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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无情地吞噬了一对年轻情侣的生命。噩耗传来,正在谈婚论嫁的两家人悲痛欲绝。所幸,他们并未彼此埋怨,而是相拥取暖,艰难熬过了那个极寒冬季。
谁知,之后并不复杂的赔偿事宜,却让这对曾亲密无间的准亲家几近反目。特别是一套男方生前给女方任性加名的婚前房产,犹如一颗定时炸弹,彻底颠覆了两家人的生活:索赔,驱逐,难舍,绝望,十年如拉锯战般的官司和谈判,在本就难以愈合的“失独”伤口上,撒下了一把又一把盐……
最后,官司的输赢如何?那套寄托着两家人无限哀思和烦恼的惹祸房产,又将何去何从?
欢欢喜喜谈婚论嫁,惨烈车祸惊恸两家人
“老妈,我们回来啦!先上去了啊!”儿子李小泉打了个招呼,女友黄娟挽着他的胳膊,两人有说有笑地爬楼上去,回了房间。楼下客厅的沙发上,母亲杨文静继续津津有味地煲她的肥皂剧……
十年来,这样的场景曾无数次回放在杨文静的脑海里,仿佛她的儿子和准儿媳从未离开过——
杨文静1957年出生在广西南宁,在家中六兄妹中排行老五。1977年,在建筑公司工作的她与横县渔场的副场长恋爱结婚。1978年,儿子李小泉出生。1982年,她辞职出来做成衣生意。李小泉12岁那年,她和丈夫因感情不和结束了婚姻。此后,杨文静与儿子相依为命。李小泉大专毕业后,与朋友合开了家歌厅。
1999年,杨文静赴南非做生意,亏进了十几万元积蓄。一年后,她落魄地回到南宁。儿子李小泉当时住在歌厅,担心她手中拮据,常会送钱回来。
2000年9月的一天晚上,一个穿着红裙、骑着摩托的女孩敲开了杨家大门:“杨阿姨,小泉让我送钱给您!”女孩长得高挑清秀,笑起来嘴角弯弯的。杨文静愣了一下,摆手道:“我不要,我这还有钱呢。”女孩把钱硬塞到她手中,转身离开:“阿姨,您就收下吧,不然我回去可交不了差哦!”
第二天,杨文静接到了儿子的问候电话。她“数落”了他一番后,好奇地问起那个女孩的身份。电话那头,李小泉简单介绍:女孩叫黄娟,也是南宁人,比他小三岁,是市客运中心的服务人员;半年前,两人在朋友聚会中相识,很快陷入热恋。“臭小子长大啦!快带回来让老妈好好瞅瞅!”杨文静开心道。
几天后,李小泉带黄娟回到家中。“阿姨,我来帮您倒茶!”“厨房交给我收拾,您放心!”黄娟嘴甜人勤,让杨文静心生欢喜。“老妈,娟娟从小啥活儿都干,咱要对她好点!”李小泉告诉杨文静,黄娟一岁时父母离婚,她跟着奶奶一起长大。
此后,黄娟常来家里走动。李小泉心疼她上班辛苦,让黄娟辞职搬来同住,顺便帮母亲料理家务。朝夕相处的日子里,黄娟凡事亲力亲为,对杨文静十分孝顺,也特别黏李小泉,每次李小泉去外地办事,她都要跟着,还不忘给杨文静带礼物回来。
不久,杨文静与黄娟母亲程明丽及继父相约见面。饭桌上,两家人相谈甚欢。杨文静还和小她三岁的程明丽非常投缘,常会通个电话聊聊天。
2003年初,杨文静瞧中了南宁市中心一套176平米、总价39万元的楼中楼,决定买下来作为儿子的婚房,并拿出了8万元首付。就在签合同前一天,李小泉突然向她提出,想把黄娟的名字也署上去,说是方便以后交水电气费——在当时的南宁,这些生活缴费都要求房主本人前去办理。更重要的是,“为了让娟娟安心”。“署就署呗,一家人嘛!”杨文静大大咧咧道。随后,李小泉高兴地签合同、办手续,杨文静紧锣密鼓地忙设计、忙装修。
这天,杨文静无意中听到,黄娟正向儿子道歉:“对不起,你上回给我2万元,让我拿给阿姨装修,其实,我只给了她6000……我亲爸胃出血,我不能不帮他……”杨文静有些吃惊,她一直以为黄娟生父已不在人世,因为黄娟从不会提起。只听儿子毫不在意道:“拿了就拿了呗,这点小事情!治病更要紧!”
