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难渡满画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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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好不容易忙完手里的事情,正打算去昆仑墟小憩数月,清流却兴高采烈地闯了进来:“清妍,我来给你介绍一笔生意。”
  我虽嗔怪于她的冒失,却还是耐着性子听她细细道来。原来她在人间体验牢狱生活时遇到了一个叫司淳的女子。司淳是个哑巴,终日一动不动地坐在墙头。偏偏清流是个话痨,又只有司淳一个狱友,即便没有回应,她还是喋喋不休地说着。
  她说自己的事、身边的事,自然也提到了我。当她说到长白山上有仙人专做灵魂契约的生意时,司淳那呆滞的目光动了动。清流很开心,以为她感兴趣,便说得更加具体。待她说完,司淳拿起树枝,在地上写下了几个字:我要见她。
  我来到狱中时,司淳依旧维持着那样僵硬的姿势,面色苍白,目光呆滞。听到脚步声,她缓缓抬头,碎发落在鬓角,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眸。纵然阅人无数,我还是惊异于这灵魂的成色,太过纯粹了。她写下:我要与你做交易。
  “你想要什么?”
  一、我欠故人一条命,要还给他;二、我要续命三天,这三天里要能开口说话。
  我皱眉:“姑娘,你是不是太过贪心了,我做生意向来只能提一个要求。”她抿嘴一笑,神色笃定地写:清流说我的魂魄上成,极难寻觅,所以值这个价。
  又是清流,净拆我台。我气得瞪了一眼那正在墙角和蚂蚁较劲的人,她似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往后缩了缩脖子。我深吸一口气,平息胸中怒意:“先将你的故事告诉我,我再决定是否与你做这个交易。”
  她轻轻颔首,眼中的笑意褪去,悲伤自眼角倾泻而下,笼罩住整个牢房……
  正值盛夏,空气中异常闷热,谁都不愿意踏出屋门。便是这样的日子,长公主府却在招选丫鬟。长公主的妹妹去世得早,只留下外甥沈烨。这次招选虽名义上是长公主府发出的,实际上却是长公主心疼外甥,想帮他找个贴己的人照顾。
  沈烨刚睡完午觉便被表哥苏哲拉去府中观看,苏哲是远阳侯和前王妃所生,乃长公主的继子,但与沈烨十分要好。
  下人抬上药柜,一个蒙着眼的姑娘抓了把药闻了闻,几乎是眨眼的工夫便写下了药名,且动作悠然笃定,最后竟无一出错。
  苏哲在一旁倒吸一口冷气:“真是厉害啊,现在丫鬟的资质都这么高吗?我赌这司淳定能拔得头筹,被长公主送到你府上。”沈烨回过神,白他一眼:“那就借你吉言了。”
  沈烨本和苏哲一样肯定,但当来到他府上的人是晴霜时,他多少是有些诧异的。晴霜告诉他原本派到他府上的人确实是司淳,只不过先前照顾小世子的丫鬟突然病了,而司淳又自荐去照顾小世子,长公主见她精通药理,便同意了。
  小世子才六岁,生性顽劣,据说先前的那个丫鬟便是被他气病的。沈烨本是抱着看好戏的目的去了长公主府,结果却大吃一惊。
  小世子苏桢如往常一样逃了课业,爬到后山的树上用弹弓打鸟,全府的下人都在找他,而司淳是第一个发现他的。司淳见他不理她,便笑道:“我帮世子把这里的麻雀都捉了,你便乖乖去做课业可好?”苏桢嗤笑一声,难掩轻蔑:“好大的口气,你若真能把它们都捉住,我就下去。”
  司淳笑了笑。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个大网,撒上了药粉。只见附近的鸟儿仿佛觅食般,争先恐后地扑进网中。
  苏桢震惊地瞪大了眼,有些激动地问司淳:“你是怎么做到的?快教我。”司淳将网一收,挑了挑眉:“答应你的已经做到,小世子该履行承诺了。”苏桢见她不教,顿时黑下脸,拿起弹弓对着她。石子隔着薄薄的衣服砸在司淳身上,疼得她皱起了眉。她掀起裙袂,利落地爬上树将苏桢强行抱了下来。苏桢在她怀里挣扎个不停,愤怒地咒骂:“你这个老女人,谁给你的胆子碰我!”
