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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行李,大家都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去寻找朱,可是蔡琼的父亲蔡正虎告诉我们说,下午6点左右朱才会回来。大家坐在院子里喝茶,等浮躁的心平静下来以后,我听见了鸟叫声,各种各样的鸟叫声,麻雀、大山雀、红嘴相思鸟、绿莺嘴鹎、画眉、噪鹛、喜鹊、红嘴蓝鹊、戴胜、斑鸠、绿啄木鸟,等等,这些鸟儿纷至沓来,仿佛好客的蔡河人一样前来和我们打招呼,在这样优美的鸟语声中品茶,几乎是在饮着仙茗了。我觉得一切到来的太突然,大自然竟然给了我这么奢侈的感官盛宴的享受。丝竹音乐中模仿的《百鸟朝凤》,似乎也没有大自然中鸟儿的交响乐来得更和谐、音域更辽阔,那些鸟儿的啼鸣,自然地把人的心灵引向山林的深处,引向山的另一边,引向不可知的苍穹。
有“凤”来仪
走在林中枯叶丛里,不时嗅到兰花的幽香,一丛一丛的兰花寂静地开放在山野中,它们不求人们的欣赏,一如朱鹮的禀性,淡泊地隐居在山野密林中。我们还没有走出松林,就听见了奇特而嘹亮的鸟叫声,蔡琼说朱鹮回来了。跑出林子,匆忙的脚步声引出一片狗吠声,可是天空中壮观的景致却让我顾不上狗儿的偷袭,那些吉祥的朱鹮大鸟展开它们粉红色的双翼,在天空滑翔盘旋,这些归林的倦鸟,似乎兴犹未尽,成双成对地在枝梢上舞蹈跳跃,欢呼声响彻山谷。在这些鸟叫声的感染下,愤怒的狗儿也收敛了自己的狂吠,它卧在距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歪着头看着那群回来的朱鹮,似乎也感到欢乐的气息在山谷里回荡。那一刻,我想起了一位诗人的咏叹:“今日一整天,我期待,朱飞来。在这天赐的森林,在那繁茂的树林上,能否出现朱鹮的倩影?朱哟,你已经不在那儿……”
我们向那片喧闹的小松林走去。这块25亩大的孤岛般的松林,被农田、道路、房舍所包围,周围的青冈林都砍伐光了,可是小松林的主人李培珍老人,却依然呵护着它,呵护着朱在这里生息繁衍,他相信这些“红鹤”能带来吉祥,他在任教的蔡河小学,也向孩子教导说,朱鹮是吉祥鸟,我们应该一起爱护它。他在院子里招呼我们坐下,大家就在松林下数着朱的种群数量。李老师说:“不用数了,应该是60只左右,它们每天离开和回来的时候,都会在我家周围盘旋,跟我打招呼呢。”他对朱的亲昵口吻让人有些嫉妒,这些国宝简直就像他家养的宠物。距离越来越近,可是我还想更近一点,朱与我之间的距离要能接近到10米,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呀。可是李老师的话让我更加嫉妒了,他说,朱与人的最近距离是10厘米!蔡琼不满两岁的儿子,与朱的距离是零距离,朱扑扇着翅膀和他的小儿子在田野中嬉戏玩耍。在农人开始耕种的时候,朱会跟在人后边讨要挖出来的蚯蚓吃,可是农人要抚弄朱漂亮的羽毛和红色的头颅时,这些天之尤物就会高傲地展翅飞去,它们“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矣”。