2005年,一家人搬进新房。楼上主卧成为小两口的准婚房,杨文静独自住在楼下客卧。每次,李小泉和黄娟回来,会特意去跟杨文静打个招呼,再上楼回房。要是发现杨文静不在,黄娟还会给她打个电话,叮嘱她:“阿姨,坐摩的不安全,您记得要么打车,要么坐公交啊!”李小泉的生意日益红火,他很快买了辆现代轿车。2006年9月,他和黄娟拍了婚纱照。两人决定,等春节就去领证。能干的儿子,懂事的儿媳,未来可期的好日子,杨文静觉得自己幸福得不像话!
9月中旬,黄娟提议来一次婚前长途旅行。下旬的一天,李小泉驾车带着黄娟和一个发小,跟随朋友车队自驾前往云南。每到一处,他和黄娟都会兴奋地打电话给杨文静。10月4日上午,杨文静又接到电话。李小泉说,他们人在昆明,晚上就返程,5日到家,“等6日中秋节,咱们一起看月亮!”
这天晚上,杨文静莫名有些焦躁。夜里11点多,她接到一个陌生男子打来的电话。男子结结巴巴道:“阿,阿姨……小泉和他媳妇儿,出,出事了……”“出事?出什么事了?”杨文静心里一紧,难道跟人打架了?“车,车翻……翻到悬崖下去了……”“那人呢?!”她声嘶力竭地吼道。“没了……三个人都没了……”刹那間,杨文静呆若木鸡,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白发人泪送黑发人:准亲家何以闹上法庭
从对方哽咽的叙述中,杨文静渐渐得知了事情经过:当晚8点多,儿子一行人由昆明返程,自驾到贵阳安龙县境内时,天空正飘着细雨。行至一段崎岖山路,儿子驾驶的现代车落在了队尾。9点多,前面几辆车的对讲机中陡然传来“啊”的一声惊叫,大家赶紧停车检查,发现李小泉的车不见了。四处查看后,竟看到现代车侧翻在落差近百米的悬崖下方!待到110和120人员赶到时,儿子、儿媳和他的发小早没了生命迹象……杨文静颤抖着拨通程明丽的电话。程明丽失声痛哭。“亲家,你放心,是小泉把娟娟带出去的,我们一定会把娟娟带回来……”杨文静心如刀割,但仍极力安慰她。
经过调查,当地交警认为现代车系车速过快加上雨天路滑,导致翻车坠崖,认定当时驾驶车辆的李小泉对事故负有全部责任。两天后,杨文静的妹夫帮忙,驾车将李小泉、黄娟和发小的遗体拖回了南宁。 在殡仪馆的太平间,两位母亲相扶着走进去,哆嗦着掀开雪白的被单——眼前那么年轻蓬勃的两张脸庞,却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娟娟!你怎么舍得离开我啊!你心太狠了……”程明丽哭喊着,身子一软。杨文静泣不成声地扶住她:“亲家,孩子们不愿看到我们这样,坚强点!”程明丽改嫁后并未生育,杨文静深知她心中的痛,不会少自己一分。杨文静忘了那天她是怎么回到家的。明明才是初秋,偌大的房子里却寒气逼人。客厅墙上的大幅婚纱照中,儿子深情凝视,娟娟笑意盈盈,两人相互依偎。哪曾想,短短不过几日,他们竟与自己天人永隔!
