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税地税再“联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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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3月13日,十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一次会议在人民大会堂举行第四次全体会议。会议结束后,国家税务总局局长王军向记者回应“个税改革到底怎么改”。

  一个周六的夜晚,范钦结束加班回到家里,他在朋友圈看到一条“小道消息”:国税地税即将合二为一。那一晚,他失眠了。
  范钦大学毕业两年,在县地税局当合同工。同事们都说,国、地税合并,一定会裁人,“临时工”首当其冲。可范钦觉得,今年地税要承担水资源税、环保税等新税种的征收任务,合并不会来得这么快吧。
  3月17日,十三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批准国务院机构改革方案,宣布将改革国税地税征管体制,把省级和省级以下国税地税机构合并。范钦心中的靴子还是落地了。这也意味着,在“分家”24年之后,国税地税将再次“联姻”。

从合作到合并


  近些年,这两个征税机构合二为一的消息从未间断,这是因为国地税分设的征管模式付出了太高的成本。
  李春乐同时给三家小企业当会计,他对纳税成本之高深有体会。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国地税的业务完全分开,每个月报税或者办理注册、注销手续时,李春乐都要向两个单位分别递送材料,比如缴纳增值税需要到国税局,代扣代缴个人所得税要到地税局。他所在县的国税局设在老城区,地税局则随地方政府搬到了开发区,两处相距十几公里,乘公交要40多分钟。办税大厅常常人满为患,办一次手续得排一两个小时的队。李春乐说,一项并不复杂的业务,两边跑下来却要一整天。
  每个纳税人都对应着两个单位,递送重复的材料;相应的,税务部门的征收成本也很高。从政策宣讲、税务征收到核查账务,国税与地税的工作重合度很高,却要分别耗费人力物力,相当于同一件事要做两次。
  王芳在市一级国税局工作了20多年,一直负责企业所得税的征收。问及国税地税分设的弊端,她给《南风窗》记者举了一个例子。按规定,部分在2002年以前创办的企业,其所得税是由地税征收的;但从2002年起,所有新设企业的所得税都要由国税负责征收。但在实际操作时,年限的分界可能是模糊的,这是因为存在着企业合并、分离、重组等特殊情况,有的新企业是2002年以后分离出来的,但其前身却是2002年前创办的老企业。一些定位模糊的企业可以趁机钻政策的空子,他们对两个税务部门分别声称自己在另一边交税,这就导致了漏征漏管。
  在地税乡镇税务所工作的刘嘉文也深有体会。他过去曾负责增值税附加税的征收,对税源的摸底调查是颇让他头疼的工作,因为把那些不愿如实申报的小企业识别出来要花费他大量的精力。其实,哪些企业应该上缴增值税附加税,国税部门在征收增值税时已经掌握了,但因为两家不是一个单位,业务数据没有打通,地税只好把国税做过的工作再重复一遍。
  意识到国地税分设耗费了高额征税成本,国家在2015年推出了《深化国税、地税征管体制改革方案》,加强了国地税的合作。最明显的变化是“联合办税”,大多数地区的国地税办税大厅合在了一起,同一个窗口可以办理两家的业务,这减少了纳税人两头奔波的成本。同时,随着税务系统信息化程度的加强与“放管服”改革,报税的流程已经简化,企业常规的交税手续可以在网上完成,不需要再往税务部门跑了。
近些年,这两个征税机构合二为一的消息从未间断,这是因为国地税分设的征管模式付出了太高的成本。

  但“合作不合并”并沒有彻底解决问题。一方面,国税局与地税局是平级单位,联合办税过程中“谁主导、谁从属”的问题处理不好,很容易出现两家闹矛盾的情况,影响办税效率。另一方面,这两家税务机构仍使用独立的报税系统,纳税人交税时还是要准备两套材料分别提交。在乡镇一级,国税的税务分局与地税的中心税务所分开设立,乡村企业在办理一些手续时还是要跑两趟腿。
  更重要的是,国地税合作没有完全解决重复劳动的问题,税务稽查就是一个例子。国税与地税都下设有稽查局,负责监督企业的纳税行为。刘嘉文说,偷税漏税的企业往往在国税、地税两边都动了手脚,但是作为地税的稽查人员,他们在查账时只关注地税的问题,即便发现企业在缴纳国税时有不法行为,也不会主动告知同级国税局,因为“两个单位各管各的,国税的问题地税不能干预”。这样一来,一次稽查就能完成的工作,国地税要各做一次。

