好东西,你有钱买吗?那所有的好东西没一件属于你。大城市不是农民待的地方。
  吴淑珍和吴完珍姊妹俩关在房里唠家常。吴淑珍抱着吴完珍的女儿,在孩子胖嘟嘟的脸上亲个不够。小余对你好吗?那个地方和我们老家比起来怎么样?你们的日子过得困难不困难?吴淑珍巴不得把所有的事情都问清楚。
  余从众对我好,还知道疼女人。那地方虽说是武汉市郊区,其实跟我们老家也强不到哪里去,穷人家也不少。我们的日子过得稍紧巴点儿,盖房结婚花费,他们积蓄少,借了些债,余从众打了快一年的工,还了一些。今年,再打一年工,可以把你们的钱还完吧!吴完珍对堂姐细细叙说这一年来的日子。
  孩子哭起来了,要吃了。吴完珍从堂姐手里接过孩子解开衣服掏出奶头,孩子的小嘴立即吸得吧嗒吧嗒响。
  吴淑珍在一边看了,喜欢得笑眯了眼睛。
  在孝昌城住了一天,余从众带着吴完珍搭汽车到武汉,再转车回江夏。余从众先还了两千块钱给鲁大刚和吴淑珍,另六千块下半年一定还来。鲁大刚让他先用,不要着急。余从众非要还。结果吴淑珍用红包封了五百元钱给小孩,说是大姑妈给侄女的见面礼。余从众满口推不掉,只有在心里感激鲁大刚夫妻了。
  吴淑珍说:我们是一家人,莫说两家话,兄弟,完珍妹子交你了,你要对她好啊!
  汽车开了,余从众看见鲁大刚吴淑珍在汽车走了好久后,还在车站门口站着。
  从孝昌县回到江夏余家大湾,余老八把余从众叫到房里,父子俩讨论余家他们这一房的传宗接代问题。
  余老八说:从你太爷开始,到你这一代是五代单传。你爷爷死时跟我说的是我们家要发人啊!现在你媳妇生了个女儿。我也不封建,孙女也是宝贝。可我要孙子,没有孙子,我家就断了香火。儿啊,你要让你媳妇一定再生个儿子。余从众说,爹,你的这些难点我从小就记住了,我也巴不得要个儿子,可完珍生了个女儿,能怪她吗?计划生育是国策呢,国家规定不能多生。再说,我们现在的日子过得也艰难,再生孩子,养得起吗?
  余老八说:我没怪完珍,说实话完珍是个不错的媳妇,勤俭持家,孝敬老人。但我余家这屋的香火不能断了呀!我同你说,你是无论如何要生个儿子出来的。你四婶管计划生育,你四婶懂政策。你四婶说像我们家这种单传的,头胎生了女儿,还可以再生一胎的。什么养不起?你和完珍还年轻得很,能做多少活儿,我还能做呢!只要是我余家的人,我讨饭也要养活他。
  余从众没再和老父亲讨论下去了。余从众知道,生儿子是他老父亲心里解不开的一个死结。他想,他这辈子要不生个儿子的话,他的家这一房是断了香火,他老父亲会不依的,余老八会死不瞑目。
  余从众就和吴完珍频频做爱。吴完珍说,你是饿牢里放出来的吗?怎么不顾及一下身体?余从众说,我爹希望你再生个儿子,为我们家传宗接代哩!生儿生女是你们事,我是没法的,吴完珍说。所以我就努力下种,下个长儿子的种,为让老爹放心,余从众说。夫妇辛勤做爱,余从众边做边把他们余家这一房五代单传的故事说了,把他取名余从众的来历也说了,说得吴完珍积极配合,决心和余从众共同来完成这个神圣使命。
  余老八亲自给孙女取名余招弟,原先给余从众取名的那个教民办小学的先生死了,要不,余老八还会请他为孙女取个更好的名字。现如今的教书先生不会取名字,他们取的名字远不如余老八自己取的呢!