那段时间,杨文静过得浑浑噩噩。她隔三差五地给程明丽打电话,安慰亲家。“亲家,我不怪小泉,这或许就是俩孩子的命数吧!你自己保重身体才好……”杨文静的话,令程明丽分外动容。
两个月后,杨文静花两万元给儿子和黄娟买下一块合葬墓地。下葬前日,她打电话给程明丽。“亲家,你帮我去送娟娟吧。我怕去了又难受,而且我家里事也多……”程明丽黯然道。第二天,杨文静独自送了儿子和黄娟最后一程。“小泉,你在那边不要欺负娟娟,好好照顾她!老妈会常来看你们的!”那天,她陪着两个孩子说了好久的话……
兒子出事后,杨文静紧锁着楼上主卧,甚至都不会上楼去。常常,她坐在客厅沙发上,莫名地就会哭出声来。她独自还着房贷,忍受孤寂的夜晚,与程明丽有一搭没一搭地联系着。
2007年5月,在收到保险公司就“第三者责任险”赔付的3万元后,杨文静第一时间将这笔钱交给了程明丽。程明丽也写下证明,表示自此双方赔偿事了。日子,渐渐风平浪静了下来。
8月的一天,杨文静接到一个电话。“我女儿是坐你儿子开的车出的事吧?你赔3万元就想了事?咱们法庭上见!”打来电话的,竟是黄娟生父黄志松。杨文静立刻联系程明丽:“亲家,咱们之前不都说好了的吗?你前夫怎么突然冒了出来?”
“亲家,他找我要钱,我没办法啊!”程明丽说,黄志松离婚后,一直自己过,缺钱时才会联系她和女儿。前不久,他说联系不上女儿,她才告诉了他一切。他伸手找她要赔偿款,她说自己也只有3万元赔款,哪知他竟径直找到了杨文静。“亲家,万一真要打官司,我一定是站在你这边的!”程明丽言辞恳切道。
4个月后,黄志松将杨文静及其前夫告到西乡塘区法院,要求他们在继承李小泉遗产的范围内,赔偿黄娟死亡赔偿金、丧葬费等共32万余元,起诉书上除了黄志松外,还赫然写着程明丽!杨文静难以接受,打电话质问程明丽。“亲家,他和律师都要我签字……他们说,黄娟死得太不值了……”电话那头,程明丽支吾道。杨文静很无奈,只能打起精神面对。不久,西乡塘区法院一审认为,程明丽单方面认为事了,侵害了黄志松的合法权益;事故由李小泉造成,杨文静和前夫应赔偿黄娟父母各项损失18.8万余元。
想到自己过去待黄娟如亲生女儿,她的身后事也是自己一手操办,杨文静不甘心,提出上诉。可南宁市中级人民法院维持了原判,扣除她已支付的3万元赔偿款后,判定杨文静和前夫赔偿黄志松和程明丽15.8万余元。杨文静依旧不服,前夫开导她:“算了,想开点吧。人家失去了唯一的女儿,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太容易……”杨文静沉默了。“儿子,毕竟是你开车出的事,今天这赔款老妈认了,也不想跟他们扯了,只希望你和娟娟在那边幸福安宁!”捧着李小泉的照片,杨文静渐渐平复了心情。最后,她独自承担了赔款。可她万万想不到的是,这才只是十年官司的开始!
婚前房产加名惹祸:冰冷官司暖色收场
2008年,妹妹担心杨文静孤单,让女儿一家三口搬来陪她,并住进李小泉和黄娟的房间。时隔两年,再次打开主卧房门,扑面而来的一切让杨文静泪奔。她贪婪吸吮着儿子生前的气息,痴迷地抚摸着身边的一切。她知道,这里才是儿子的根!
家里热闹起来,杨文静的心情也渐渐明亮。不过逢年过节吃团圆饭时,看着人家都是人丁兴旺,她还是会神伤。“没关系,我守好这个家,我们就是在一起的!”她安慰着自己。
时间一晃来到2010年。这天,杨文静又接到黄志松的电话:“你现在住的房子,合同上写的是李小泉和黄娟的名字,那我和程明丽都有权继承!”杨文静愤然道:“你做梦!你出了一分钱了吗?你家黄娟出钱了吗?”她立即致电程明丽,问她黄志松怎会知道房子署名一事。“亲家……他身体不好,成天找我要钱,我不能影响我的家庭……”程明丽嗫嚅道。“所以,你们就缠住我,把死去的女儿当摇钱树?”杨文静狠狠呵斥着她,肠子都快悔青——当时儿子婚前买房提出加名,自己为何如此草率就同意了?
