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籍”对我来说是个不太好谈的话题。我从来没有隐瞒过我拿的是美国护照,但是我也从来不主动表白我是美国人。上周,半夜三更,在我转发了一些呼吁深化改革的微博之后,收到一份非常文明、理智的私信,大概意思是说:你不是美国人吗?干吗不去关注你们自己的大选,非关心我们的政治?我回答说,我对中国政治更有意思。他问我是不是带着那种“看笑话”的心情在看中国政治。我告诉他不是,我真心地关注我出生地的政治改革和发展,因为我是华侨。之后他很严肃地引用了一段中国法律对“华侨”的定义——是居住在中国之外的华裔,而不是居住在中国国土上的华裔。我没有去查这条法规,但是感觉他是对的。这让我一时无话应对。
　　我知道很多人都认为像我这样拿了外国护照在中国居住、又天天说三道四的人应该滚蛋,既然这么不喜欢中国,还赖在这里干什么?这种质问让我难受,但是我必须说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我也这么问过陈丹青,在我们有选择的情况下,为什么选择留在中国?为什么还要抱怨?他没有给我一个非常好的答案,我也没有追问。但是我一直在追问我自己。
　　首先,我对我的家人的感情是不可质疑的,我爱他们,我离不开他们,他们住在这里,我就需要在这里,因为我需要他们。连我的家人都提醒我该闭嘴了,干吗总是要表态,说那么多大实话,好像就我有正义感似的。我自己也经常有害怕的时候,万一我的签证被吊销了,我就要和我家人分开了,这个是我的软肋,这样的话我会疯掉的。所以,我就更不愿意说国籍的事情。如果我是理智的,知好歹的,我真的应该闭嘴。
　　所以我在反思我为什么不能闭嘴。如果我说我有正义感,连我自己都觉得很装;如果我说我爱国(中国),我似乎应该问一下我自己:我能用美国方式去爱中国吗?中国需要这种爱法吗?我和他们有仇恨吗?也没有,就像网上骂我的人所说,我从出生开始就是这个制度的既得利益者,所以我没有任何仇恨。只能说,我只是非常看不慣一些中国社会现实,我觉得老百姓很遭罪,我想发言。
　　但我发言能改变什么呢?可能什么都改变不了,这是一个改变只能从上至下的社会,我说什么有屁用?上面一句话,可以乾坤颠倒。那么我想借改革话语上位?我今年五十多岁了,在一个男权社会里,一个肥婆除了演喜剧,大概干任何别的都不太有戏。我有经济目的吗?似乎不闭嘴是不可能赚大钱的,因为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是和权力挂钩的。想发财,还得靠政府。我真的没有理由不闭嘴了。
　　我真的没有理由再这么无效地大嘴下去,也找不出最好的理由去讲清楚我为什么不能收摊,只有一首Leonard cohen的歌词,似乎说出了我这么老、这么丑、这么非要表达的原因,歌词如下:
　　没有勇气去站对的立场
　　没有情操去帮人一把
　　却不知道什么驱使我高声说
　　让富饶土地的光芒照在真理上
　　我为何在此地
　　既是我知道
　　你怎么想我
　　我怎么想你
　　为了那些还在枷锁中的人
　　为了被财富抛弃的人
　　为了心灵中仍未升起的救世主
　　为了不可违背的良心
　　为了我们残存的信仰
　　我要高声祈祷
　　让富饶土地的光芒照在真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