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半岛:2012年纪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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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美关系:乍暖还寒,墨迹未干协议死
  2012年的朝鲜半岛,最具戏剧性的场景,莫过于朝美协议忽而在惊异的目光中“降生”,旋即在惊异的目光中“死去”。
  遗训外交
  2012年2月21日,朝鲜外务省第一副相金桂冠飞赴北京。两天后,他同美国新任国务院对朝政策特别代表格林·戴维斯在朝驻华使馆进行“对话”。一天结束,言犹未尽,次日上午移师美驻华使馆继续“对话”了半天。
  当时这一“对话”之所以引人注目,是因为这是金正恩执政后朝鲜第一次重大外交活动,其透露的主张和表现将为人们分析判断今后朝鲜内外政策走向提供有价值的信息。
  金正恩就任朝鲜最高领导人后,在2012年1月初,通过纽约渠道向美表示,希望美增加对朝粮援数量和内容,美方拒绝。美担心,若援助大米和玉米等便于储藏的粮食,会被用作备战军粮。
  1月15日,美联社在平壤的分社正式挂牌。
  2月13日,美方宣布被推迟的“朝美第三次高层接触”10天后举行。
  这样,如前文所述,2012年2月23日和24日,金桂冠与戴维斯在北京举行对话。为保密,对话在朝、美驻华使馆轮番举行。23日的对话围绕无核化、营养食品援助等主题展开。当晚朝方人员紧急返国,一夜之后得到指示,次日对话变得十分顺利,仅用两个小时即似成协议。但对话结束后双方都守口如瓶,拒谈内容。戴维斯解释说,在公布内容之前必须完成两项工作,一是送回华盛顿分析和评估,二是与六方会谈其他国家交换意见。
  五天后,即2月29日,朝鲜和美国分别公布了双方达成的协议内容。但是,双方公布的内容并不一致。不仅各项次序颠倒,内容也有较大增减。
  综合双方文本,朝美“2.29协议”内容大体如下:
  ——双方将采取措施建立互信,改善关系,维持半岛和平与稳定,早日重启六方会谈。
  ——双方重申遵守“9.19”共同文件,遵守《停战协定》。
  ——朝鲜暂停核试验和远程导弹试射,暂停铀浓缩活动,允许国际原子能机构对其核查监督。
  ——美国表示不敌视朝鲜,愿改善关系,扩大交流。美将向朝提供24万吨营养食品。
  星击协议
  朝美“2.29协议”甫出,各方媒体多以“停核换食品”概括之。更有甚者,称朝鲜缺粮,为此做出过多让步,付出多,获得少。其实,这是对协议极其表面化的误读,是对朝鲜外交谋略严重的低估。
  朝美谈判及“2.29协议”的达成,是金正日生前安排的最后一项重大外交举动,亦是他用意深远的一着妙棋,其战略收益是明显的。
  一、此举撞开了朝美双边对话谈判的大门,突破了此前美国“决不与朝鲜进行谈判和交易”的防线。
  二、就朝鲜核问题与美进行双边谈判并达成交易,坐实并迫使美国接受了朝鲜的一个重要主张,即“朝鲜核问题是朝美关系问题,与其他国家无关”,否定了美国及半岛周边国家所主张的“朝鲜核问题是核扩散问题,是地区安全问题”。这便为排除其他国家介入、彻底抛弃六方会谈、用朝美双边会谈取代六方会谈迈出重要一步。从此在核问题上朝鲜外交处境大为改观,它面临的不再是1对5或2对4,而是1对1,这对其达成战略目标极为有利。
  三、在“2.29协议”中,朝鲜承诺的是“暂停”,付出是可逆的,而美国付出的是24万吨食品,是不可逆的。
  因此,协议公布后不久,3月7日和8日,朝鲜外务省美国局局长李根便与美国政府代表罗伯特·金在北京举行会谈,讨论食品援助细节等技术问题。此外,双方还讨论了食品援助与暂停铀浓缩活动的关联,及朝方提出增援5万吨玉米等事项。3月13日,正在美国参加非公开研讨会的朝鲜副外相李勇浩向美国提议互在对方首都设立联络处。