  司淳冷下神色,一巴掌狠狠落在他的屁股上。苏桢扭着身体,大声叫嚷:“你敢打我!我要去告诉母亲!”司淳笃定他不敢告状,她将一根枝条扔在他脚边:“你若要去告状,记得把身上的疤痕加重一些,不然没人相信。”
  苏桢终于明白司淳不同于以前的丫鬟,他咬了咬牙,可怜巴巴地服软:“我马上就做功课,你快放了我。”“就在这儿做,我看着你。”
  苏桢红着眼眶写了一会儿,却趁司淳不注意迅速扔下书本,向内院跑去。许是因为太过匆忙,竟没看清身后的池塘,“扑通”一声掉进了河里。他在水面拼命扑腾,眼见司淳丝毫没有救他的打算,吓得“哇”地哭了起来。
  司淳见他渐渐没了力气,这才跳入河中,将他捞了起来,毫不留情地数落道:“瞧,不守承诺的人连老天都会惩罚。”苏桢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已是非常惧怕。他再也不敢猖狂,扑进她的怀里哭得撕心裂肺。
  将一切看在眼里的沈烨笑着摇了摇头,他没想到招选时文静优雅的姑娘竟还有如此狠厉的手段,短短几个时辰就能把骄纵顽劣的苏桢驯服。
  沈烨对司淳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时不时就会到长公主府来。又一次经过花园时,他发现苏桢安稳了许多,可那乖巧也只是对司淳而已。
  下人上错了他爱吃的点心,他登时就将盘子砸在那人身上。还拿起瓷片就要刺人,被司淳及時喝止。
  苏桢识相地放下手,却不甘地辩解:“他把我的糕点上错了,我在教训他。”
  “原来是因为犯错了啊。”司淳见他底气十足,笑道,“那么小世子今日逃课去了后山,是不是也该被这么对待呢?”
  “当然不行,我是世子,他只是个奴仆!”
  “是了,世子今日能够作威作福便是仗着这层身份。”司淳弯腰拾起碎片,“可你有没有想过,倘若你不是世子了,他便不会让着你,而是拿着这些瓷片划断你的脖子。”
  苏桢感受到了抵在脖子上的凉意,吓得动也不敢动,颤抖的声音带了哭腔:“可是我会一直是世子啊……”
  “小世子读了不少书,理应知道夏桀商纣因骄奢残暴而被灭国的故事,他们又何尝不认为自己能做一辈子的君王呢?”
  司淳看着他吓得苍白的小脸,叹息了一声,慢慢拉住他的手:“所以你只有仁善对待他人,他人才会对你仁善,明白了吗?”苏桢终于不再狡辩,惭愧地低下了头:“我明白了。”   “可本王却不明白。”沈烨从角落里走出,一身白袍衬得他身姿挺立,俊美无俦。司淳愣了愣,立刻屈身请安。
  他挑眉道:“正如奴婢见到主子就要行礼一样,尊卑有别,什么时候主子连下人都教训不得了?”司淳垂眸而笑,看似恭顺的模样下却分外执拗:“这不一样,行礼是礼节规矩,而宽容是个人态度。主子的命是命,奴婢的命也是命,为什么就该被轻贱呢?”