一个月后,黄志松再次以他和程明丽的名义,把杨文静及其前夫告到西乡塘区法院,要求继承李小泉与黄娟生前房产的一半。其间,杨文静前夫因病去世,她只能独自应诉。“你们是无赖!”杨文静怒斥道。“黄娟是我唯一依靠!她人没了,我为我的下半生考虑,怎么不对了?”黄志松反驳道。
这天,杨文静怔怔地望着客厅里的婚纱照,哭问儿子,她该怎么办?“妈,娟娟可怜,咱们要对她好点!”儿子生前的话响彻在她耳边。她想起,有次儿子不在家,自己呕吐不止,黄娟带她去医院输液。当时天色已晚,她让黄娟回家休息,黄娟说:“阿姨,我从小没人管,我把你当亲妈看的!陪在你身边,我才安心!”黄娟整整守了她一夜……
回到庭上,杨文静郑重表示,她愿意在取得房子产权后,补偿给黄娟父母20万元。然而,黄志松并不知足:“现在南宁房价早已涨到6000多元每平米,这房子市价至少有88万元,你别拿20万糊弄我们!”他提出要对房产重新评估。杨文静再次被激怒:“黄娟根本就没出资,房贷也是我还的,凭啥你们要分走一半房产?”
西乡塘区法院审理后认为,该房产是李小泉和黄娟生前购买,黄娟父母有权继承。考虑到李小泉在车祸中承担全部责任,对黄娟死亡存在重大过错,从弥补受害人等角度出发,法院判决该房产归黄娟父母所有,黄娟父母补偿杨文静44万余元。
杨文静失魂落魄地回到家,看着屋里的一切,每个细节都是她和儿子一起敲定的,装修材料也是他们一起买的,她每天把房子每个角落打扫得干干净净,只因儿子有洁癖——可这里却即将易主,叫她怎能接受?“不,这里有我儿子的全部,我不能离开!”杨文静崩溃了。 判决生效后,黄志松申请强制执行,要求杨文静尽快搬离。面對执行法官,杨文静目光决绝:“哪怕我把房子烧掉,我死也不会离开一步!”此后,提心吊胆的日子,拉锯战般的谈判,让她身心俱疲。
2011年初,黄志松又提出申请,要求拍卖房子。清明节,杨文静来到儿子和黄娟的墓地。“儿子,老妈好苦!他们要赶我走,我咋放得下你!娟娟,你告诉阿姨,阿姨该咋办啊?”她泣不成声道。这晚,杨文静破天荒接到程明丽的电话:“亲家,我今天去看娟娟了……你放心,我不会在同意拍卖的申请书上签字的!那样,娟娟会死不瞑目……”她抬头望向天花板,任泪水肆虐。
房子暂时保住了,可官司的执行依然僵持在那里。此后几年,在法官的主持协调下,杨文静与黄志松多次谈判未果。2015年6月,黄志松终于松口道:“两个孩子相爱一场,也确实不容易。官司打了这么些年,把咱们生活都套了进去,何必呢?要不咱们各让一步,你给我们30万元,房子归你?”杨文静并未答应。双方再次不欢而散。黄志松原本长期胃出血,这些年折腾下来,身体更每况愈下。2016年初,杨文静得知他病情加重,腿脚都有些不便。她突然想起,黄娟生前曾为了给他看病,偷偷挪用了儿子装修款那件事。“无论他多不好,多不负责任,他都是我亲爸,我不能不管他啊!”黄娟的话让她记忆犹新,也唏嘘感慨。
几天后,杨文静悄悄找到黄志松的住处。黄志松打开门,愣住了:“你?”杨文静努力平抑情绪:“你别想多了,我就是代娟娟来看看你。她在我家生活时,说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黄志松表情复杂:“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她……”
过了几天,法官告诉杨文静:黄娟父母提出20万元和解此事,房子归她所有。“好吧,也是时候做个了结了……”杨文静叹了口气,同意了。
10月6日,杨文静与黄娟父母相约见面。她将20万元交到两人手中,又拿出2万元给了黄志松。“这些,就当是我代替娟娟给你的吧。你这后半生,也不会太轻松……”双方百感交集,握手言和。这天下午,杨文静轻快地回到家中。打开大门,熟悉的一切仿佛又回来了。“老妈,我们回来啦!”李小泉洪亮的声音响起。黄娟亲昵地挽着他的胳膊,两人携手往楼上走。黄娟笑道:“阿姨,以后我也叫你‘老妈’吧!我们以后都在一起……”泪水滑落间,59岁的杨文静一身轻松。
(文中人物做了化名处理)编辑/邹建华
谁知,之后并不复杂的赔偿事宜,却让这对曾亲密无间的准亲家几近反目。特别是一套男方生前给女方任性加名的婚前房产,犹如一颗定时炸弹,彻底颠覆了两家人的生活:索赔,驱逐,难舍,绝望,十年如拉锯战般的官司和谈判,在本就难以愈合的“失独”伤口上,撒下了一把又一把盐……
最后,官司的输赢如何?那套寄托着两家人无限哀思和烦恼的惹祸房产,又将何去何从?