  余从众和吴完珍的努力合作很快就有成效,吴完珍怀孕了。吴完珍一边给余招弟喂奶,一边在肚子里给余家孕育第二个孩子。妊娠反应大,吴完珍脸上的斑点更多了,个子本来就小,身子一臃肿,显得很有些难看。吴完珍对余从众说,我现在很难看吧,你会嫌弃我吗?余从众听了,皱了皱眉,说,少说无盐无油的话,你要给我余从众做贡献哩,我怎么嫌你呢?那要是我这肚子里怀的又是个女儿呢?吴完珍说,余从众忙捂着吴完珍的嘴,低声吼了一句:不要瞎说,你这胎一定生儿子。要是生了个女儿呢?吴完珍硬是要设这个反问,余从众沉默了一会儿,回答说:生了个女儿我也喜欢,我们家就是要发人!那你们家怎么传宗接代?吴完珍又问,余从众想,这个婆娘今天怎么这样打破砂锅问到底呀!再生,余从众吐出两个字,再不理吴完珍了。那一刻,他脑子里闪过陈菊的身影。
  农历的惊蛰节气之后,余从众把家里安顿好了,搭车到汉口,回到货码头的搬运装卸队,继续扛水泥包。工棚食堂还是五叔陈菊在做饭。陈菊看到余从众,显得十分高兴,却又噘着嘴问他:你去年走的时候连个招呼都不打,人家想送你都不行!余从众笑笑说:又不是不来,这不又回来了吗?
  少女陈菊是喜欢上了余从众。自那次余从众告诉她摸耳尖防烫之后,她帮余从众洗衣服,来往多起来。余从众看上去文文静静,不闹酒不抽烟,不赌钱也不嫖女人,到底是在部队里受教育,这样的男人不多。而且,余从众不会永远在这里扛水泥包的,他会干更大的事情,陈菊有这样的预感。
  余从众也喜欢陈菊,陈菊比吴完珍长得漂亮,陈菊人也好。但余从众有吴完珍啊,他一个扛水泥包的打工仔,有什么权力弄个第三者二奶的?他想都不想,他把自己的喜欢压在心里。
  江坡上那些没被石头压住混凝土盖住的泥土,长出一块块茵茵的茵草,柔软嫩绿,春风吹过,春风绿了江南岸,春风也绿了江北岸。汉口在江北,武昌在江南,余从众在汉口打了年把的工,还没到武昌去看过。据说武昌有东湖有磨山有高新技术开发区,还有许多大学。在春风拂动江潮的日子里,余从众傍晚坐在江边,他想江夏的家又多了,想离开这个扛包的地方,找个更好的事情做的时间多了。余从众后悔自己读书少了,要是初中努力,考上高中而后再上大学,毕业后肯定能干出些名堂来的。现在干什么?初中毕业生,能干到个包工头就是他最大的愿望。   搬运装卸队那里因运水泥的船只出故障,没准时傍靠,无货可卸,放假休息。陈菊找到余从众:余哥,陪我到东湖玩一回吧,我没去过东湖呢!余从众说:我也没去过呢,好,我们一起去玩一回,看看到底有什么东西。
  两人结伴,坐公交车过武汉二桥,直达东湖梨园大门。不是节假日,到东湖游玩的人不太多,来的人多是外地出差到武汉,慕其名而至。见偌大一个水面,碧波荡漾;见偌大一处园子,亭台楼阁,林木影映;杂树生花,轻舟湖上,歌舞翩跹,无不惊叹。好啊,东湖,好地方好地方。余从众和陈菊是第一次到东湖,陈菊打扮了一番,在那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看上去倒也不显是个打工妹子。她紧紧拉着余从众的衣服,在东湖园子里处处转悠。看那树,看那花,看那雕塑,看许许多多的人,兴奋得脸儿红红的。在几棵树掩着的石桌石凳边,陈菊说,余哥,坐下歇歇吧,我脚痛。余从众见陈菊脚上穿的是双高跟鞋,笑了笑,说,不习惯吧,别看这高跟鞋好看,穿它要技术吧!要么技术我要天天穿它,肯定会穿得习惯好看。陈菊自信地说。