  与此同时,国际原子能机构也积极准备重返朝鲜核查监督其核活动。
  然而,就在一切看似顺利推进的时候,朝鲜于3月16日以“宇宙空间技术委员会”名义发表声明,称朝鲜将于4月12日至16日之间,择时用“银河3号”运载火箭发射一颗地球观测卫星。事情突然逆转。
  美国坚持认为,朝鲜运用弹道导弹技术发射卫星,发“卫星”是假,试射远程导弹是真,而“2.29协议”明确规定朝鲜暂停这类试射。
  3月21日,美国政府宣布全面中止在朝鲜境内的美军遗骸挖掘工作。3月25日,访韩的奥巴马表示,“朝鲜通过威胁式挑衅什么都不会得到,坏行为将不会得到奖赏”。3月28日,美国决定停止对朝食品援助,这标志着“2.29协议”被搁置。
  变不离宗
  关于“卫星”的较量刚刚结束,有关“核武”的心理战已经开演。
  早在4月4日,一向被视为朝鲜官方代言人的旅日朝侨报纸《朝鲜新报》暗示,朝鲜将进行新一次核试验。美韩立即加强监控,很快便有报道称,朝鲜进行第三次核试“准备工作几近完成”,俄罗斯方面甚至“根据事实依据”断言“一周之内进行核试”。美国白宫立即对朝发出警告,称此为“挑衅”,美国太平洋军司令4月17日明确有示:“若朝鲜进行第三次核试验,可能对朝核试基地进行精确打击”。5月3日安理会五个常任理事国在维也纳发表联合声明,促朝不要进行核试验。朝方立即做出反应。5月6日朝外务省发言人称“五常”的劝阻是“卑劣的强盗逻辑”。5月10日,朝祖国和平统一委员会声称,“无论付出何种代价,都要进一步加强核遏制力”。5月21日,美国朝鲜问题特别代表发出警告称,如果朝鲜进行核试验,世界各国将对朝实施“迅速而强硬的惩罚”。5月22日,朝鲜突然改变说法,其外交部发言人开始否认朝会进行新一次核试。6月9日,朝方除宣称“目前没有进行核试计划”外,还宣称有关朝鲜即将进行核试的传言是“企图制造朝鲜同周边国家关系紧张化”的阴谋。
  6月14日美国媒体报道,正在美国访问的柬埔寨外长贺南洪会见美国务卿希拉里时,转达了朝鲜的口信,称“朝希望无条件重启六方会谈,并希望美国援助轻水反应堆”。   美方对朝鲜的示善未做回应。6月18日,奥巴马宣布对朝制裁继续延长。21日,美参议院通过法案,禁止对朝粮援。27日,美要求已转变内外政策的缅甸断绝同朝鲜的“非法关系”。此前5月15日缅甸承认与朝有核武器方面的合作,并表示立即中断这种关系。在此前后,美韩不同名称的军演首尾相接连续进行。
  但朝鲜“以核促谈”再次奏效。7月31日至8月2日,朝美代表在新加坡进行秘密会谈。事后参加密谈的朝鲜外务省美国局副局长崔善姬罕见地公开了这次会谈细节。随后,美国方面透露了会谈内容。据介绍,为时三天的秘谈涉及朝美关系、核安全、核安保、无核化监督方式等。密谈中朝方表达的三个观点尤其引人关注:1、朝鲜对“2.29”协议已没有任何兴趣;2、朝鲜将考虑单方面废除“9.19”共同文件;3、金正恩与乃父一样坚持“没有永久的敌人,也没有永久的同志”。
  10月7日,韩国宣布美国已同意韩将其弹道导弹射程由300公里延长至800公里,朝鲜全境被覆盖在射程之内。9日,朝鲜国防委员会发表声明对此予以谴责,但笔锋一转,朝方称美国此举目的是“建立对亚洲大陆战略包围网”,“确立美国对亚太地区控制权”。
  12月1日,朝鲜宣布将在12月10至22日间择时发射“卫星”。不过,中间朝鲜施了一个“调虎离山计”。12月10日,朝鲜宣称“因技术缺陷”将“卫星”发射窗口延至12月29日。对此,各方猜测朝鲜在技术上遇到了麻烦,发射被迫推迟甚至取消。韩国媒体甚至报道称朝正在拆除某些火箭部件。然而,12月12日上午9时50分,朝鲜突然发射,随后宣布“成功”,令美日韩措手不及。
  朝韩关系:战云密布,战鼓战书折战将
  2012年的朝韩关系,剑拔弩张,起伏迭宕,是近年来最接近战争的一年。停战50年,朝鲜向韩国正式发出开战的“最后通牒”,还是第一次。