欢欢喜喜谈婚论嫁,惨烈车祸惊恸两家人
“老妈,我们回来啦!先上去了啊!”儿子李小泉打了个招呼,女友黄娟挽着他的胳膊,两人有说有笑地爬楼上去,回了房间。楼下客厅的沙发上,母亲杨文静继续津津有味地煲她的肥皂剧……
十年来,这样的场景曾无数次回放在杨文静的脑海里,仿佛她的儿子和准儿媳从未离开过——
杨文静1957年出生在广西南宁,在家中六兄妹中排行老五。1977年,在建筑公司工作的她与横县渔场的副场长恋爱结婚。1978年,儿子李小泉出生。1982年,她辞职出来做成衣生意。李小泉12岁那年,她和丈夫因感情不和结束了婚姻。此后,杨文静与儿子相依为命。李小泉大专毕业后,与朋友合开了家歌厅。
1999年,杨文静赴南非做生意,亏进了十几万元积蓄。一年后,她落魄地回到南宁。儿子李小泉当时住在歌厅,担心她手中拮据,常会送钱回来。
2000年9月的一天晚上,一个穿着红裙、骑着摩托的女孩敲开了杨家大门:“杨阿姨,小泉让我送钱给您!”女孩长得高挑清秀,笑起来嘴角弯弯的。杨文静愣了一下,摆手道:“我不要,我这还有钱呢。”女孩把钱硬塞到她手中,转身离开:“阿姨,您就收下吧,不然我回去可交不了差哦!”
第二天,杨文静接到了儿子的问候电话。她“数落”了他一番后,好奇地问起那个女孩的身份。电话那头,李小泉简单介绍:女孩叫黄娟,也是南宁人,比他小三岁,是市客运中心的服务人员;半年前,两人在朋友聚会中相识,很快陷入热恋。“臭小子长大啦!快带回来让老妈好好瞅瞅!”杨文静开心道。
几天后,李小泉带黄娟回到家中。“阿姨,我来帮您倒茶!”“厨房交给我收拾,您放心!”黄娟嘴甜人勤,让杨文静心生欢喜。“老妈,娟娟从小啥活儿都干,咱要对她好点!”李小泉告诉杨文静,黄娟一岁时父母离婚,她跟着奶奶一起长大。
此后,黄娟常来家里走动。李小泉心疼她上班辛苦,让黄娟辞职搬来同住,顺便帮母亲料理家务。朝夕相处的日子里,黄娟凡事亲力亲为,对杨文静十分孝顺,也特别黏李小泉,每次李小泉去外地办事,她都要跟着,还不忘给杨文静带礼物回来。
不久,杨文静与黄娟母亲程明丽及继父相约见面。饭桌上,两家人相谈甚欢。杨文静还和小她三岁的程明丽非常投缘,常会通个电话聊聊天。
2003年初,杨文静瞧中了南宁市中心一套176平米、总价39万元的楼中楼,决定买下来作为儿子的婚房,并拿出了8万元首付。就在签合同前一天,李小泉突然向她提出,想把黄娟的名字也署上去,说是方便以后交水电气费——在当时的南宁,这些生活缴费都要求房主本人前去办理。更重要的是,“为了让娟娟安心”。“署就署呗,一家人嘛!”杨文静大大咧咧道。随后,李小泉高兴地签合同、办手续,杨文静紧锣密鼓地忙设计、忙装修。
这天,杨文静无意中听到,黄娟正向儿子道歉:“对不起,你上回给我2万元,让我拿给阿姨装修,其实,我只给了她6000……我亲爸胃出血,我不能不帮他……”杨文静有些吃惊,她一直以为黄娟生父已不在人世,因为黄娟从不会提起。只听儿子毫不在意道:“拿了就拿了呗,这点小事情!治病更要紧!”
