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理想和现实夹击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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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春期成长于八九十年代的人,现在已经不再年轻了。回望过去,感慨现在,他们会走向何方,又会影响到中国走向何方呢?
  无论如何,经历怎样的青春,将拥有怎样的青春遗产。这个群体的青春具有一种“悬空”和“断裂”的特征,既不是充溢政治符号的理想主义的年代,也不是打满商业符号的现实主义的年代,而是夹于其中。
  他们得到的生命、社会体验,独特而深远。

成 长


  李国是北京某高校的教师,1976年出生在山西的一个小村庄。他的祖父在1956年被错划为“地主反革命”,先坐牢,后在“北大荒”“劳动改造”了20多年,1980年“平反”后才回到家。他的父亲因此从小就没有资格上学,到现在一字不识。
  “在我四五岁的时候,父亲就对我说,儿子,现在国家形势大变了,不再“成分论”了,你有机会上学了,长大了一定要做一个有知识的人,不能像爸爸这样,要给爸爸争气,实现爸爸这辈子再也不能实现的愿望。”李国回忆儿时的情景时如是说。
  父亲类似的话说了千万遍,萦绕在他耳边,伴随他度过了青少年。果然,他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一路读到博士。在“70后”中,像李国这样“代父还愿”的人不少,他们身上肩负了两代人青春的使命与梦想。
  正是“改革开放”的东风,改变了李国人生的轨迹和全家人的命运,他没再“子承父业”,也不是“反革命”的子孙,从而享有了平等受教育的机会,从一个文盲的儿子,到博士,到著名大学的副教授。
  像李国这代人,在改革开放中成长,没有像父辈那样从小被“诛连”,被无辜地剥夺受教育的权利,在一个充满生机、活力、希望的国土上刻苦学习,在“科学的春天里”汲取人类进步的文明成果,用知识改变了两代人的命运。

理 想


  这群人的青春与一个伟大的理想联系在一起,从小学开始,就在国旗下举着紧握的小拳头坚定地宣誓:“时刻准备着为共产主义事业而奋斗!”类似这样的语言,成为他们青春的话语,也成为当时中小学校园的“主流意识形态”。青春一路全部由“希望”作伴,在改革开放的“春风”的“熏陶”中“定格”,并被其极大地影响和塑造着。“小我”的“青春”与时代、社会、人民、国家等“大我”的“青春”联在一起,共同成长。而后者恰恰就是他们的理想。
  “我们这代人在青少年时期,心中都有一个梦想,基本上是长大后要成为科学家、教育家、政治家等,报效祖国,为人民服务。我从来没有梦想过做老板,也不会有钱只顾自己享受。”李国谈到青春的梦想时,不禁激动起来,声音变大了,语速很快,脸和脖子都红了。
  他们真诚地相信这个梦想,它“召唤”出他们青春的热血与内心的力量,也约束着他们的做人:要求他们从小就养成艰苦朴素的作风、实事求是的精神、坚持真理的原则。
  “我青少年时代的理想是成为科学家,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造福全人类,尤其是受苦的人。”当《南风窗》特约记者问他个人的理想是什么的时候,李国深情地回忆道。这个理想伴随了他整个青春期的人生,当然他没有让自己失望,今天他的科研成果已陆续在国内、国际期刊上发表。
  这群人的青春与以社会主义的宏大叙事为背景、以为人民服务为宗旨、以成为政治和文化精英等为奋斗目标的理想血肉相连。青春是有理想的青春,理想是青春的理想。有了这样的青春,他们才有人生努力的方向,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大了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有了这样的理想,他们像“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生机蓬勃地奔跑在大地上。