  吊唁风波
  2011年12月17日,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日去世。一些国家依惯例或致唁电,或赴朝使领馆吊唁。韩国李明博政府没有此类表示。12月28日朝举行遗体告别式,李政府除放行前总统金大中夫人、现代集团前会长郑梦宪夫人各带数人赴平壤外,不允其他人前往。对此,朝鲜表示了空前愤怒。12月30日朝鲜国防委员会发表题为“彻底清算李明博逆贼集团在民族大国丧期间犯下的万古大罪”声明。此后,朝鲜各团体、各媒体都发表了大量类似谴责文告文章。
  2012年元旦这天,朝鲜新领导人金正恩视察了其105坦克师。1950年6月朝鲜战争爆发时,就是这支著名的部队首先攻入韩国首都的。丧事活动告一段落之后,2月2日,朝鲜国防委员会向韩国政府发出一封“公开质问书”,就吊唁问题提出九大责问,要求韩国政府说明并谢罪。
  2月21日,金正恩视察“842”部队,这支“绝密部队”掌握着朝鲜中远程导弹和核武器。2月26日,金正恩视察部署在首尔正面的第四军团,指示“若敌侵犯0.001毫米”,也要让敌人尝到“真正战争滋味”。韩国方面此间也排兵布阵,韩美军演于2月20日至24日在西海展开。一时间,西海局势十分紧张。
  朝韩间围绕吊唁展开的对抗,直接原因可能是双方对故去的朝鲜领导人在评价上存在巨大落差。
  除此之外,“吊唁风波”也蕴藏着重大的政治内容。
  金正日去世后,朝鲜举行隆重葬仪,随后宣布坚持“先军政治”,新领导人频繁视察军队。李明博对此不以为然,态度敌视,实际上是对北方宗统承继的否定。
  “侮辱最高尊严”
  2月27日韩国媒体报道,驻仁川的韩军某部在营房门上贴有朝鲜现往两代领导人照片,并写上“战斗标语”。报道一出,朝鲜方面反应异常激烈,认为这是“践踏我们最高尊严”。3月3日,朝国防委员会官员召开记者会,宣布要对韩国展开“圣战”。3月4日,朝外务省称“李明博逆贼集团”犯下了“不可容忍的千古罪孽”。同一天,15万朝鲜军民在平壤集会,誓言“消灭李明博逆党,完成国家统一伟业”。朝中社报道,数天内已有174万名青年报名参军,准备投身于“复仇的战争”。金正恩此间频繁视察各前线部队。3月4日报道称他视察了战略火箭部队司令部和板门店。
  对此,韩国也做出强硬回应。3月7日,韩防长金宽镇视察最前沿的延坪岛。13日,韩国防部上调对朝作战防卫态势等级。15日韩在东海岸举行陆海空联合军演。26日,在“天安”号事件两周年之际韩方高调举行纪念活动。
  此间发生的两件事使局势更加紧张。一是3月26日至27日在首尔举行第二次世界核安全峰会,50多位国家元首聚会韩国。朝鲜发表声明,称若核峰会言及朝核,朝即视为“宣战”。二是3月16日朝宣布将“发射卫星”以后,韩国表示一旦发射物犯境将拦截。朝方声明,任何人对其卫星及发射残骸进行拦截或打捞,朝“立即以毫不留情的毁灭性打击予以严惩”。
  此外,不久后李明博的一篇讲话几近引发一场战争。
  4月13日朝发射“卫星”失败,16日李明博发表广播讲话,其中有这样一段话:“据推测,朝鲜为这次发射活动耗资约8.5亿美元,这笔钱可购买250万吨玉米,相当于朝鲜六年的粮食缺口。”
  4月19日,朝鲜政府、政党和团体发表声明,指责李明博“侮辱了太阳节活动,应该为这种重大犯罪行为进行谢罪,否则朝鲜千万军民将开展‘复仇圣战’”。同一天,朝军最高司令部声明称,朝军将“采取连锅端的特别行动炸毁首尔的一切”。
  亦在4月19日,韩国防部官员宣布韩已部署射程覆盖朝鲜全境的新型巡航导弹,当天韩军方公开了一段导弹发射视频,《朝鲜日报》称“韩军能命中金正恩办公室的窗户”。