  她抬起头直直地望着沈烨,眸底是被薄云遮住的锋芒:“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沈烨望着那翡翠似的眼睛,一时忘了辩驳。司淳福了福身子,牵着苏桢离开了。那一刻,沈烨感觉心口被柔光划过,跳得仓促。
  此后沈烨来长公主府更是勤快。他觉得司淳和其他丫鬟不一样,她没有和其他人一样惯着苏桢,而是以自己的方式教育他,并敢于提出自己认为对的观点。
  沈烨趁着苏桢吵着学骑马的工夫,牵来了两匹小马驹。苏桢看见它眼睛都发了光,急吼吼地要学。沈烨刚要抱起他,却被司淳拦住。
  “侯爷,世子太小,骑马过于危险。您知道的,奴婢要负责他的安全。”
  他睨了她一眼,顯然觉得大惊小怪了:“我五岁便学会了骑马,还不是活得好好的。你若是担心,随我们一起来便是。”
  “可是……”司淳还没说完,沈烨便驾马而出,司淳只得跟了上去。
  他们行到树林里,沈烨先是手把手教苏桢如何握绳挥鞭,又带着他骑了两圈。后来见他熟练了,便让他独自坐上小马驹试试。
  沈烨刚想走过来和司淳说话,却听到远处传来一声长鸣,小马驹的蹄子夹在了猎人布置的板夹里。眼见苏桢就要坠落,刹那间司淳冲过去整个人扑在了陷阱上。苏桢完好无损地落在她身上,她的后背却被鲜血浸透。
  沈烨的心颤了一下,抱起她,大声道:“不要动,我带你去找大夫。”
  司淳用力推开他,忍着剧痛将夹板从身上拔了下来,煞白的脸上分外倔强:“侯爷若真关心我,就请您不要再带小世子做这些危险的事情。至于我,还死不了,您大可放心。”
  她牵着苏桢离开,眼梢漫开无边清冷,化作泾渭分明的界限。沈烨的心蓦然一痛,视线却再也无法从那一瘸一拐的背影上移开。
  司淳感觉到沈烨对她不同寻常的关注,她害怕再待在长公主府会暴露身份,所以上元节那天,她准备带苏桢离开。
  苏桢爬到长公主的膝盖上,拉着她的手撒娇道:“母亲,夫子让我们写一篇关于花灯的文章,可是我从未见过花灯,不如今年上元节我们去灯市逛逛可好?”
  长公主摸了摸他的脑袋,满脸宠溺:“我也想陪你去呀,可是上元节母亲要进宫,不如让司淳陪你去好不好?母亲会派护卫保护你们。”
  “这样啊……”苏桢垂下头,露出一脸难过的神情,可他还是懂事得没有再闹。
  司淳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自然也看到了他垂下头时眼中绽放的狡黠。那些话都是她教他说的,幸好他说得神态自然,没有让长公主看出端倪。之前苏桢对她多少是有些畏惧的,可自从那次她舍命救了他后,他就变得极为依赖她,加之朝夕相处,便恍如母子。
  司淳牵着苏桢走在街上,温柔地跟他讲解每个花灯背后的故事,护卫就紧紧跟在他们身后。行至一半,司淳邀了那些护卫在酒楼饮酒。他们在公主府里禁食太久,一下子看到有鱼有肉,便大快朵颐,吃着吃着却醉倒在了桌上。
  司淳抱着昏昏欲睡的苏桢翻身上马,却见他揉着惺忪的眼睛,好奇地问:“司淳姐姐,我们要去哪儿?”“去见一个你想见的人。”
  扬鞭落下,马儿疾驰而去,她却没注意到紧随其后的身影。沈烨本在宫中赴宴,酒席上却尽是些官场客套,他嫌无聊便出了宫。谁知刚逛到灯市,就看到司淳带着护卫去酒楼,又迷晕了他们。
  他心中生疑,驾马追上她:“你带着小世子是要去哪儿?”
  “与你无关。”司淳冷冷地看他一眼,狠踢马腹。
  眼见她就要甩了他,沈烨顿时来了气,跃到她身前挡住去路。他望着她气得红扑扑的脸颊,笑得眯起了眼:“说,你究竟是什么人?来公主府有什么目的?”