朱是鸟中的凤凰,是鸟中的皇者,所以它们的身边从来不缺追随者。我在朝霞和晚霞中飞翔的鸟群里,就发现鸟儿飞翔的方阵中有着三种鸟类。在鸟群里最张扬最眩目的,当然是朱,而那些排列整齐护卫在朱周围的,有沉默的夜鹭,有机警而好斗的小白鹭。偶尔这三种大鸟会因为栖息的枝头发生争抢,可是朱总喜欢高人一头的枝梢,它会像个雕塑般屹立在那儿,承接雨露和风雪的洗礼,这种无畏的勇气就把鹭鸟的猥琐比衬了下去。而在朱栖息的林下,我发现总有一对环颈雉生活在那里。清晨我来到松林的时候,脚下的枯叶发出的响声还没有惊动朱,就让胆怯的雄环颈雉连飞带跳地扑腾出来,它几乎每天如此警觉,飞到油菜地畔停下来,高昂着头,“咯咯”地叫。我感到它似乎有些炫耀的成分,因为总有雌环颈雉的和鸣紧接着唱起来。这对环颈雉的鸣叫很快引得松林中的朱骚动起来,它们先是低声鸣叫,接着声音越来越大,一时群鹮齐鸣,欢声四起。我曾经下意识地看了看表,每天都很准时:6时整。这群鸟儿里,只有朱鹮对栖息的树林充满了依恋,树林中一沸腾,整齐划一的夜鹭就飞离了树林,接下来就是白鹭,它们会飞到对面山坡的松林里做短暂停留,然后又一起出发,在空中排成方阵飞过高处的山丘,再化整为零,各自到周围的水田、溪流中觅食。只有优雅的朱,会成双成对先顺着阳光的方向飞去,再从我的视野范围之外飞回,它们一起落在常常晾翅的椿树上,展翅伸腿,在阳光和风的抚摩下,把身上的潮气驱散,然后在温暖的阳光下,打个盹,把昨夜的一帘幽梦重温一下。可是这短暂的美梦会让不速之客打破,一些孤单飞行的朱会来检验它们爱情的忠贞程度,它闯入这对爱侣之间,唱起情歌,炫耀它绯红的羽翅和涨红的脸庞,受到威胁的情侣赶紧依偎在一起,在枝头上跳跃不停,雄鸟然后跳上雌鸟的脊背,那个闯入者失意地离去。这对情侣便飞回夜宿的树林,来到它们筑就的巢边。在那爱巢不远的地方,树干上平直伸出的松枝,就是它们的婚床,它们在那里一次次低声吟唱爱的序曲,它们亲吻、互相摩挲对方的翅膀和脖颈,然后雄鸟跃上雌鸟的脊背,两只鸟儿的嘴唇扣击着发出声响,它们实现了真正的“交尾”。在密密的松林深处,许多热恋的朱都在交欢,它们走出了生命繁衍的重要一步,生命在那一瞬间开始了萌动。
松林中朱的幽会在初春时节每天都会上演,如果是雨天,这些涉禽干脆就蹲在松林里长久地说着情话,度过无聊的阴雨天气。我在蔡河的那几天里,经历了阴晴雨雪的天气,发现朱是一种非常人性化的鸟儿,它的行径,和人那么相像,也许是多年与人和谐共生所受的濡染?早晨8点半以后,朱鹮开始飞离巢区所在的树林,去水田里寻找食物,它们成双成对地飞到溪流和水田里,和熟悉的人影做伴,和斑鸠、红嘴蓝鹊、白鹭一起在有水的地方觅食。遇到惊吓时,它们扇起巨大的红色羽翅,飞跃到大树枝干上好奇地打量陌生的访客,从彼此的眼神里看到友善之后,朱便会纵身跃下,继续到松软的田埂边寻找可口的鳝鱼吃。
蔡河,寂静的山村和爱鸟的人
在一个晴朗的天气里,我们在松林边送走了朱之后,我忽然听见旁边砍伐过的林地上传来鸟儿翅膀的扇动声,循声望去,那里竟然有五六只绿胸啄木鸟在觅食,它们围在大树桩的周围,用尖利的喙扣击树桩,木屑飞溅,一会儿的工夫,它就捞到了一个肥大的虫子。可是其他的啄木鸟都把工夫用在了枯叶下面的泥土里,它们用爪子把枯叶拨到一边,然后用喙直插洞穴深处,那些刚从蛰伏状态苏醒过来的虫子,就迷迷糊糊地做了它们口中的美餐。
