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与《苏联作家七人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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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者按:今年8月11日,适奉著名俄罗斯文学研究家、翻译家,鲁迅先生挚友曹靖华教授110周年诞辰。北大、对外友协等相关部门,将于10月底举行纪念与学术研讨会。本刊特选载彭龄、章谊正撰写之《曹靖华传》中的一节,以飨读者,并表纪念。
  
  鲁迅先生的健康每况愈下,特别是进入1936年后,3月24日他给父亲的信中说:
  月初的确生了一场急病,是突然剧烈的气喘,幸而自己早有一点不好的感觉,请了医生,所以这时恰好已到,便即注射,平静下去了。躺了三天,渐能起坐,现在总算已经复元,但还不能多走路……
  5月15日信中说:
  日前无力,今日看医生,云是胃病,大约服药七八天,就要好起来了……
  5月23日信中说:
  这回又躺了近十天了。发热,医生还没有查出发热的原因,但我看总不是重病……
  六月,华北时局紧张,父亲忙于教学和参加学生运动,未与鲁迅先生联系,当听说鲁迅先生卧床不起,忙写信向许广平(景宋)先生询问,7月6日鲁迅先生略能执笔时,便亲自回答了:
  昨看见七月一日给景宋信。因为医生已许可我每天写点字了,所以我自己来答:
  每天尚发微热,仍打针,大约尚需六七天,针打完,热亦当止。我生的其实是肺病,而且是可怕的肺结核,此系在六月初用X光照后查出。此病盖起于少年时,但我身体好,所以竟抵抗至今,不但不死,而且不躺倒一回。现在年老力衰了,就麻烦到这样子……
  8月27日鲁迅先生信中说:
  十天前吐血数十口,次日即用注射制止,医诊断为于肺无害,实际上确也不觉什么。此后已退热一星期,当将注射,及退热、止咳药同时停止,而热即复发,昨已查处,此热由肋膜而来(我肋膜间积水,已抽去三次,而积不已)……
  病情显然在加重,父亲十分焦急,一方面设法购到家乡的灵宝枣、猴头菌、羊肚菌、木耳等土特产,让鲁迅先生滋补身体。一方面劝鲁迅先生换换环境,去外地疗养。8月27日函中,对父亲寄的豫西土特产,鲁迅先生说:“红枣极佳,为南中所无法购得,羊肚亦作汤吃过,甚鲜。猴头闻所未闻,诚为珍品,拟俟有客时食之。”9月7日函中说:“猴头已吃过一次,味确很好,但与一般蘑菇不同,南边人简直不知道这名字。说到食的珍品是‘燕窝鱼翅’,其实这两种本身并无味,全靠配料,如鸡汤、笋、冰糖……的”而对赴外地疗养,鲁迅先生因当时“不能离开医生,去转地疗养,换换空气,却亦令人闷闷。”9月7日函中又说:“还不能完全停药,因此也离不开医生,加以已渐秋凉,山中海边,反而伤风,所以今年是不能转地了。”
  鲁迅先生病故前一个多月写的一篇文章《死》中,有这样一段话:
  从去年起,每当病后休养,躺在藤躺椅上,每不免想到体力恢复后应该动手的事情:做什么文章,翻译或印行什么书籍。想定之后,就结束道:就是这样罢——但要赶快做。这“要赶快做”的想头,是先前所没有的……
  而这时,鲁迅先生不仅要在白色恐怖与日俱增的严酷形势下,用他那一篇篇如匕首、投枪的杂文,同国民党反动当局和他们的御用文人进行战斗,更可恨的是“同一营垒里的人”也乘鲁迅先生病重之机,用“阳面的大文”和“阴面的战法”对他围攻。鲁迅先生为防从背后射来的暗箭,“就得横站,不能正对敌人,而瞻前顾后,格外费力”。
  鲁迅先生致父亲信中,便每每提及这类事。如5月14日函说:
  又有一大批英雄在宣布我破坏统一战线的罪状……而每逢一有大题目,就常有人趁这机会把我扼死……
  5月23日函中说:
  上海的所谓“文学家”,真是不成样子,只会玩小花样,不知其它。我真想做一篇文章,至少五六万字,把历来所受的闷气,都说出来,这其实也是留给将来的一点遗产……
  9月1日函中说:
  文学方面,在实力上,Sobaka们是失败了。但我看它们是不久就要用别种力量来打击我们的。
  文中“Sobaka”是鲁迅先生用英文字母拼写的一个俄文字,意为“狗”、“走狗”,这是为逃避反动派检查用的一个办法。父亲懂俄语,一看便懂得其含义。
  9月7日函中说:
  这里的文坛不大好,日前寄上《作家》一本,有弟一文,写一点大概,现在他们正面不笔伐,却在小报上玩花样——老手段。
  在如此险恶的环境下,鲁迅先生一刻也不停止战斗,他“想定”之事,便“要赶快做”——这何尝不同样是战斗呢!他“想定”的事中,很重要的一件,便是用“诸夏怀霜社”名义为瞿秋白同志编印的文集——上下两卷的《海上述林》。“诸夏”即中国人民;“霜”即“秋白”。这是“对于先驱者爱的大蠢,也是对于摧毁者的憎的丰碑”啊!他在给父亲信中,多次谈到文集的进展情况。
  5月15日函中说:
  它兄文集上卷已排完,皆译论,有七百页,日内即去印,大约七八月间可成;下卷则刚付排,皆诗、剧、小说译本,几乎都是发表过的,则无论如何,必须在本年内出版,这么一来,他的译文总算有一个结束了。
  9月7日,鲁迅先生信中又提到:
  它兄译集的下本,正在排校,本月底必可完,去付印,年内总能出齐了。
  并感慨地说:
  一下子就是一年,中国人做事,什么都慢,即使活到一百岁,也做不成多少事……
  谁能体会到鲁迅先生“要赶快做”的心情呢?