  司淳狠狠别过头,似带着气:“侯爷这么厉害,自己猜便是。”沈逸轻笑一声,摸了摸下巴:“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想绑架小世子,勒索公主府吧。”
  司淳抬起头,撞进他怀疑的目光里突然笑了起来:“他只不过是长公主府的庶子,你才是当今陛下的亲外甥,又是骠骑大将军,一等郡公。我要绑也应该绑你才对。”
  “也是。”沈烨来了兴致,“那你说说为什么不绑我?”
  “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任何人。人们总是坚信他们眼睛所看到的东西,却不知道有些东西也只是别人想让他看到的而已。”她的话意有所指,随后挑眉道,“如果侯爷不信,现在便可以带我回公主府领罪了。”
  依她的性子,沈烨知道是问不出什么来了,于是轻笑一声:“既然出来了,就看完星星再回去吧。”
  风掠长空,四目相对,沈烨微微弯着唇,月光闯进他漆黑的眼眸里,摇曳了漫天星云。
  在沈烨的掩护下,司淳并未被长公主问罪。可就在她以为躲过一劫时,苏桢却突然染上重病,整个公主府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中。
  苏桢是长公主和远阳侯唯一的儿子,因此格外受重视。得知苏桢染病的那刻,长公主几乎要掀了太医院,更是警告道,若无法救活苏桢,便会让整个太医院陪葬。
  她不分昼夜地照顾苏桢,换来的却是苏桢睁眼的那刻,哭闹着要司淳来陪。
  司淳忘不了她被叫去照顾小世子时,长公主那冷飕飕的一眼:“既然小世子那么喜欢你,那你就去好好陪他吧。”
  虽是笑着说的,却妒意分明。自己对孩子却没有一个奴婢重要,这怕是任何一个母亲都会介意的,更何况还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
  司淳照顾苏桢直到痊愈,才被长公主叫了去:“烨儿说,上元节那天带着你们玩了一宿?”
  “是的。路上偶遇小侯爷,他一时兴起要教小世子骑马,谁知我们在荒郊迷了路,清晨才走出来。”   长公主笑了笑,端茶轻轻吹着浮沫:“奇怪的是,我派去的护卫竟都醉了酒,平日里他们可是不会贪杯的人,更何况还是在执行任务。”不急不缓的语调中带着深深的怀疑。
  司淳攥紧衣袂,跪了下去:“是奴婢不好,奴婢看他们辛苦,便带着他们多饮了几杯。”
  “这怎么能怪你?你待桢儿这般上心,听闻上次他坠马,你豁出性命救他,足足养了一个月的伤,说起来倒比我这个做母亲的还要尽责。”
  听似自谴的话语却染着不悦和凌厉,空气良久地沉寂了下来。
  司淳垂着眸,再出声时已有几分哽咽:“因为奴婢将小世子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公主大概不知,奴婢进府前曾怀有一子,后来却不幸小产。”
  啜泣声回荡在空旷的殿内,长公主久久没有说话。就在司淳觉得膝盖慢慢变得僵硬时,长公主抿了口茶,道:“这些日子烨儿时不时便来公主府,我想定是因为你的缘故。难得他有个看上的人,我看就先把你调到侯府照顾他吧。”
  长公主到底退了一步,没有不信也没有全信,而是将她逐出了府,这样威胁便不存在了。
  “是。”司淳弯腰叩首,直到听见茶盏重新落桌的声音时才抬起头,惊觉一身冷汗。
  长公主府和侯爷府只有一墙之隔,每每沈烨看到司淳都是在那瓦檐之上,或午后寂静,或深更半夜,而苏桢就发挥了他那看家本领,爬到后院的树上,与她比着手势交流。
  司淳来到侯府后便一直郁郁寡欢,沈烨知道她不甘心,想要回去。司淳再一次从瓦上跳下时却撞到了沈烨身上,他的眼中星光点点,蕴着柔情:“我知你想念桢儿,以后每月我会带他来见你一面,不必再如此费力了。”
  他一直好奇她为何待苏桢如亲人一般,直到那日在长公主屋外听到她曾失去过一个孩子,落寞之余偏生怜爱。
  司淳一下子沉溺在他的目光里,有些慌神,却听他促狭地笑道:“望什么?”
