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币不可能变得比创造它的实体经济还要强大,过多的货币不能让我们变得更富有
　　
　　前不久,一位泰国朋友问我,对人民币成为全球储备货币的可能性有什么看法。事实上,亚洲货币在全球储备货币体系中的角色,是我一生都在思考的问题。
　　
　　早年在香港金融管理局工作时,我就在想,港币有没有可能成为国际储备货币。由此出发,我进一步反问自己,既然日本已经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那么,日元为什么始终不能成为主要的国际储备货币?为什么欧元能成功而日元却失败?这是一个很复杂的历史故事,很难在一篇专栏文章中详述,这里,我只能选择几个要点来阐述基本道理。
　　
　　首先,要回答国际储备货币的问题,我们必须要回归经济学原理。我们必须知道货币是什么,货币为什么这么重要?经济学家会告诉你,货币有三种基本职能:支付手段、价值尺度和价值贮藏。有的牧师则可能会告诉你,货币是万恶之源。所有人都知道货币意味着权力,货币也可以是负债。在你艰难地向别人借钱时,你才能知道谁是你真正的朋友。
　　
　　实际上,货币是实体经济的衍生品,货币只是代表你用它所能购买的商品和服务的数量和质量。货币本质上是你用来交换其他物品的工具。和所有工具一样,货币的善恶取决于你如何使用它。善者,可以用于慈善事业,帮助穷人;恶者,则骄奢淫逸,甚至用于战争。你的财富对你来说是资产,它同时也是别人的负债。例如,你钱包里的纸币就是中央银行的负债,你持有的支票和汇票是发行票据的银行的负债。
　　
　　貨币既是资产,也是负债。这种双重性质意味着,货币在创造权力的同时,也被赋予了相应的责任。一国之内,中央银行是惟一可以印钞票的合法机构。但是,国家发行政府债券,或者商业银行投放信贷都可以创造货币,而且,它们创造的货币供应量,要远远大于央行发行的货币数量。在一个市场经济体系中,如果货币供应量增长得太快,超过实际产品的增长速度,就会发生通货膨胀。
　　
　　货币供应量构成,可以通过央行的资产负债表来分析,但是,很少有人会去关注它。其实,大多数央行的资产负债表都比较简单。央行的负债主要是央行发行的货币、金融机构和政府的存款。央行的资产由外汇储备(其他国家的负债)、政府债券(政府的负债)、央行给金融机构和私营部门的贷款(金融机构和私营部门的负债)构成。如果把央行和商业银行的资产负债表合并,你会发现,它们的负债基本上就是我们所说的“广义货币”——流通中的现金和银行存款。所以,政府发行债券,外汇储备增加,或者商业银行贷款增加,都会使货币供应量增加。
　　
　　上述有关货币的基本原理告诉我们,商业银行的信贷投放越多,货币供应量就越多。信贷增加,意味着更多的人或政府愿意借钱消费或投资,也就会带来更多的就业机会和更高的收入。但是,由于生产能力有限,我们不可能消费得太多,这也是必须控制信贷额度的缘由。
　　
　　我们已经认识到,货币是实体经济的衍生品,那么,我们来看看衍生品有多么危险。第一级衍生品是与实体物品直接挂钩的,例如,货币原有黄金支持。接着,我们又在第一级衍生品的基础上创造新的衍生品——贷款。贷款是建立在借款人的净资产基础上的二级衍生品。然后,资产抵押债券是三级衍生品,CDO(债务抵押债券)是四级,CDO2是五级,依此类推。当你交易互换期权时,你甚至都不知道你所买进或卖出的衍生品背后的标的资产是什么。这意味着,衍生级数越多,产品越复杂,透明度就越低。
　　
　　我们都知道,如果标的资产陷入困境,相对应的衍生品的价值也很可能会大幅下跌。所以,如果实体经济是脆弱的,金融系统也一定是脆弱的。反过来,在标的资产之外,之所以能够出现新的衍生品交易,关键就在于交易双方在传统的相互信任(物物交换)之外,又提升了一层信任(虚拟交换)。可以说,每一级的衍生品本质上都是更高级的信用。这种信用创造的结果就是,信用体系的崩溃也会伤害实体经济。这就如同一只小狗可以摆动身体摇动尾巴,而它的尾巴反过来也能摇动身体,即次要部分可能反作用于主要部分。
　　
　　为什么我们需要认识到货币是一种衍生品?因为它告诉我们,货币不可能变得比创造它的实体经济还要强大,过多的货币不能让我们变得更富有。显而易见,发行货币创造了控制资源的权力,更进一步,成为储备货币也就意味着拥有了支配全球资源的能力。但是,要想成为储备货币,必须让其他国家情愿广泛使用你的货币。不过,如果你的经济基础并不稳固,那么,成为储备货币就不是幸事,而是祸根。
　　
　　我将在下一篇文章中深入分析这个问题。■
　　
　　作者为《财经》杂志特约经济学家,香港证监会前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