  有点儿口渴,余从众见不远处有座商亭,就说:我去买两瓶矿泉水来。
  余从众在商亭边要两瓶矿泉水,正在付钱时,突然觉得肩膀被人用劲地拨拉了一下。余从众一转头,见一张笑脸对着他,一个壮实的汉子,络腮胡子,黑。那人说:看什么看,不认识我了?你的名字中有六个人,我说你的名字是跟着别人屁股后面跑,余从众!地道的武汉话。
  余从众一下反应过来了。这是新兵连给他当教官的胡排长胡老黑呀!余从众把矿泉水放在商亭的柜台上,伸开双臂扑过去,抱住胡老黑的膀子。余从众大叫:老黑哥,老黑哥,你怎么在这里?我们在这里见面了,好巧好巧。
  这是缘分呀兄弟!我一看这身影,就估计是你,就情不自禁上前拨拉你。还好,没把你拨拉倒地,桩子还稳。胡老黑说起在新兵连拨拉余从众的事,两人大笑。
  胡老黑是到商亭买烟的。他陪几个客户到东湖游玩,客人到湖上荡舟去了,胡老黑叫人陪了,自己留在岸上,抽烟休息。
  余从众把胡老黑带到陈菊坐的石桌边,对陈菊说:“这是我在部队时的老首长,老黑哥!”陈菊见胡老黑一身名牌西装,领带打得挺挺的,面相和善,但看上去是个人物。她忙起身,喊了声:老黑哥!
  胡老黑看了陈菊,高兴地说:好哇好哇,余从众有出息,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呀?不错不错。
  余从众忙解释:不是不是,老黑哥真的不是,她是我在装卸队的同事,她叫陈菊。
  同事也可以当女朋友的。是不是我不管了。今天见到你很高兴。说说看,现在在干什么?胡老黑在石凳上坐了掏出烟,用打火机点着,深深地吸了一口。
  余从众就把自己复员,到汉口货运码头打工扛包的事说了一遍,他没有说他在江夏乡下结婚生女儿的事。当着陈菊的面,他不便细说。
  胡老黑边听边点头。余从众说完,胡老黑说,怎么就这么点儿出息啊?就不能做大一点儿的事,你都白当过一场兵啊!胡老黑扔掉手上的烟头,站起身,说:余从众,要干大一点儿的事,怎么能在那里扛一年多的水泥。我在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负责基建工作,正在开发建设汉口的大江新村,是我们弟兄有缘,余从众,你把那个装卸队扛包的活儿辞了,到我那里干,你组织个队伍,当个包工头,我给活路你干。我那里总是要人干活儿的,让自己的战友干,我放心些。怎么样?胡老黑又掏出支烟,点着,深深吸一口。
  余从众没想到有这么个天大的好事落在他的头上。日思夜想地搞个事做做,当个包工头的梦想马上就要实现了。胡老黑不会说假话骗我的。余从众说:黑哥,我是没机会呀!我怎么不早点儿碰上你呢?没说的,我今后就是你的部下了,跟着你干,一定干好,不给黑哥丢脸。
  胡老黑掏出一张名片给余从众,说:我今天陪两个客户玩东湖,你明天就在这地方找我,这上面是我的电话号码和手机号码。客户很快要上岸了,我去接他们。
  胡老黑正要走时,陈菊拉着他说:老黑哥,余哥到你那里去做事,那我呢?
  胡老黑看了看陈菊,哈哈一笑说:你听从余从众的安排了,我让他牵头干哩!胡老黑说完,就走了。
  余从众这才看手中的名片,名片上写着胡老黑是大江房地产开发公司副总经理兼基建部经理。
  余从众情不自禁地学着公园里的男女,搂了搂陈菊。真是好运气,不是陈菊要他来东湖,他能碰到胡老黑吗?