  “没有。”司淳难得局促地攥着手,“我只是在想您对奴婢这般好,该如何还您这份人情。”
  “还什么?都是我自愿的。”
  他轻笑着转身,司淳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一向清冷的眸子有片刻的动摇。
  至此,沈烨每月都会以教苏桢狩猎为名带他外出,司淳便在树林中与他会面。
  那日,司淳去见苏桢前收到了一封信。信上字迹凌乱,血迹斑驳:时日无多,速归。
  泪水顿时漫眶而出,她能想象出司真是忍着多大的病痛才写下这行字的,她必须马上行动。司淳擦干眼泪,悲恸的眸子慢慢变得清明。
  沈烨如往常一样带着苏桢来见她,就在司淳从他手里牵过苏桢时,轻轻说了句“对不起”。
  沈烨愣住,却见她微微扬袖,一陣粉末扑面而来,迷住了他的眼。他朦胧间看见司淳拉着苏桢上马,急得大声呵斥:“长公主待你不薄,你为何三番五次要带走姨母的孩子?”
  司淳身形顿住,这句话似乎点燃了她内心的怒火,她冷笑一声:“你姨母的孩子?”
  她走到他面前,双目猩红,似有什么呼啸而出。他怔然,一向冷静的她鲜少有这样激动的时候。
  “你那不能生育的姨母又怎么可能生出桢儿?”
  “你什么意思?”
  “桢儿是我姐姐的孩子!”
  原来长公主迷恋远阳侯,她使计离间远阳侯与前王妃,之后乘虚而入。远阳侯虽与王妃和离,却对长子苏哲格外重视。长公主心生嫉妒,也想用儿子锁住远阳侯的心,谁知却查出自己无法生育。
  她日日上山祈福,乞求老天赐子。就在那次回程时遇到被雨水堵住去路的司真,见她身怀六甲便动了邪念。
  她设法让司真早产,之后抢走孩子,并让人杀了司真。下人见司真身体虚弱,怕是也活不了多久,便直接将她扔到路边,谁也没想到司真会一路爬回家。
  司淳哭着翻遍医书,可司真创伤太深,只能勉强续命。司真终日念着孩子,为了满足姐姐的心愿,司淳决定混入长公主府带回苏桢。
  “多么可笑,有权有势就可以夺人之子,杀人之命,甚至你们所看到的都只是她想让你们看到的样子。”
  沈烨震惊:“姨母她……怎么会这么做?”
  司淳冷冷地看着他,似在嘲笑他至今还不愿相信事实:“你们草菅人命,又险些将桢儿教育成纨绔子弟,我不杀了你们已是万幸,还想要我报恩吗?”