2005年,一家人搬进新房。楼上主卧成为小两口的准婚房,杨文静独自住在楼下客卧。每次,李小泉和黄娟回来,会特意去跟杨文静打个招呼,再上楼回房。要是发现杨文静不在,黄娟还会给她打个电话,叮嘱她:“阿姨,坐摩的不安全,您记得要么打车,要么坐公交啊!”李小泉的生意日益红火,他很快买了辆现代轿车。2006年9月,他和黄娟拍了婚纱照。两人决定,等春节就去领证。能干的儿子,懂事的儿媳,未来可期的好日子,杨文静觉得自己幸福得不像话!
9月中旬,黄娟提议来一次婚前长途旅行。下旬的一天,李小泉驾车带着黄娟和一个发小,跟随朋友车队自驾前往云南。每到一处,他和黄娟都会兴奋地打电话给杨文静。10月4日上午,杨文静又接到电话。李小泉说,他们人在昆明,晚上就返程,5日到家,“等6日中秋节,咱们一起看月亮!”
这天晚上,杨文静莫名有些焦躁。夜里11点多,她接到一个陌生男子打来的电话。男子结结巴巴道:“阿,阿姨……小泉和他媳妇儿,出,出事了……”“出事?出什么事了?”杨文静心里一紧,难道跟人打架了?“车,车翻……翻到悬崖下去了……”“那人呢?!”她声嘶力竭地吼道。“没了……三个人都没了……”刹那間,杨文静呆若木鸡,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白发人泪送黑发人:准亲家何以闹上法庭
从对方哽咽的叙述中,杨文静渐渐得知了事情经过:当晚8点多,儿子一行人由昆明返程,自驾到贵阳安龙县境内时,天空正飘着细雨。行至一段崎岖山路,儿子驾驶的现代车落在了队尾。9点多,前面几辆车的对讲机中陡然传来“啊”的一声惊叫,大家赶紧停车检查,发现李小泉的车不见了。四处查看后,竟看到现代车侧翻在落差近百米的悬崖下方!待到110和120人员赶到时,儿子、儿媳和他的发小早没了生命迹象……杨文静颤抖着拨通程明丽的电话。程明丽失声痛哭。“亲家,你放心,是小泉把娟娟带出去的,我们一定会把娟娟带回来……”杨文静心如刀割,但仍极力安慰她。
经过调查,当地交警认为现代车系车速过快加上雨天路滑,导致翻车坠崖,认定当时驾驶车辆的李小泉对事故负有全部责任。两天后,杨文静的妹夫帮忙,驾车将李小泉、黄娟和发小的遗体拖回了南宁。 在殡仪馆的太平间,两位母亲相扶着走进去,哆嗦着掀开雪白的被单——眼前那么年轻蓬勃的两张脸庞,却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娟娟!你怎么舍得离开我啊!你心太狠了……”程明丽哭喊着,身子一软。杨文静泣不成声地扶住她:“亲家,孩子们不愿看到我们这样,坚强点!”程明丽改嫁后并未生育,杨文静深知她心中的痛,不会少自己一分。杨文静忘了那天她是怎么回到家的。明明才是初秋,偌大的房子里却寒气逼人。客厅墙上的大幅婚纱照中,儿子深情凝视,娟娟笑意盈盈,两人相互依偎。哪曾想,短短不过几日,他们竟与自己天人永隔!