  余从众从东湖回到工棚,兴奋不已,焦急地等待着去见胡老黑。余从众对陈菊说,今天东湖见胡老黑的事,谁也不要说,免得别人节外生枝。陈菊连连点头说:晓得。
  余从众在江汉路一栋楼里见到胡老黑。胡老黑热情地与他握手,见他一身没有领章的军装,利索干净,很显精神,就高兴地说,我找到一位好班长了。
  胡老黑把余从众带到大江新村的建筑工地,把余从众介绍给项目经理向才明,说:他是我的战友,是我把他请来的,他带一支十几人的民工队伍,在工地上负责土建,土建完事之后,再给他们安排能干的其他活路。记住,他是我的战友,你可要好好地带着他们。
  项目经理向才明连连称是。
  胡老黑要余从众组织队伍,三天后到工地上班。具体的安排找项目经理向才明,有重要事情再找我。胡老黑拍着战友的肩,信任地说。
  余从众立马回到工棚,把陈菊找到一边,说:我回江夏村子里去招人,招自己的队伍来,这里我只要你和柱子两人。你还是到我们那边去做饭。其他人我就不惊动了,这里的四川包工头也需要人干活儿,我要带走别人,会拆他的台。陈菊说,把五叔也带过去吧!余从众摇摇头:我只要你一个人。
  余从众又找到柱子说了,柱子高兴得直拍屁股,说:余哥,我跟着你去打一块天下,我会拼死跟你干的。
  余从众当天就搭车回了江夏余家大湾,家也顾不得落就在村里找人。余从众选了村里十几个能吃苦听话强壮的中青年弟兄,把他们请到自己家里。余从众说:我的战友在搞一个房地产项目,他把土建让我做。打仗还靠父子兵,我请各位弟兄们来,就是希望大家跟我去干。我余从众会根据大家的劳动,在工钱上绝不亏待大家。我要是想赚黑钱,就不会回湾子里招人了。我招自己弟兄,是想肥水不流外人田。大家愿意干的,明天把家里事安排一下,后天带上铺盖行李,跟我一起到汉口。记住,都是弟兄伙的,丑话说在前头,我带出去的人,要听我的话。不听话的,到时候不要说兄弟不讲情面。   听说在汉口找到工程做,又是余从众当包工头,大家没有不愿意的,都想赚几个活钱。过去只是找不到可做的事,许多人都窝在家里。当下众人约定后天集中的时间。
  余从众把人都定好了,这才顾得上和妻子吴完珍老爹余老八说话。
  余从众说:爹,完珍,这回好了,我找到个好事情了,再不扛水泥包了。我们欠的债很快就能还了,我们会有钱的。余老八说:你莫得意很了,要扎扎实实做事,要夹住尾巴做人,就是赚了再大的钱,也不要张狂哩!
  余老八的话说得余从众连忙点头。
  吴完珍又怀孩子了。她手上抱着招弟,挺着个肚子,脸上的雀斑更多了。余从众从完珍手里接过胖胖的女儿,用嘴巴去亲,他没刮的胡子把女儿的嫩脸扎着了,招弟咧嘴哭了。吴完珍忙接过孩子,满眼深情望着余从众,说:你累了,快歇歇吧!吴完珍把孩子放在摇篮里,到厨房去给余从众做饭。
  晚上,吴完珍等招弟睡着了,偎在余从众的怀里,摸着肚子对余从众说:我有些担心,要是这胎再生个女儿怎么办啊?给你家当媳妇,让我提心吊胆的。余从众说:你莫担心,生儿生女是命,我命中有儿子,就会有儿子,命中没儿,生十个八个也是女儿。生个儿子最好,生个女儿我也喜欢,你放心吧!余从众抱着吴完珍,安慰着她。吴完珍怀孕三个月,怕伤了胎气,劝余从众别想其他心思。余从众不能和吴完珍做爱,脑子里又出现了陈菊的影子。余从众想,陈菊会生儿子吗?陈菊比吴完珍丰满呢!
