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租日涨:“我在等待最后一根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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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6月,深圳城中村,妇女在小庙里上香祈求平安。

  老家离深圳接近两千公里,石家庄人孙莹莹在本科毕业时没有惧怕这样的距离。
  年轻、充满活力,她想象着这座城市以欢迎的脸庞描绘着一个年轻人可以想象得到的未来。
  然而现实步步紧逼,致命一击来自房东一通电话通知涨租的压力。舆论几乎随着一则与直观感受相契合的数据引爆,据中信证券研究部整理的数据显示:从2017年7月到今年7月,北上广深四大一线城市平均租金涨幅达到了20%,远超往年水平; 7月以来一线城市北上深广环比分别达到了2.63%,2.10%,3.1%,2.92%。这样的增速处于过去五年的高位。
  投影到现实中的一角,是孙莹莹曾经精心布置、以2130元租来、位于关外龙岗区的两居室,现在用2530元的价格也难以续租。
  采访中,不少租房者都表示,每年续租时房租上涨是“惯例”,他们本有一定的心理预期,难以接受的是,最近的涨幅已经接近了他们能“忍受”的临界点。
  很多受訪者都喜欢回忆起这句话—“房子是租来的,但生活不是。”那是在他们的工资还承担得起房租的时候,一剂受用的安慰剂。
  现在很难找到还相信的人了,房租上涨的浪潮让他们无梦可做。占比过高的房租,浇灭了最后一抹热血,深圳只是一面,其他的“大城市”,莫不如是。

CBD面孔


  在深圳这样的一线城市,最不缺的可能是高楼,以及伴随而来的“白领”群体。
  8月底的一个周二,孙莹莹在龙岗区坂田商圈一个四十多层高的崭新小区看房,几番奔波后,她和自如管家呈对角线坐在灰色的床垫上,相互沉默着。在这之前,她和管家的看房过程有点像一场小型的知识竞赛,带着她看房的管家抛出的每个信息,她都迅速反应、进行深究和反问,比如,“燃气费怎么平摊?”,以及“你们之后会收折旧费吗,空置费呢?”
  络绎不绝的疑问,有一部分原因来自她在一家500强公司从事着相关的工作。她本来不想离开在月底即将到期的原来所租住的房子,在那间一开始除了空调没有任何家具的空房里,她和室友一点点添置、装饰,每个月谨慎地按时交租,本来以为能博得一点和房东沟通的底气。没想到其实是徒劳。不久前,直接通知她涨租的房东没有理会她的请求,只是冷淡地回应了一句,“要不涨200元,要么给你涨500元,你自己选吧。”
  后来她一度服软,同意以对方提出的条件再租住半年,不过房东已经不再理会,连橄榄枝都收回,她彻底死心,才决定重新搬出来。
  自如三年前入驻深圳,已经累积出租给了20万同城租客。以其为代表的长租公寓,成为年轻人租房的新选择,这些中间者批量或者分散地收集房源,统一整修后再进行出租,这番焕新后几乎都伴随着房租的上升,同时还需要叠加占到每月房租10%的服务费。
  长租公寓发展的条件来自庞大的市场基数,《2018年中国住房租赁白皮书》里提出了租赁市场的“十个展望”的说法,“由买转租的人数增加”为其一。房价的提升迫使更多的年轻人进入租赁市场,根据链家研究院 2016 年发布的《租赁崛起》报告,未来十年,我国租房市场租金交易金额将接近 3 万亿元,租赁人口近 2.3 亿人,这个上涨的趋势会愈加明显,互联网公司、上市房企纷纷抢滩租赁市场,这是让业界兴奋的“万亿租赁市场”。
没有受访者觉得自己不是弱势,有些租户还对记者表示,连合同都没有签,毕竟对于他们而言保障有限。

  在这之前的很多时候,陈晓都觉得自己是幸运者。来深圳初的2015年,因为朋友的介绍,她得以用低于同地段的价格(1500元)租进了另一个集团的员工公寓,月薪5000元,于她而言还能承担。她同样花了很多心思来布置,用粉红色的主色调把房间装饰得像“公主房”,这让她不管多疲惫,都能在第二天9点前,准时踏入那座36层高的写字楼。三年来,她换过不同工作,不过一直在罗湖区不同商圈间来回切换。
  与中心商圈密切相关的生活,屈玮更不陌生。2016年7月,在科技大楼林立的深圳南山区科技园附近,她在一间六居室里租下了25平方米的主卧,包含了一个独立卫生间和一处狭窄的衣帽间。她步行就能到达深圳的新地标万象天地,购物便利,日常支出和工作时间一样宽裕自由,她一度觉得这样的生活对于踩在90后尾巴的自己而言也还不错,深圳应该是最后一站了。三个月前,她才醒悟自己言之过早。
  原本七月到期的房子因为自如和房东的合约,拖延到了10月,但她清楚得知到时候将会在原来的基础上上涨接近1500元,直接窜到了5000元。尽管相较于上述两者,房租只占她收入的五分之一或者更少,不过对于不打算购房、长期租房的她而言,带来了心理上的挫败。