那段时间,杨文静过得浑浑噩噩。她隔三差五地给程明丽打电话,安慰亲家。“亲家,我不怪小泉,这或许就是俩孩子的命数吧!你自己保重身体才好……”杨文静的话,令程明丽分外动容。
两个月后,杨文静花两万元给儿子和黄娟买下一块合葬墓地。下葬前日,她打电话给程明丽。“亲家,你帮我去送娟娟吧。我怕去了又难受,而且我家里事也多……”程明丽黯然道。第二天,杨文静独自送了儿子和黄娟最后一程。“小泉,你在那边不要欺负娟娟,好好照顾她!老妈会常来看你们的!”那天,她陪着两个孩子说了好久的话……
兒子出事后,杨文静紧锁着楼上主卧,甚至都不会上楼去。常常,她坐在客厅沙发上,莫名地就会哭出声来。她独自还着房贷,忍受孤寂的夜晚,与程明丽有一搭没一搭地联系着。
2007年5月,在收到保险公司就“第三者责任险”赔付的3万元后,杨文静第一时间将这笔钱交给了程明丽。程明丽也写下证明,表示自此双方赔偿事了。日子,渐渐风平浪静了下来。
8月的一天,杨文静接到一个电话。“我女儿是坐你儿子开的车出的事吧?你赔3万元就想了事?咱们法庭上见!”打来电话的,竟是黄娟生父黄志松。杨文静立刻联系程明丽:“亲家,咱们之前不都说好了的吗?你前夫怎么突然冒了出来?”
“亲家,他找我要钱,我没办法啊!”程明丽说,黄志松离婚后,一直自己过,缺钱时才会联系她和女儿。前不久,他说联系不上女儿,她才告诉了他一切。他伸手找她要赔偿款,她说自己也只有3万元赔款,哪知他竟径直找到了杨文静。“亲家,万一真要打官司,我一定是站在你这边的!”程明丽言辞恳切道。
4个月后,黄志松将杨文静及其前夫告到西乡塘区法院,要求他们在继承李小泉遗产的范围内,赔偿黄娟死亡赔偿金、丧葬费等共32万余元,起诉书上除了黄志松外,还赫然写着程明丽!杨文静难以接受,打电话质问程明丽。“亲家,他和律师都要我签字……他们说,黄娟死得太不值了……”电话那头,程明丽支吾道。杨文静很无奈,只能打起精神面对。不久,西乡塘区法院一审认为,程明丽单方面认为事了,侵害了黄志松的合法权益;事故由李小泉造成,杨文静和前夫应赔偿黄娟父母各项损失18.8万余元。
想到自己过去待黄娟如亲生女儿,她的身后事也是自己一手操办,杨文静不甘心,提出上诉。可南宁市中级人民法院维持了原判,扣除她已支付的3万元赔偿款后,判定杨文静和前夫赔偿黄志松和程明丽15.8万余元。杨文静依旧不服,前夫开导她:“算了,想开点吧。人家失去了唯一的女儿,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太容易……”杨文静沉默了。“儿子,毕竟是你开车出的事,今天这赔款老妈认了,也不想跟他们扯了,只希望你和娟娟在那边幸福安宁!”捧着李小泉的照片,杨文静渐渐平复了心情。最后,她独自承担了赔款。可她万万想不到的是,这才只是十年官司的开始!
婚前房产加名惹祸:冰冷官司暖色收场
2008年,妹妹担心杨文静孤单,让女儿一家三口搬来陪她,并住进李小泉和黄娟的房间。时隔两年,再次打开主卧房门,扑面而来的一切让杨文静泪奔。她贪婪吸吮着儿子生前的气息,痴迷地抚摸着身边的一切。她知道,这里才是儿子的根!
家里热闹起来,杨文静的心情也渐渐明亮。不过逢年过节吃团圆饭时,看着人家都是人丁兴旺,她还是会神伤。“没关系,我守好这个家,我们就是在一起的!”她安慰着自己。
时间一晃来到2010年。这天,杨文静又接到黄志松的电话:“你现在住的房子,合同上写的是李小泉和黄娟的名字,那我和程明丽都有权继承!”杨文静愤然道:“你做梦!你出了一分钱了吗?你家黄娟出钱了吗?”她立即致电程明丽,问她黄志松怎会知道房子署名一事。“亲家……他身体不好,成天找我要钱,我不能影响我的家庭……”程明丽嗫嚅道。“所以,你们就缠住我,把死去的女儿当摇钱树?”杨文静狠狠呵斥着她,肠子都快悔青——当时儿子婚前买房提出加名,自己为何如此草率就同意了?