  4月22日,朝外务省发言人说,“如果半岛发生意外”,李明博负有一切责任,若有国家支持李明博,朝鲜军民将立即枪口相向。接着,4月23日,一个被称为“神秘机构”的“朝鲜人民军最高司令部特别行动小组”发表文告,宣布朝“将在3~4分钟或更短的时间内,以特别手段和我们独有的方式将所有鼠群及挑衅据点化为焦土”。   韩方朝野一度十分紧张。其能做的,一是加强警戒,二是拖住美国,拉大旗作虎皮。5月7日至18日,韩美空军进行联合作战演习。15日至18日,韩美举行生物恐怖防御演习。5月9日,美众议院通过决议要求有关部门提交重新在韩部署核武器的可能性报告。这种提议后被否决,但却促成了韩美就延长韩国弹道导弹射程的谈判。
  6月13至14日,韩美防长和外长在美国举行“2 2会谈”,着重讨论加强韩美同盟和“对朝政策合作方案”。6月21至22日,美、日、韩三国首次举行联合军演,23至25日,美韩海军在黄海举行联合军演,美航空母舰“华盛顿”号参加。
  硝烟未散
  但是,朝鲜半岛最终未发生战争。
  李明博政府本愿在其任期结束之前报“天安舰”、“延坪岛”一箭之仇,北方也企望通过一次军事行动显示新领导人统军才干。在南北双方都有此政治需求的情况下,半岛何以能够免兵火之灾?有资深研究者指出,究其原因,大体有二:一是美军介入。美国作为世界霸主,当然希望维持其治下的东亚和平与稳定,维持既得利益。美军屡屡借美韩军演介入朝韩冲突,显示肌肉和决心,效果明显。既安抚了惊慌失措的韩国民众,制约了韩国军方,也威慑了朝鲜。二是朝鲜总长李英浩去职。2012年7月15日李被解除一切职务,临战易帅,对其实施产生重大影响是不言而喻的。
  直接武力冲突虽免,但对抗仍在继续。
  7月16日,朝鲜突然宣布抓获受韩美指使欲毁铜像的“恐怖分子”。三天后又公布被捕的“全某”在记者会上交待的作案细节,称是在中国延吉领受韩美指令和作案物资。7月29日朝国防委员会发言人发表声明,称美韩此举是“特大国家恐怖行为”,朝将以“超强硬措施对抗之”。
  美韩方面的回应是宣布8月20日至31日举行一年一度的“乙支自由卫士”联合军演,并邀澳、英、法、加等七个国家的军队参加。朝鲜立即发表声明称这是“侵朝战争预演”,朝将“采取无法预料的物理性行动”。
  10月7日,韩国公布“新导弹政策宣言”,宣布韩国弹道导弹射程将从目前的300公里延长至800公里,航程300公里以上的无人机载重量也将从现在的500公斤增至2500公斤。这样,大约一年以后新导弹部署到位,朝鲜最北部的军事设施也将被置于韩国导弹射程之内。
  朝鲜对此反应强烈。10月9日其国防委员会发表声明,宣布其“战略导弹部队”将韩国、驻韩美军、日本、关岛以及美国本土皆定为“命中打击圈”。
  10月22日,朝韩再次处于短兵相接的边缘。此前几天,在韩国的某些“脱北者”组成的团体宣布这天上午在临津阁向朝放飞20多万张传单。朝“西部前线指挥部”10月19日发出警告,一旦放飞,朝军将立即开火。10月22日这天,韩国军方进入最高警戒状态,同时力阻反朝团体放飞传单。后来临津阁的放飞活动被阻止,一场不大不小的危机终于过去。
  2012年12月19日韩国举行大选,朴槿惠成为韩国历史上首位女总统,并将于2013年2月25日上台。李明博五年任期,人多称其上台抛弃“阳光政策”,致南北关系恶化。其实以唯物史观观之,是韩国民众选择了抛弃“阳光政策”的李明博。理想主义的“阳光政策”实施10年,韩向朝提供69亿美元援助,其中相当一部分被朝用来发展核武器,韩国安全处境恶化。朝韩关系如同一棵大树,其零和竞争的本质即其树干,谁执政,推行何政策,树干从来没有丝毫摇动。只有枝条部分,即南北交往的形式、内容、级别、频度等,在随风飘动。“我吃掉你”、“胜负统一”始终是数十年来朝韩双方一致坚持的信条。“阳光政策”初始本意不就是和平演变吗?只不过朝鲜棋胜一筹,收下“美人”而不中计,使金大中们丢了夫人又折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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