暗涌的生活


  在网上流传最广的截图,是北京一家房东发出的帖子,称自己的房子经过几轮长租公寓品牌的争抢后,120平方米的三居价格上涨了3000多元。
  不少深圳打工族也明显感知到这样的变化。孙莹莹曾想过蜗居在这些她以为更便宜的自建房里,不过原本1000元出头的价格,因为不同程度的“公寓化改造”,现在已经涨到1700多元,“而且墙面很烂,有裂痕,房间味道也很大”,她不敢住进去。
  具体的资本操作对于她而言太遥远,她只知道自己敌不过这样的上涨趋势,给了自己一年的期限,如果往后的工资仍然是现在的5000出头,她不再想留在深圳。
  尽管才来一年,她已经经历了屡次的被坑骗和出尔反尔。通过校招找到现在的工作,她曾经算是班里“出路”比较好的同学。不过后来变数不少,公司安排的过渡宿舍虽然免房租,每个月却产生高额的电费,她难以承受,自己搬了出来。   最难过的一段时间,是她所处的工作环境人际不顺;而正在谈的租房,房东突然告知她收从看房之日开始算起的房租,并且让她交比别人更多的押金,那位四十多岁的大叔坐在他对面,脸上流露出没有一丝可商量余地的神气。她气得把手上的笔记本直接砸了過去,想到工作生活的碰壁,一把哭了出来。
  她势单力薄,最后事情自然不会得到顺遂解决,退租时还被莫名扣了一天一百算的“折旧费”还有“垃圾清理费”,这是她后来看房时处处提防的来源之一。
  没有受访者觉得自己不是弱势,有些租户还对记者表示,连合同都没有签,毕竟对于他们而言保障有限。即使在这之前孙莹莹给别人的标签是争强好胜,她也依然手足无措,“房子是他们的,什么都是他们的。”
  对于陈晓而言,同样如此。刚在2月份完成续租,物业在其后就告知房租涨到2100元,多了600元。
  她在一家集团公司做人力资源,工资5000元出头,这笔支出已经快占到工资的一半了。原本她已经觉得还算安稳,特别是对比起刚来深那段时间。第一份工作,她奔着“月入几万”的噱头去一家金融公司,但是工作内容就是电话推销,而且她根本无法完成既定的目标额,每个月收入只有几百元。第二份工作是服装公司的行政,不再有骗局,不过工资只有3500元,她依然无法支撑自己的开销。
  拮据让她养成了极端的自律。每个月工资下来后,她会按不同的用途分配到不同的银行卡,以此来限定自己的支出,周末她还会去做兼职:电影院卖票做够6个小时,一天能有100元,帮忙托管宠物;帮朋友的淘宝店刷单。“能赚多少算多少”,代价是她很少再有完整的周末。

最后的稻草


  如果不是房租上涨,陈晓也很少想过要逃离。她付出了更多的精力和体力,只是为了有一些精神上的自由,不过这些自由现在看起来足够脆弱。和很多人一样,她来深圳,是仰慕这里满地的机会。
  高二的时候,她被迫辍学,早早出来工作,刚开始在亲戚家的工厂打过工,觉得那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因此不顾父母的反对从潮汕来到了深圳。她一直很想升学,刚工作的前两年,月薪不到4000元钱的阶段,她每天煮鸡蛋面、吃榨菜白粥,存下了10000元报考了深圳大学的成人本科,修广告学位。
  她这些年只买了两双鞋子,和十套衣服,分别是不同的上衣和裙子,这样就可以每天轮流着搭配。她有留意到身边很多人穿的名牌,不过她有意识地克制了自己“,不能跟风,一跟风就完蛋了。”
对于不同人而言,房租带来的影响有不同的临界点,神经绷紧的租房者,没有人知道这根稻草什么时候落下,至少就目前的情况来说,租客没想着自己能争取什么权利和反抗,“我在等待最后一根稻草。”

  她也逐渐意识到这里不再有那么多的机会,只有更多的诱惑和陷阱。因为刚开始来的经历,她会告诫后来找工作的朋友,别找金融行业的,“那些月入几万的工作都是骗人的,就算有,也不是为我们准备的。”
  现在更多的时候,她都避免外出,一出去就要花钱,上一任男朋友就因为和她金钱观念不一样分的手,她觉得自己现在既不想再谈恋爱,也不想嫁人。
  在深圳买房,早就是现在从底层做起的打工族无法想象的事情,但他们仍然以为在这片热土上还有机会,能在边缘拾得一点发展的际遇,直到现实的浪潮一把将他们掀翻。
  2017年,智联招聘公布冬季求职期深圳的平均薪资是9030元,陈晓留意到这组数据,因为自己“被平均”了。她手指绕了一圈快餐店周围的人群,“这里哪里有月入这么多的人,都是生活得水深火热。”
  很多和陈晓、孙莹莹一样的年轻人,在这之前经历过不公平的工作竞争、挫败的人际关系、过长的工作时长……但他们都打落牙齿吞下,只是房租击破了这些大城市里蠕动者的最后一层底线了,让他们开始有“活不下去”的绝望感,甚至心里已经给自己设定了逃离的期限。
  曾经的体面也变得荒诞,在“市内”高价蜗居看起来已经不值得。屈玮已经开始找关外的房子了,她开玩笑说“关内还是适合全建写字楼比较好”。这两天,自如的管家有放松口径,透露出房租的涨价可能会被控制,不如原来高的模糊说法,她没有得到明确的答复,但是也没再想留在原来的房子了。
  对于不同人而言,房租带来的影响有不同的临界点,神经绷紧的租房者,没有人知道这根稻草什么时候落下,至少就目前的情况来说,租客没想着自己能争取什么权利和反抗,“我在等待最后一根稻草。”
  谁也不知道这样的生活能持续多久。
  陈晓如今所处的公司,有不少还算优厚的福利,其中之一是能提供免费的午餐,不过因为午休时间和记者聊得太久,她错过了饭点,不得已在楼下的快餐店点了一份套餐。
  “你看,这就没有了30元。”放下餐盘时,如今每月只给自己留了1000元饭钱的她轻声抱怨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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