  她不再看他一眼,抱起苏桢上马。
  马儿连续跑了六个时辰,已是累极,天色也黑透,司淳不得不停下来稍作休息。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亮起了火光,有人影向这里走来。
  司淳拉着苏桢蹲下,却被人攥住了手臂。暗黑的夜幕下,隐隐映出沈烨的轮廓。
  司淳紧张之下拔下发簪抵住喉咙:“你若要抓我们回去,我便死在这里。”
  沈烨皱眉,踩灭她生起的篝火:“无论你信不信,我都是来帮你们的。姨母的人堵住了所有的路口,你必须跟我走水路。”
  他攥着她的手没有松开,神色坚定。司淳静静地盯着他看了半晌,想起他曾一次又一次地帮过自己,最终反握住了他的手。
  沈烨似是早已探清了地形,从水路赶到司真的住处出奇得快。当司淳重新回到曾经的小屋时,见到的却是司真已经冷却了的尸体。她似是死了多日,身体青紫,已泛起了大片尸斑。
  她到底还是没有等到她。
  司淳记得那是夏天里的最后一个雨季,她趴在床头,失声痛哭。很久之后她还在想,那场雨或许是老天的提醒,提醒她灾难并没有结束。
  安葬好司真后,沈烨问司淳有什么打算。她轻轻摸着苏桢的脑袋:“桢儿是司家的血脉,我要帮姐姐照顾好他。从此天涯海角,四处为家。”
  因为悲伤过度,司淳的脸色格外苍白,她站在细雨之中,晨光沐浴着她棱角分明的侧脸,晕开坚毅的颜色。
  沈烨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审视她,他知道一别之后再无归期,他将彻底退出她的生命,这份爱恋也终将埋于心底。到底是不舍,他轻声道:“我送你。”   在将要分别的路口,他们依依惜别之时,远处却传来了万马踏破的声响。几乎是瞬间,已临近他们身前。
  司淳冷冷回头:“你骗我!”
  长公主一身华服置于马前,身后跟着无数弓箭手。她睥睨着司淳,如蝼蚁一般轻贱:“我早知你可疑,却没想到你竟是那人的妹妹!把桢儿交出来。”
  从未见过母亲这般凶狠,苏桢不安地握住司淳的手。
  司淳冷冷地道:“这是我司家的血脉,凭什么要交给你?”
  苏桢的小动作一分不少地落在了长公主眼里,她嫉妒得红了眼,也恨司淳逼她露出了丑陋的一面,于是对着沈烨气急败坏地命令:“烨儿,你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带你弟弟过来。”
  沈烨痛心地闭上了眼:“姨母,你不要一错再错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怎么能夺他人骨肉呢?”
  “连你也要和我作对吗?”长公主不可置信地看着外甥,失望地摇头。
  司淳定定地看着她:“没有人在和你作对,是你站在了公理道义的背面。”
  “公理?”长公主冷嗤一声,突然拧紧眉峰,眼中闪过狠色,“我就是公理!”
  “弓箭手就位,小世子身上有金缕衣保护,给我取下司淳的命!”
  司淳没想到她会这般疯狂,失惊大叫:“沈烨是你的外甥!你连他也要杀!”
  她漠然转头:“我不需要不听话的外甥。”
  话音刚落,万箭齐发。亂箭穿梭在耳畔,可那预料之中的痛楚终是没有袭来。沈烨将她狠狠地扑在地上,他闷哼一声,捂住了她的眼睛。司淳清楚地感觉到粘腻温热的液体从他的胸腔流下,她瞪大了眼,看到的却只有无边的黑暗。
  沈烨贴着她的耳畔,道:“我真的没有骗你,从来没有。”游离的气息里带着眷恋的轻笑,“仿佛只有起初,我躲在暗处看着你时,你才对我没有敌意,那样毫无防备的善良……”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上的人再无一丝温度。司淳轻轻拿开他的手,却看见天边艳阳残血,徘徊在她的头顶,缱绻不归。她握着他临终前递到她手里的玉佩,那颗静如枯井的心缓缓跳动起来,可惜太迟了。
  一滴热泪自眼角落下,带着悲伤的姿势,落入土地。
  “把她抓起来,割了她的舌头。回禀陛下时就说司淳绑架小世子,小侯爷在救人时被弓箭失误射杀。”长公主的声音逐渐远去。
  司淳轻轻笑了起来。原来即便你心中存着公正的念想,这世上仍有人颠倒黑白。让有冤的人无处申冤,有恨的人无处发泄。将真相埋没地下,用死亡构陷人间。
  司淳说她不想欠任何人,她不能让沈烨替她死。她更不能让坏人继续逍遥下去,所以她要亲面陛下陈秉冤情。
  我放她出了地牢后,她一身缟素,头缠白绫登上了洗冤台。那是陛下为民间冤案而设,平民百姓可走上洗冤台击鼓鸣冤,冤情可直达圣听。可惜那鼓声已有二十余年未曾响过,并不是天下太平了,而是权势遮天了。
  当鼓声响起的时候,整个朝廷都陷入慌乱,好在如今的皇帝是个明君,亲自命人接见司淳,而我用法术困住了长公主派去阻挠的人。
  陛下得知外甥的死竟是长姐所为,龙颜大怒,立刻派人去查,连带着查出长公主迫害先王妃一案和买卖官爵的案子。数罪并罚,长公主最终被赐了毒酒。
  司淳洗清冤屈之后,特地来长白山感谢我。我与她站在山巅之上,周身云雾缥缈。
  我问她要不要再见沈烨一面。她摇了摇头:“再见也是徒增伤感,还是不要见了,这条命我还给他就好。”
  她将手中摩挲了许久的玉佩交给了我:“当我魂魄散尽之时,烦劳您帮我立个衣冠冢,这块玉佩便埋在其中吧。”
  她看着玉佩的目光带着无限眷念,但最终还是沉寂下去。
  我问她:“苏桢怎么办?”