水到渠成


  陈世勋是县级地税局的局长,他告诉《南风窗》记者,国地税合并是水到渠成的事,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2016年5月“营改增”全面实施之后,地税系统的主体税种营业税全部划归国税,这使得国税局的业务量激增,而人员编制却没有及时扩充,基层国税人员工作压力非常大,需要经常加班。与此同时,地税的日子也不好过。营业税取消之后,地税局只负责征管一些零散的小税种,存在的必要性下降了。随着营业税发票一并移交国税局管理,地税局“以票控税”的管理方法失效,征管难度大了很多,要“好言好语地求着纳税人办理业务”。
  税务系统的另一个顽疾是“老龄化”,这尤其体现在一线的征收、稽查队伍中。刘嘉文所在的税务所,人员的平均年龄超过了45岁,许多50多岁的老同志仍然在一线工作;而分配到他们所的年轻人根本留不住,过不了几年就会上调到县局乃至市局。这是因为最近几年税务系统的信息化水平提高很快,许多对技术要求高的岗位都得年轻人来做,老同志学习新技术比较慢,学习的动力也不足,只好长期留在基层,做征税和稽查工作。
  陈世勋说,不管国税还是地税,现在都面临着基层人数少、年龄大、工作繁重的困扰。他认为这次机构合并就是要解决这些问题,因为合并不仅能节约工作精力,还能挤压两套系统中重复设置的机构,把更多人力转移到征管业务上去。   据统计,分税制实施之前的1993年末,全国共有不到60万税务人员,这一数据在1994年国地税分设后达到了100万。可想而知,机构分设后,税务系统的人力与公务开支必然有明显的上涨。目前,中国共有80万税务人员,不少是非业务人员。各级国地税局都设有办公室、监察室、人事科等服务型科室,这些重复设置的机构其实是不小的浪费。国地税合并之后,必然会有一部分非业务人员分流到其他部门。
  在分税制建立之初,征税、缴税都要用现金、靠人工操作,过程很不透明。那时,中央的担心是地方政府会截流税款,使得中央财力不足。中央专设国税系统,就是要越过地方政府,将税款直接征收至国库。但随着技术的升级,缴纳税款已经全部转为网上办理,税务数据一目了然,地方政府几乎没有截流国税的机会,国地税分家的必要性就大大降低了。按照王芳的理解,国地税两个系统合一后,纳税人只需要申报一次表格,交纳一次税款,计算机会根据央地分成的比例,将款项直接划入国库和地方财政。
  也有财税专家担心,国地税合并可能会影响地方和中央“两个积极性”,尤其是地方政府征税的积极性。因为合并后的税务局主要由国家税务总局领导,地方政府的话语权相对较少,征税人员可能会“重国税、轻地税”。
  对于这种说法,陈世勋并不认同:“之前地方政府对地税的干预不是太弱了,而是太强了。”他说,此前一些地方主政者出于政绩的需要,总要在财政数据上弄虚作假,地税部门往往不好推脱。两家合并之后,税务局更多受上级业务主管部门的领导,地方政府再想往财政数据里“注水”就难得多了,这有助于遏制“唯GDP论英雄”的趋势。
  按照国务院机构改革方案的说法,国地税机构合并后,实行以国家税务总局为主与省(区、市)人民政府双重领导管理体制。也就是说,地方政府对税务部门仍能起到一定的领导作用。虽然税务局的人、财、物都由业务上级管理,但是局里的工作人员大都是本地人,地方政府也把税务局看作本地部门。刘嘉文说,目前两个税务部门的党建、扶贫等工作都受地方政府的領导,地税的征税指标也由地方政府决定,合并后不太可能出现地税收入锐减的情况。

等待另外一只靴子


  上级税务部门与地方政府的领导权问题,只是国地税合并的一个看点,这场时隔24年的再“携手”还有更多值得重视的实际问题。
  杨语在乡镇一级的国税分局上班,负责审阅报表、监控税源的工作。在得知国地税行将合并的消息后,杨语和身边的同事都有不少顾虑:“市局专门开了会,要求稳住军心,平稳过渡,但大家心里还是会犯嘀咕。”
目前两个税务部门的党建、扶贫等工作都受地方政府的领导,地税的征税指标也由地方政府决定,合并后不太可能出现地税收入锐减的情况。

  杨语说,同事们最在乎的还是合并后的人事问题。领导层关心职务怎样分配:县里的国税局长和地税局长都是正科级,合并之后谁当新局长呢?像杨语这样的年轻人更担心晋升的空间:如果人员都不降级,短期内会有大量副职候补,年轻人想要提拔就难得多了。而年纪大一些的员工则会为可能的提前退休而焦虑,因为“退休后的待遇肯定比不上现在”。在采访中,一位国税局的工作人员还透露出对“小圈子”、“局中局”的担忧,他说地税局人多、副局长也多,合并之后的势力肯定比国税大,“老国税”们怕是会受排挤。
  人事之外,业务能力也是税务人员要考虑的问题。拿杨语来说,入职三年,他只熟悉国税的相关业务,对地税业务所知甚少。在税务之外,这次机构改革还将基本养老保险、基本医疗保险等社会保险费,以及行政事业性收费等非税收入交由税务部门统一征收,这对一线税务人员的业务能力提出了更大的考验。
  一线人员以老同志为主,他们学习新业务并不容易。刘嘉文就表示,自己已经过了学习的年龄,很难再静下心来看书、学知识了。看到身边有勤奋的同事早早买了国税业务的书籍,他直言压力很大。
  陈世勋告诉《南风窗》记者,目前只是确认了两家单位的合并,大致给出了合并时间,但没有公布具体的方案,同事们有担忧的情绪可以理解。他开会时常常宽慰下属,要他们只管做好本职工作,合并后一定不会受委屈的。
  “临时工”范钦也在等待合并方案出炉。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在地税局工作多久,但他已经开始浏览招聘信息,为可能的失业做准备了。
  他说,他是在等待另外一只靴子的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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