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将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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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前曾读过大兴的《在生命这袭华袍背后》,最近又读了他的书稿《诗与远方的往事今宵》。读了这两部散文集后,不由得感叹作者个人阅历的丰富多样,和一言难尽的心路历程。尽管作者一再表述自己的自我边缘化,甚至调侃自己抱着种种怀疑的随遇而安,但你还是能在他一个又一个的故事背后,在他弥漫全书的感叹之中,体味到一种对生命的深深眷恋,和比眷恋更深的无奈和荒芜。是的,无奈和荒芜。无常而短暂的生命在剧变的时代和永恒的时间里,留下了永远无法弥补的无奈和荒芜。
  许多年来,在许多人眼里,一个中国人凭了自己的打拼,能在美国定居,有房,有车,有家,还有一份很好的白领工作,那他肯定是位成功人士了。更何况,闲时能牵着爱犬在湖边散步。假日有朋友、邻里一起聚会,酒酣耳热之际大家会忘情欢唱。一人独处,则可以尽情沉浸在老唱片的旋律之中……真的是身在福中,夫复何求?但是.太阳底下虽无新事,却有多如星辰难以计数的“但是”。正所谓人心难料,越是身在福中,越是年深日久,越是远隔重洋,也就越是安放不下一个人的心。异国他乡的风声雨声。大洋彼岸的晨风昏雨,鬓发之间日渐生出的灰白,越来越无法安顿一颗“幸福”的心。身边真实的拥有,却慢慢地唤醒了一个人内心深处方块字的记忆。于是,就有了眼前这一篇又一篇的真人真事。于是,就有了许多也是发自真心的时而感动,时而叹息。
  或许因为自己是个写小说的,常常就把大兴的散文当成小说来读。尤其是这本《诗与远方的往事今宵》,简直就是所谓大河体的长篇小说,而且是多卷本的系列长篇小说:比如诸多家族的追根溯源和解体消散;比如不知所终的大家闺秀沈如卿;比如躲在深楼里弹钢琴的外国老太太;比如那个失踪的老三届;比如地下暗道里那具变成森森白骨的女尸;再比如那位曾经精明干练的“陈桑”,最终却归寂于荒村古寺的青莲法师;更不用提,还有作者自己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就被幸运地选中留学日本,转而又意外地被迫远渡重洋,流落他乡的种种悲欣交集……在时代变迁动荡激湍的洪流之下,家族的变故,个人的抉择和遭遇,生命的有声有色和无声无息,鲜花和凋零,拼搏和绝望,爱和恨,生和死,归来和流放,刻骨的记忆和无迹可寻的遗忘,永远的歌唱和永远都无法抵达的心灵深渊,都在这激流中升降沉浮,并最终消逝于莽莽大荒。与这莽莽大荒相比,人间真小,人生真短。
  说起来,我们家和大兴家两代人的交往,也是一个百感交集的故事。一九三五年兩个年轻人先后考入川东师范。其中一个叫李成之(后来改名李直),是我的父亲:一个叫李新.是大兴的父亲。一九。六年在重庆创建的川东师范学堂,很长一段时间里曾是川东地区的最高学府。一九三五年底的“一二·九”抗日救亡运动期间,重庆市也呼应全国成立了“重庆学生联合会”,学生们推选三人担任执行委员会的负责人,轮流做执行主席,当时李成之、李新和另外一位李姓学生同时当选。发宣言,传通电,印传单,上街游行。学生中间一时流传“三李执政”的说法。紧接而来的就是抓捕、通缉和开除。学潮退去,可年轻人的热血并未降温。经过一段时间的藏匿、躲避,已经是中共地下党员的李成之秘密联络同学们,一致决心奔赴抗战前线,身无分文的学生们决定分批徒步走向延安。后来,大兴的父亲进了陕北公学,我父亲进了抗日军政大学。毕业之后,一个去了太行山抗日根据地.一个返回四川。就此一别消息全无。就仿佛一个电影桥段,二十年后,新中国十周年的庆典上,他们竟然在天安门的同一个观礼台迎面相遇。兴奋喜悦无以言表,两家人就此相互来往。再过近二十年,我的父母都在“文革”浩劫的冤案中去世。又过三十年,二00八年我从山西出版社拿到李新叔叔的回忆录《流逝的岁月》的书稿,要我来作序。那时,李新叔叔已经去世。许多关于我父亲的往事都是从这本回忆录里第一次听到的。捧读书稿,感慨万端。至今记得一个画面般的场景,他们那一群热血青年在菩提关上联句题诗,李新叔叔回忆说,第一句是李成之脱口而出的:菩提关上燕横斜……读到此处,我热泪横流……所有的意气风发,所有的热血青年今在何处啊?
  后来,我去过重庆。菩提关还在,朝天门码头还在,嘉陵江、长江也在,只是居于山间河谷中的重庆,早已变成一片高楼丛生倚天而立的森林,在这片云雾缭绕的丛林里,飞桥架江华灯璀璨,人流、车流潮涌不断,仿佛一个再版的香港。
  所谓的“物是人非”早已经支离破碎,早已经不能表述你看到的和你看不到的。
  一个人过了天命之年还念念不忘“诗与远方”,还在“往事今宵”之间徘徊不已,依我之见多半不是因为自恋,而是因为惧怕,因为老之将至,因为一个时代的人和事都在老去。如果再不写,或许就永远没有机会再写,一切的一切或许就此湮没于时间的废墟和荒莽之中。田园将芜,不在于耕者归来。千岁之忧,挡不住逝者如斯。
  人唯有在记忆中暂且寄存。
  或者就像大兴自己所说的:“我们除了相信记忆又还能怎样呢?”
  (《诗和远方的往事今宵》,李大兴著,北京出版集团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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