  余从众带着一帮余氏弟兄到了汉口的大江新村建筑工地,陈菊和柱子早等在那里。余从众与项目经理老向接上头。老向带他安排了民工住的工棚和做饭的地方。老向让余从众住已建成的另一栋一楼的一套一室一厅的小户型房。老向说:这是你办公的地方。你那一帮人就归你管理了,记住,你要按时完成我交的任务,而且要做好,不能出任何问题。工钱按月给你结。你先写张领条吧,这5000元先给你们当开张费,是胡总交代的。
  余从众在给他住的一室一厅中写了领条,拿了5000元钱。向经理又递给余从众一个手机,说:这是个旧手机,你先用着,将来你再买新的,你手机的号码是1350×××××××,我有事就打你的手机。我的号码你也记住,有事你找我。
  余从众十分顺利地当上了包工头,一年前他在江边扛水泥包时,见到四川包工头时产生的愿望就这样实现了。余从众想,这是命运,命运对我是公平的,让我遇上了鲁大刚胡老黑吴淑珍这样的好人,让我有了这样的机会。要感谢命运,要好好干。
  余从众把自己的队伍安排了一番,大家住工地上的工棚。这工棚比江边那工棚好多了,实际上是一排红砖红瓦的平房。柱子做工地上的监管,在余从众不在时,指挥大家按要求挖土运土。陈菊做饭,余从众又请了一位家住在工地附近的陈嫂子,做陈菊的帮手。陈嫂子是下岗女工,死了男人,孩子在上中学。陈菊借住在陈嫂子家。
  余从众的包工头事业就这么红红火火有条不紊地开始了。余从众带的余家兵勤苦劳作又听话,柱子死心塌地为余从众当监工帮手,大事小事出主意操心,陈菊陈嫂把伙食办得又好,大家吃得开心干得痛快。土方任务完成得漂亮,项目经理向才明按时结工钱。余从众是胡总的战友,向经理哪敢怠慢。结了工钱,余从众按时给民工发放,大家领到新崭崭的百元钞票,高兴得眯了眼,干得更带劲了。
  余从众发给柱子的钱比一般民工高,柱子感激不尽:余哥是讲义气之人,能办大事。
  向经理给余从众的钱,当然保密。总之,余从众慢慢地换了行头。他买了西装,换了皮鞋,换了新手机。余从众回黄陂老家一趟,放了些钱在家里,让吴完珍带孩子去孝昌,把欠鲁大刚吴淑珍的余账还了,并送了几瓶好酒给鲁大刚。余从众买了彩电,把家里的破家具都重新更换了。余从众对吴完珍说:你好好养着,也去买几件好衣服穿穿,然后再为我余家生了儿子。我现在赚的钱够养活你们了,你放心吧!
  包工头余从众一切顺利。他每天只去工地上转转,打个照面,交代柱子配合好机械挖掘土方,运土时撒在街上的泥土要铲光洗净,严格按市政城管的要求办事。柱子管着十几个余从众村子里的人,大家也听柱子的话。你放心,余哥!你多去联络老板们,工地上的事有我。柱子说。
  余从众定期向项目经理向才明报告工地上的有关情况,剩下也就没有多少事了。他办公的地方在他的一室一厅房子里,民工的饭菜在工棚吃,他的饭菜由陈菊每顿由食堂里做好送来。陈菊给余从众送饭,给余从众洗衣服,她对余哥特别照顾,晚上食堂的活儿做完后,她总要先到余从众住的地方看一看,然后再回陈嫂家去住。
  余从众为了保持自己的身份,规定他手下的民工不能随便到他的办公室来。民工有事找柱子,柱子有事找他,先要得到他的同意,才能到他的办公室。只有陈菊才能自由地出入他的房间和办公室。
  江夏老家打电话,说是吴完珍快要生了,希望余从众回去一次。余从众当天就赶回了家,吴完珍没什么事,只是有点儿紧张,怕再生个女儿。吴完珍看着穿着整洁的包工头余从众,心里忐忑不安,吴完珍说:余从众,我要是再生个女儿,你还要我吗?余从众因吴完珍没事叫他回来,心里就有点儿烦,现在她一提这样的问题,就说:你别再说这个事好不好!我不要你,难道把你抛弃掉吗?你这个人有点儿烦人。余从众这一烦,吴完珍就哭了,说:余从众,你不爱我了,我一脸的雀斑,长得丑,你就心里烦,是吧!余从众没法,只好软下来,好好地哄着吴完珍。
  余从众回到汉口大江新村工地之后,继续当他的包工头。晚上在他的一室一厅的办公室里,把柱子叫来,让陈菊炒几个菜,三人喝酒。主要是余从众和柱子喝,陈菊只抿几小口。酒喝到一定的程度,余从众瞪着陈菊不转眼,想着吴完珍,这小女人现在变了,变得难看,变得烦人。这陈菊真不错,模样好,人善良,会做事。想到这里,叹了口气。柱子也喝得差不多了,对余从众说:余哥为什么叹气?有什么难事,让我和陈菊帮你做。余哥要知道,我们三个是从江边码头那里一起来的,没有余哥你,我还在那里扛包吃水泥灰哩。柱子说话时,陈菊深情地望着余从众。   余从众端起杯子,把酒干了,苦笑了笑说,没事没事,把酒喝完,早点儿睡吧,明天还干活儿呢!