迷 失


  这群人终于长大了,他们开始从“梦中”醒来,紧接着“遭遇”的是一系列重大的社会变革:读大学时毕业不再包分配,1994年高校教育并轨收费,教育产业化的链条与经济紧密相连,取消单位福利分房政策,等等。
  “1992年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时,我16岁,在最灿烂的年华,怀着家国责任,抱着伟大梦想,日夜备战在高考线上。然而,大学4年,年迈的父母先后向10几家人借钱,直到我读博士时才还清。我开始意识到我们这代人忽然被体制抛弃了,国家不再管我们了,让我们自己掏钱上学,毕业后自谋职业。”李国说这话时,突然眼睛湿润了,原来这让他想起远方为自己忍辱负重后全身瘫痪的母親。
  这些变革是绝对现实主义的,是一场场的经济“独角戏”,没有杂音与和音,也没伴随理想主义的叙事。这让李国看不懂了,手无足措的他开始意识到:理想只是理想,现实就是现实;理想是空虚的,现实是残忍的;青春的理想已伴随着青春的逝去而渐渐远去了。但他又别无选择,只能学会适应:适应新时代的生活,适应理想与现实关系的新变化。
  李国还是幸运的,他虽在市场经济的浪潮中有些迷失,在青春理想与残酷现实中历经灵与肉的挣扎,但还有能力尽量去抓命运的天平。他的大学同学露露就不同了。
  露露1984年出生在某城市,只是命运不济,从小父母离异,在没有信任和父爱缺失的环境里度过了青春岁月。那段时光中,她更多关注的是如何与母亲相依为命,又如何防备经常酗酒而有点禽兽气息的继父。为了生存,从小就学着怎么才能有效地争夺家里的资源。结婚前,做了一个房产商的“地下”情人,后来那个年龄是她两倍的男人把她留在自己的办公室“工作”,还给她买了房子和轿车。
  从此,她过上了小资生活,也会不自觉地“抖出”小市民气。她过着双重人格的日子,害怕同事知道内幕,也懂得“纸包不住火”,但她犹豫着说:“其实,只要当事人什么都不说,我的‘幸福’就能一直持续着,因现在这社会,被曝光后倒霉的大多是当事人相互翻了脸的。”
  她说自己也挣扎过,但她又无法在这社会里把握自己的命运,因她想要的东西,通过其它渠道得不到。“我像戏剧《日出》里的陈白露,回不去了。我把青春的‘尾巴’献给了一个老男人,年轻、美貌、物欲、生活的压力和时代的状况像各式各样的绳索,最后编织成一个现代化的‘陷阱’,紧紧地捆住了我的前途和他的身体。也许我比起他来,永远是年轻的,但我心已老。”说这话时,她一脸的痛苦。看来,她“回不去”的不只是青春,还有自己人生的路。   李国的大学同学宋瑜要比他俩幸运得多。他父亲是官员,母亲是当地铁矿公司的董事长。大一时就在北京买了房和车。他说那时房价不像现在这样高,否则等毕了业再买就太晚了。当年开着宝马来学校很“拉风”,4年中光女朋友就换了七八個,他还说不是自己和女朋友对感情不坚定,而是物质条件太好对人的诱惑实在太多太大。
  当《南风窗》特约记者问他未来的打算时,宋瑜语出惊人:“这个社会,如你不时时想着钱,就像‘迷途的羔羊’。我现在有房有车,赚钱又不是我的理想。我目前的心态跟退了休的人差不到哪里去,时常浑身像喝醉了一样,不知哪里痒痒、哪里疼。”实际上,他才31岁。

沉 重


  这群人经过主流意识形态宣传的“洗礼”,青春的“理想”像折断了翅膀的天使,再也不能飞翔,但却沉积和埋在了内心深处。瞬息万变又不可捉摸的时代、残酷无情的市场竞争法则,像魔鬼一样折磨和拷打着他们的人生信念。他们思考着“生”与生命的同时又不得不直面沉重的现实。
  李国已真的不小了,他在家乡的“发小”刚已做了祖父母了。当记者问他为什么还一个人“北漂”时,他有些难堪:“像我这样‘大叔级’的人,又从农村来,也无老可‘啃’,负担重得让我天天喘不过气,是一穷二白的‘穷二代’,谁愿跟我结婚来遭罪呢?现在的人都很实际。况且我自己的命运应由自己来承受,也不愿殃及别人。”
  这时宋瑜在旁边插话:“我一直劝你找一个有房、有车又有钱的人家的女孩,你长得帅,有优势,或在学生里‘培养’一个,但你都不听,所以才混得这么‘矬’。”
  他沉重地摇了摇头:“我有过充满理想的青春年华,相信知识改变命运,一直想用自己的双手来创造幸福的生活;我有过有坚持、有操守的青春理想,不能耗尽千百年来凝聚起来的‘教师’这个职业的灵魂。”说完,他茫然地看着天。也许,他的生活太沉重了,有些不能承受。
  这群人既有受社会主义理想影响的“青春”,又有受消费主义影响的“当下”,青春的理想与当下的生活剧烈冲撞。2003年起10年房价翻10倍的“传奇”,成为他们婚姻与生活中的“黑洞”,也可能将成为“压死”他们青春理想的“最后一根稻草”。

拷 问


  曾经的青春理想让他们不愿出卖灵魂,而现实的重压又逼迫出卖它。那么,是“困守”还是“逃离”,成为摆在这群人面前的二难难题。他们3人,做出了不同的人生抉择。
  “困守”是一种坚持、一种希望,是不放弃,是一种对现在的担当,更是一种对未来的信任,因“我的未来还有梦”或“我的未来不是梦”;“逃离”是一种解脱、一种绝望,是放弃,是一种对现在的逃避,更是一种对未来的焦虑,因“我的未来没有梦”或“我的未来只是梦”。
  以上关于这群人的事,仔细想想,其实也是当下正执掌政治、经济、文化大权的“50后”及部分“60后”这代人的事。
  宋瑜悲愤地说:“我们这一代人如果毁了,不全是自己的责任。我们的青春为改革开放的精神和理想主义的意识所塑造,我们有理想,有坚持,就是现在没啥机遇。今天,固化的阶层,阻断了年轻人进步的阶梯。我个人今后无论再怎么努力,未来都基本可见,就是与现在差不多。所以我才天天盼着退休。”
  要直面的是:无论如何,至少都不能再任由目前这种日趋严重的“富二代”、“官二代”等五花八门、层出不穷的“二代”现象猖獗了,否则它们会像瘟疫一样弥漫在社会空间的任一地方,最终将会毁掉一代代人的“青春”与理想。
  也许“50后”和部分“60后”的社会担当,将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70后”、“80后”这群人对待“青春”的态度和清理“青春遗产”的方式,以及对未来的抉择。而呵护后者及其“青春遗产”,是前者应该承担的历史责任。紧迫的时代在“拷问”几代人,也在考验所有人的智慧与能力。
  (应被采访者的要求,文中人物部分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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