  她垂着眸,似有不舍的晶莹漫过鼻端:“交给沈烨吧,让他好好教育桢儿,多体会民间疾苦。”
  她低头笑了笑,似是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擦干眼泪:“告诉沈烨,让他找个爱他的姑娘,一定要过得幸福。”
  说完这句话她便长久地静默下来,我见她已经准备好离开,叹息了一声。长袖挥洒间她的魂魄便化成碎片湮灭,落入我腰间的葫芦中。而这时,另一个魂魄显在了我身边。
  当我和沈烨一起为司淳立衣冠冢的时候,我看见那坚毅的少年红了眼眶。可他依旧强忍着潮湿的气流,所有的字句落在唇边最终都成了一声苦笑:“她可真傻。那块玉佩是我母亲让我赠给最爱的人。没了她,我又如何能够幸福。”
  他牵起苏桢,转身而去。衣袍翩飞飘曳,勾勒出清瘦的身形,仿佛一阵风便会吹散。
  恍然之间我想起了戏词里的那句话:有些人活着,心却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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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周末的早上,我刚起床,就看见爸爸拿着笤帚东奔西跑,额头上还冒着汗。我问:“怎么了?”爸爸说:“客厅有一只老鼠,必须把它赶出去。”我一听,马上抱来一个用过的油罐子, 爸爸点点头说:“这真是一个好办法呀!”  我们把油罐子放在客厅的角落,可是老鼠卻不见了踪影。爸爸说:“我们先躲起来,老鼠看见没人就会出来。”于是我们躲到了书房里。不一会儿,老鼠出来了,一对小绿豆似的眼睛,东看看,西瞧瞧,觉得没有危险
未来,所有的一切都是未知。每个人心里,对未来都有憧憬和向往。只是,爱好或追求不一样,脑子中勾画的未来情境也不一样。  爱打扮的人心里惦记着服装的“进化”,轻便合身,美观而不妖媚,要是颜色和样式随心而变……哈哈,省钱还时尚!  吃货最关心“进口”之物,未来的食物色香味是什么样?水果有肉的质感,既能满足口福还能绿色健康,鱼与熊掌兼得,何乐而不为?要是植物能长出牛羊肉、海鲜……那也不用费事儿养殖了。  
何老师会变脸这项绝活,简直像我们班的川剧大师。你别以为何老师真的会川剧里的绝活,其实他只会变3种脸:嘻嘻哈哈的笑脸是在同学们发表作文的时候,尤其是第一次发表作文时,还有是在同学们做好事时。狮子似的愤怒的脸通常是同学们捣蛋时。有一次何老师在国旗下讲话时,有的同学在下面打闹,何老师把脸一沉,就是这种表情。像风平浪静湖面的脸是经常出现的,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或何老师在想问题时,常常是这种表情。  何老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