  柱子喝干了杯中酒,摇晃着站起身,对陈菊说:我先走了,你招呼一下余哥,别走了。
  余从众头是完全晕了,眼迷离着,浑身是一种飘飘欲飞的感觉,而心里却如一团火般,在腾腾地烧着。陈菊上前,扶他到床上躺着,然后打来热水,给他擦脸擦身子洗脚,给他脱衣服,让他睡觉。他突然抱住了陈菊,说,来,快来,陪我睡觉,我要你,快点儿,我等不及了。
  陈菊听话地脱光衣服,钻进他的被子里。余从众翻身骑到她的身上,重力挺进。只听一声尖叫,余从众进去了,快乐无穷。他不顾身下那个人的痛苦呻吟,只一味快速抽动,直到泄了,才酣然睡去。
  余从众是被一阵抽泣声吵醒的,睁眼一看,窗外明亮,已是早晨。自己睡在床上,陈菊坐在床边哭着。余从众想了想,这是在哪儿,陈菊怎么在这儿?再看自己,赤身裸体的。余从众脑袋一下大了,天哪,昨晚喝多了酒,是不是错把陈菊当作吴完珍了?余从众爬起来,穿上衣服,问陈菊:你怎么的了?
  陈菊说:余哥,我没怎么的。我们那乡的规矩,女人被谁睡了,就是谁的。我从今往后就是你的人。陈菊说完,扯掉床上的床单,余从众看到,那床单上的鲜艳的处女红。
  陈菊把床单和余从众的几件脏衣服,丢进洗衣机里,打开按钮,随洗衣机自动去洗,然后出门上工棚食堂,和陈嫂子一起给民工做早饭。
  余从众待在屋里,心里是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他把陈菊睡了,这难道不是他潜意识里的希求吗?但是睡了陈菊,今后怎么办呢?他是有老婆吴完珍的,他不能娶两个老婆啊!和吴完珍离婚,余从众想都没想过。虽说吴完珍现在不好看,满脸雀斑一身臃肿,但吴完珍嫁给他时可是小巧玲珑的大姑娘啊。如果和吴完珍离婚,他对得起老连长鲁大刚和嫂子吴淑珍吗?余从众淡定,任何时候都不和吴完珍离婚。陈菊呢?余从众喜欢这个安陆打工妹,她对他好,他也对她好。好了,如今已经把人家睡了,还是个真正的处女呢。陈菊刚才不是说了,她是我的人了。我能把她从身边推开吗?我也舍不得推开她,我要她,我要把她养起来。只要陈菊不是非逼着我和吴完珍离婚,我就养着她。这叫什么?这叫养二奶。我余从众怎么也这样了?
