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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家珍的几次雅集,笔者均因故错过了。她后来邀我观赏8月初在恭王府大戏楼举行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演出周——古琴系列音乐会”,结果又由于那里无障碍的缺失令我这个轮椅客不得不望而却步。于是乎,赵家珍干脆在自己的府上为我开了一个专场音乐会。尽管此前曾经无数次在视频和CD上看过听过她的演奏,但这回的感受绝对是非 同寻常的。坐在琴台旁的赵家珍仿佛完全换了一个人,刚才还在吴侬软语娓娓道来的她,忽然转而使用了另外一种更具魅力的话语体系,裹带着我身不由己地沉浸其中,乐而忘返。
主人报出的第一首曲名有些出乎我的预料——《乌夜啼》,不属于耳熟能详的范畴,也罢,正好来个当堂补课。
赵家珍不愧为古琴宗师吴景略的得意弟子,在造境方面堪称高手。
起初,我还能把注意力集中到赵家珍的轻挑漫剔,散泛交错,吟猱绰注等技法上,她的“走手音”九曲连环,荡气回肠。可渐渐地,那浓重的夜色铺天盖地笼罩了一切,我屏住呼吸,睁大眼睛,努力想回到方才的现实中去,但很快我就知道这是徒劳的,那种身不由己、情不自禁和身临其境的感觉也是从未有过的。
记得刘鹗《老残游记》有一回描写申子平听神奇女子弹琴的情景:该公子本会弹十几调琴,所以开始听时还在算计人家的指法、调头,既而便耳中有音,目中无指。久之,耳目俱无,觉得自己的身体飘飘荡荡,如随长风浮沉于云霞之际。久之又久,心身俱忘,如醉如梦……说实在的,当初读这一段时,我总觉得过于夸张了,可现如今,我正体验着如申子平一般的感受。
一曲终了,我便得出如下结论:古琴必须要现场体会,否则你的感觉一定是残缺的,两千多年前,我们的先人就有了“观乐”之说,鄙人愚钝,今日方才彻悟。“观琴识人”,我情不自尽地脱口而出。
“我超级喜欢《闻香识女人》这部片子。”赵家珍笑道:“观琴识女人,是不是更有创意?”
我点头道:“你的演奏俊朗厚重,还有雄浑。”
“干脆说不像个女人在演奏!”
“哈哈”,她的爽快也是超级的。
接下来,我谈到《乌夜啼》所带给自己的那种戏剧性心理变化。
“这正是我希望达到的效果,”她从琴台旁站起身,似乎这样讲话会来得更痛快些:“我没有把乌鸦反哺作为这首曲子的主题,尽管很多人都是这样做。传说三国时何晏狱中待决,半夜有两只乌鸦落在房顶上啼叫,他的女儿听到后非常高兴:‘鸦声报喜,父亲将得到赦免’,第二天果然就应验了。我的《乌夜啼》讲的是这个故事,表现了悲喜两重天的意境。”
“悲喜两重天”,我重复着这句话,品味它的意思。
“我在描景状物的时候更注重渲染人的情绪,清微淡远并不能概括古琴艺术特征的全部。”我插话道,“有一种悬念的效果,”她微微一笑,“但不是故作神秘,我反对古琴方面一切形式的神秘主义。”
于是,我们的话题就从一首曲子转到关于古琴的前世今生上来了。
老姜:我发现没有任何一种乐器像古琴这样被赋予了如此崇高的文化使命。历代琴人都是步履维艰负重前行,作为一个专门从事演出和教学的古琴家,你如何看待古琴的过去、现在和将来?
赵家珍:辉煌的过去,彷徨的现在和大有希望的将来。
老姜:一个乐观主义者的看法。
赵家珍:不能盲目乐观,做对了事情才有未来。
老姜:你所说的“做对了事情”指的是什么?
赵家珍:首先,古琴要减负,要去“古”还“琴”,把它真正当成一种乐器,就像钢琴一样,没有哪个老师一上来就对学生说:你学钢琴就是在学习浩瀚的西方音乐文化;更不能想象有谁会要求学生穿着巴赫时代的衣服来弹钢琴。
看到我诧异的神情,她郑重地说:继承古琴文化不能搞神秘主义,穿汉服,挂玉佩,偶尔做演出之用是可以的,但教学就大可不必了。
老姜:用一句话来描述你对古琴事业的心情。
赵家珍:忧喜两重天。
老姜:何者为主?
赵家珍:当然是后者。
赵家珍演奏的第二首曲子是《忆故人》。我曾经在中国唱片上海公司出版的《中国音乐大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