一个月后,黄志松再次以他和程明丽的名义,把杨文静及其前夫告到西乡塘区法院,要求继承李小泉与黄娟生前房产的一半。其间,杨文静前夫因病去世,她只能独自应诉。“你们是无赖!”杨文静怒斥道。“黄娟是我唯一依靠!她人没了,我为我的下半生考虑,怎么不对了?”黄志松反驳道。
这天,杨文静怔怔地望着客厅里的婚纱照,哭问儿子,她该怎么办?“妈,娟娟可怜,咱们要对她好点!”儿子生前的话响彻在她耳边。她想起,有次儿子不在家,自己呕吐不止,黄娟带她去医院输液。当时天色已晚,她让黄娟回家休息,黄娟说:“阿姨,我从小没人管,我把你当亲妈看的!陪在你身边,我才安心!”黄娟整整守了她一夜……
回到庭上,杨文静郑重表示,她愿意在取得房子产权后,补偿给黄娟父母20万元。然而,黄志松并不知足:“现在南宁房价早已涨到6000多元每平米,这房子市价至少有88万元,你别拿20万糊弄我们!”他提出要对房产重新评估。杨文静再次被激怒:“黄娟根本就没出资,房贷也是我还的,凭啥你们要分走一半房产?”
西乡塘区法院审理后认为,该房产是李小泉和黄娟生前购买,黄娟父母有权继承。考虑到李小泉在车祸中承担全部责任,对黄娟死亡存在重大过错,从弥补受害人等角度出发,法院判决该房产归黄娟父母所有,黄娟父母补偿杨文静44万余元。
杨文静失魂落魄地回到家,看着屋里的一切,每个细节都是她和儿子一起敲定的,装修材料也是他们一起买的,她每天把房子每个角落打扫得干干净净,只因儿子有洁癖——可这里却即将易主,叫她怎能接受?“不,这里有我儿子的全部,我不能离开!”杨文静崩溃了。 判决生效后,黄志松申请强制执行,要求杨文静尽快搬离。面對执行法官,杨文静目光决绝:“哪怕我把房子烧掉,我死也不会离开一步!”此后,提心吊胆的日子,拉锯战般的谈判,让她身心俱疲。
2011年初,黄志松又提出申请,要求拍卖房子。清明节,杨文静来到儿子和黄娟的墓地。“儿子,老妈好苦!他们要赶我走,我咋放得下你!娟娟,你告诉阿姨,阿姨该咋办啊?”她泣不成声道。这晚,杨文静破天荒接到程明丽的电话:“亲家,我今天去看娟娟了……你放心,我不会在同意拍卖的申请书上签字的!那样,娟娟会死不瞑目……”她抬头望向天花板,任泪水肆虐。
房子暂时保住了,可官司的执行依然僵持在那里。此后几年,在法官的主持协调下,杨文静与黄志松多次谈判未果。2015年6月,黄志松终于松口道:“两个孩子相爱一场,也确实不容易。官司打了这么些年,把咱们生活都套了进去,何必呢?要不咱们各让一步,你给我们30万元,房子归你?”杨文静并未答应。双方再次不欢而散。黄志松原本长期胃出血,这些年折腾下来,身体更每况愈下。2016年初,杨文静得知他病情加重,腿脚都有些不便。她突然想起,黄娟生前曾为了给他看病,偷偷挪用了儿子装修款那件事。“无论他多不好,多不负责任,他都是我亲爸,我不能不管他啊!”黄娟的话让她记忆犹新,也唏嘘感慨。
几天后,杨文静悄悄找到黄志松的住处。黄志松打开门,愣住了:“你?”杨文静努力平抑情绪:“你别想多了,我就是代娟娟来看看你。她在我家生活时,说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黄志松表情复杂:“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她……”
过了几天,法官告诉杨文静:黄娟父母提出20万元和解此事,房子归她所有。“好吧,也是时候做个了结了……”杨文静叹了口气,同意了。
10月6日,杨文静与黄娟父母相约见面。她将20万元交到两人手中,又拿出2万元给了黄志松。“这些,就当是我代替娟娟给你的吧。你这后半生,也不会太轻松……”双方百感交集,握手言和。这天下午,杨文静轻快地回到家中。打开大门,熟悉的一切仿佛又回来了。“老妈,我们回来啦!”李小泉洪亮的声音响起。黄娟亲昵地挽着他的胳膊,两人携手往楼上走。黄娟笑道:“阿姨,以后我也叫你‘老妈’吧!我们以后都在一起……”泪水滑落间,59岁的杨文静一身轻松。
(文中人物做了化名处理)编辑/邹建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