  早在1933年父亲自苏联回国后,将《烟袋》与《第四十一》的作者介绍,根据新材料增删后,送上海某书局,结果是:“不出版,不退回,写信不答复,托人就近询问也不理。好像绑票似的绑了两年多”;直到这家书局倒闭,“还不肯放回来”。1935年6月瞿秋白同志遇难后,鲁迅先生准备编辑《海上述林》,去这家书局取回书稿时,也帮父亲要回了那两本书稿,并告诉父亲:“我想找一个出版机会”。1936年7月良友图书公司的赵家璧先生为出版鲁迅先生亲自编选的《苏联版画集》致函鲁迅先生,提到他们准备把鲁迅先生译的《竖琴》与《一天的工作》合编成一册,改名《苏联作家二十人集》,征求鲁迅先生同意。赵家璧先生回忆说:“这点建议,触动了他(鲁迅先生)数年来一直要为曹译的两部译稿找到出版机会的夙愿……”于是鲁迅先生复信中,便提出将父亲的两部书稿稍做增删,合为一集,倘良友愿印,“俟我病好后,当代接洽,并为编订也”。良友答复后,鲁迅先生便抱病为这本书的增删、编辑,特别是在当时“文网如织”的情况下,尽快地顺利出版,在与赵家璧先生书信来往中,提出许多唯有鲁迅先生这位有高度政治警觉,又深谙对敌斗争艺术,同时又是写作与出版方面的行家里手,才提得出的周详、细致、可行的建议。特别是他考虑到学校要父亲改了课目,忙于备课而无暇顾及时,他不顾自己病重,连末校的工作也代父亲承担起来:“译稿四篇,今送上。末校我想只要我替他看一看就好,因为学校已开课,他所教的是新项目,一定忙于预备。” (1936年9月9日鲁迅先生致赵家璧函)。赵家璧先生在《编辑忆旧》一书中回忆说:“自己重病在身,还考虑到朋友开了新课,忙于准备,要我把末校清样送他代校。这种处处想到别人,独独不想到自己的忘我胸怀,令人肃然起敬。”然而,接下来家璧先生不得不无奈地叹喟;“这么善良的心愿,可惜他(鲁迅先生)已经来不及完成了”。这是由于排字房工作繁忙,清样未能如约送出。鲁迅先生等不及了,10月12日又专函催问:
  靖华所译小说,曾记先生前函,谓须乘暑中排完,但今中秋已过,尚无校稿见示。不知公司是否已付排,或是否确欲出版,希便中示函为荷。
  赵家璧先生接信后,立即去排字房催促,10月15日写信给鲁迅先生表示歉意外,保证五日后将清样送去。鲁迅先生得到答复后,10月17日在给父亲写的生平最后一封信中说:“兄之小说集,已在排印,二十日前可校了。但书名尚未得佳者……”
  不料这封信尚未到父亲手中,鲁迅先生便遽然长逝了。
  鲁迅先生病逝前3日,即10月16日,还抱病为这本书写了《序》,《序》中称赞父亲:
  ……然而也有不一哄而起的人,当时好像落后,但因为也不一哄而散,后来却成为中坚。靖华就是一声不响,不断地翻译着的一个。他二十年来,精研俄文,默默地出了《三姊妹》,出了《白茶》,出了《烟袋》和《第四十一》,出了《铁流》以及其它单行小册子很不少,然而不尚广告,至今无煊赫之名,且受挤排,两处受封锁之害。但他依然不断地在改定他先前的译作,而他的译作,也依然活在读者们心中。这固然也因为一时自称“革命作家”的过于吊儿郎当,终使坚实者成为硕果,但其实却大半为了中国的读书界竟有进步,读者自有确当的批判,不再受空心老大的欺骗了。
  这篇《序》的末尾,鲁迅先生写道:
  靖华不厌弃我,希望在出版之际,写几句序言,而我久生大病,体力衰弱,不能为文,以上云云,几同塞责。然而靖华的译文,岂直有待于序,此后亦如先前,将默默的有益于中国的读者,是无疑的。倒是我得以乘机打草,是一幸事,亦一快事也。
  这是鲁迅先生毕生写的最后一篇《序》,他在《序》文中又何只是称赞父亲呢,像鲁迅先生其它文章一样,字里行间更有深意在。尽管当时“书名尚未得佳者”,但鲁迅先生抱病为读者编的这本能让读者,“明白了一件大事,是世界上有两种人:压迫者和被压迫者”它“不亚于古人的发见了火可以照暗夜”。从而使鲁迅先生“想定”的一件“要赶快做”的事即将完成时,自然而然地在《序》末结尾处流露出“可以稍稍舒一口气了”的轻松、欢快与睿智……
  为了表示对鲁迅先生的敬重与怀念,父亲与良友公司都同意,书名按鲁迅先生原意,定为《苏联作家七人集》,不再另择新名。在这本书的扉页上,父亲特意加印上:
  谨以此书纪念
  鲁迅先生
  译者
  《苏联作家七人集》和《铁流》等等书籍一样,是鲁迅先生倾尽心血编的一部“不欺骗人的书”,也是鲁迅先生平生编的最后一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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