蔡琼的父亲蔡正虎看到我们痴迷地跟在绿胸啄木鸟的身后,就把我们带到他任教的蔡河小学,指着山墙上的圆洞和墙角凌乱的羽毛和鸟粪对我说:“这儿就住着一窝啄木鸟。”他说,有一天傍晚,他听见墙上传来一阵凿击声,突然一块泥土坠落下来,砸在桌子上,紧接着就听见翅膀的扑扇声。他一拉灯绳,明亮的电灯光照亮了一只惊慌失措的啄木鸟。蔡老师说,这啄木鸟的喙可真够厉害的,一尺多厚的泥坯墙,竟然就给啄透了。
蔡老师是个热心人,在他多年的执教生涯中,走到哪里,就把爱护朱鹮的意识带到哪里。他如今是蔡河小学的校长,他说爱护朱就要从娃娃抓起,让孩子回家去管束大人,不要伤害朱和一切鸟类。他在村庄的墙壁上写上标语:“请同学们告诉家长过年过节不要放鞭炮,因为朱姐姐在我们这里——蔡河小学宣。”正是他的细心观察,才让我们很快对蔡河朱的分布和筑巢情况有了全面的了解。我们熟悉了每一个鸟巢,熟悉了每一株朱晾翅的大树,熟悉了朱每日觅食要去的水田。从蔡老师那里得到的收获,还不止朱。
有一天夜里,蔡老师说他傍晚干活时发现了一种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夜里就歇在一棵小柏树上。他一说,大家就来了兴趣,也不管时间已经到了深夜,打着手电就去找那些鸟。循着鸟粪,我发现了鸟儿的踪迹,抬手用光柱一照,一棵三四米高的小柏树上,密密匝匝地栖息着十几只漂亮的鸟儿,这是一个和睦幸福的家族,大鸟驮着小鸟,小鸟还把半个身子钻进大鸟的翅膀下面取暖,它们睡得那样香甜,我们的脚步声和说话声都没有惊醒它们。大家纷纷拿出相机记录下来它们美丽与安详的姿态。有几只鸟儿醒了过来,它们瞪着不安的眼神看着我们,这眼神中有些责备,也有些无奈。看着这些无辜的眼神,大家也觉得有些愧疚,匆匆离去,约定明晚再来看看这些美丽而不知名的鸟儿。可是等到第二天晚上再来到那棵小柏树下面时,才发现树上空空如也。那些机智的鸟儿昨晚在巨大的危险面前忍耐了过去,可是今晚它们不愿意再冒险了,它们转移了夜宿地。可是细心的蔡老师还是在对面的山坡上发现了它们,他带我们爬上几乎垂直的山壁,攀缘着杂草和灌木来到茂密的小柏树林里。在手电光的照射下,我又看见了一群美丽的鸟儿,我不敢保证它们是同一群鸟儿,但它们是一样的美丽,都有着绚丽多姿的羽毛,红宝石般璀璨的眼睛。我举起相机拍下了它们的风姿。也许是夜未深,也许是光照太强,在其他人到来之前,鸟群突然一个激灵,四散飞去。我和蔡琼在密密麻麻的灌丛和柏树枝间寻找,竟然发现了一只蹲伏在树根下的鸟儿。蔡琼一手拿着手电,一手向那只鸟扑去,可是他没有想到那只鸟竟然是如此之大,一只手竟然握不住,那只鸟稍一用力,就从他的手中逃脱了,然后飞到黑暗深处,再也没有了踪影。次日清晨,我们在寻找朱鹮的时候,又发现了这群美丽的鸟儿,它们大概有一斤多重,善于在林间奔走,回来一查鸟谱,竟然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灰胸竹鸡,陕西尚未统计在册,没曾想却让我们接二连三地撞见。
山村中日子过得安逸而又舒适,每日在山林里追踪鸟儿的影子,已经完全忘记了山外的世界。在辗转而来的电话催促下,我们告别了蔡河。坐上车刚走出30米,就发现路边树枝上一只美丽的戴胜,它歪着脑袋,回头看着我们。我们用清脆的快门声向它问候,它明亮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我们,似乎在向每个人告别,末了,它腾空而起,飞入了树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