  余从众上午把自己关在屋里,想得头都发痛时,陈菊中间进了一次屋。陈菊没干扰他,只是将早点放在他的面前,把洗衣机里的床单与衣服取出来晾晒好,就又走了。陈菊和陈嫂子要做中午饭。
  吃中午饭时,陈菊给余从众送饭来。余从众说:妹子,昨天哥喝多了酒,伤害了你,哥这里赔礼了,对不起了。
  陈菊说:余哥,我情愿,我这辈子跟定你了,你不要我,我就死。
  可我江夏家中有老婆孩子哩,我是不可能和她离婚的。你说怎么办?余从众挠着头说。
  离不离婚我不管,我就跟定了你。陈菊说。
  余从众要的就是陈菊这句话,心里放下了一块石头。余从众在吃完午饭,陈菊收拾碗筷时,他把陈菊抱到床上,好好地做了一回爱,这回陈菊没有痛苦,只有愉快幸福的哼哼嗬嗬声。
  陈菊的身份很快变了,她变成了包工头余从众的秘书。叫秘书好听点儿,陈菊能当什么秘书,再说一个搞土方的包工头要什么秘书?陈菊的工作就是照顾余从众的生活,负责他住的一室一厅的房子和卫生打扫。实际上是个保姆,不过陈菊担负的另一任务是保姆担任不了的,那就是陪余从众睡觉。陈菊做饭的事情,余从众让陈嫂帮忙又请了一个下岗女工胡嫂顶替。
  陈菊陈秘书是余从众的小老婆,或者说二奶,这事柱子和陈嫂最先知道,接着余从众的土方包工队的人都知晓。后来项目经理向才明和胡老黑副总经理也大略知道。在现今这时代,这样的事情很平常,似乎司空见惯,大家也不议论,让其顺理成章地发展。余从众对手下打工的弟兄从不克扣,所以余家大湾来的那些弟兄们,也没一个人把这事传回乡下,传到吴完珍的耳里。
  余从众和陈菊过起了幸福生活。陈菊大部分时间住在余从众的屋里,偶尔也回陈嫂子家,她租了陈嫂子家一间屋。柱子仍然十分努力尽心地管理工地上的事,工程进度人员状况他随时来向余从众汇报。柱子留在余从众屋里吃饭,还是陈菊做的菜,柱子和余从众喝。柱子说,余哥,你活出个人样子来了,你值!我佩服你。
  一天夜里,余从众和陈菊亲热过后,陈菊说,我可能有了,有一个月没来月经了,我怀上了。
  余从众惊讶地说:真的?好陈菊,你要为我生个儿子。
  余从众已有好长时间没回余家大湾的家了。吴完珍挺着个大肚子,扳起指头算了算,自己快临产了,就又一次打了电话来,叫余从众回家一次。
  余从众热恋着陈菊,手头的事情也有些,但他吸取了过去吴完珍没什么事情打电话叫他回家的教训,就一直没有回家。回家有什么事,还不是听爹的生儿子的唠叨,看完珍挺着大肚子长着雀斑的小脸左问右问要回答爱不爱她的问题,余从众确实有些烦这样回家。吴完珍终于动了胎气,在陈菊躺在余从众怀里告诉他说自己有了的那一夜,吴完珍的肚子痛得直叫唤,余老八知道儿媳妇要生了,忙摸黑拍四婶家的门,把四婶拖起来接生。四婶忙颠颠地穿衣起床,随余老八来到余从众的家里。四婶见吴完珍痛得直哭,检查了一下,忙吩咐余老八去叫儿媳妇来帮忙,完珍要生了。
  余老八就拍隔壁喜子家的门。喜子是余老八的侄辈,在余从众的包工队里打工,喜子媳妇玲子平常和完珍来往较密切。余老八喊:玲子玲子快过来,四婶让你过来帮忙,你完珍嫂子要生了。
  玲子赶忙起床穿衣穿鞋,一阵风似的到吴完珍房里,帮助四婶接生。
  余老八在堂屋里祖先牌位前跪地祷告:儿媳妇这回一定要生个孙子,祖宗保佑啊!他一边磕头一边口里念叨。
  嘹亮的婴啼穿透了余家大湾的黑夜,四婶和玲子齐声说:好了,生下来了。
  玲子用完珍准备的襁褓包好了孩子,让完珍母女躺在床上。吴完珍睁开眼,疲惫无力地问四婶:四婶,是男是女?四婶脸上堆起了笑容说:好好,你又生了个千金。女孩好,女孩一准得疼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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