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难勇敢美德的结构位置与情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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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看之下,《拉克斯》在柏拉图全部对话作品里算不得讨人喜欢。和《卡尔米德》、《吕西斯》和《普罗塔戈拉》等苏格拉底式的辩难(aporia)对话一样,《拉克斯》的结论在表面上“破而未立”:在这场论及青年教育和勇敢美德是什么的对话中,苏格拉底辩难了雅典名将官拉克斯和尼喀阿斯各自对勇敢的定义,但他最后声称:“我们都还没找到勇敢是什么。”(199e)①通过辩难拉克斯和尼喀阿斯各自对勇敢美德的意见,苏格拉底辩难了他们对学习披坚执锐格斗术意见的权威乃至在青年教育问题上的权威,但他最后声称:“我们中间还没一个人够格当教师。”(201a)不仅如此,在这场对话中,苏格拉底的辩难既没有《普罗塔戈拉》来得精深复杂,也没有《卡尔米德》或《吕西斯》来得饶有情致②。
  那么,《拉克斯》不过是柏拉图“早期不成熟”的作品之一吗?其实,只消回到原文,再看仔细些,我们对《拉克斯》“破而未立”的印象便会有所修正。无论如何,经历这场对话后,这场对话表面上的发起者且终结者,老父亲吕西玛科斯,抛开让儿子学习披坚执锐格斗术的计划,由求教拉克斯和尼喀阿斯转而邀请苏格拉底第二天拂晓去家里继续商谈搁置的问题,由咨询儿子的教育问题转而表示自己和儿子一同上学的迫切心情(201c)。尽管苏格拉底声称,“我们都还没找到勇敢是什么”,“我们中间还没一个人够格当教师”,但正是苏格拉底在引导探寻的进程,助产出拉克斯和尼喀阿斯各自对勇敢的进一步定义,正是苏格拉底在最后建议,“首先为我们自己,其次为青年”,“每个人都应尽其所能去寻找最好的教师”,“不能维持现状”,“不要理会旁人会说什么”(201a-b)。柏拉图是不是暗示,苏格拉底至少最可能懂得勇敢美德——倘若勇敢美德是知识,那么苏格拉底还最可能具备勇敢美德,最可能够格当教师?再者,拉克斯钦佩苏格拉底在德利乌门撤退时的英勇行为(181b),吕西玛科斯、拉克斯和尼喀阿斯相继在论辩中“放弃”,苏格拉底却依次接替他们“坚持”探讨(189c-d,194a-b,196c,200b)。柏拉图是不是暗示,即便勇敢美德不是知识,苏格拉底也最可能具备勇敢美德,最可能够格当教师?或许,只有在苏格拉底那儿,我们可能找到真正的勇敢美德,我们可能接近洞察勇敢美德的真理,只有苏格拉底才是传授诸如勇敢美德、践行教育的最佳人选——倘若美德可教。苏格拉底具备美德,具备检验乃至洞察关于美德真理的能力,正是他一直热心教育问题(180c)。如此看来,《拉克斯》树立了一个完美哲人-教育者的苏格拉底形象③。
  然而,倘若如此,我们更需要追问柏拉图树立的这位完美哲人-教育者苏格拉底对以下问题的答案:如何教育青年和谁有资格教育青年?美德是什么?具备美德与认识美德的关系?传授美德与具备美德或认识美德的关系?美德是否可教?这一系列贯穿柏拉图全部作品的问题,我们能否在《拉克斯》这儿找到回答?如果能,为什么这篇对话显得“破而未立”?如果不能,为什么辩难简略?我们必须搞清楚,《拉克斯》中的苏格拉底是否给出了什么教诲?如果有,为什么要这样教诲?不如此追问,《拉克斯》树立的哲人-教育者苏格拉底形象仍然是不充分的,我们仍然难免以为,《拉克斯》不过是苏格拉底形象素描,缺乏对苏格拉底思想的深刻揭示。
  眼下,我们不妨先在《拉克斯》的表面多作停留,先顺着文脉看清楚《拉克斯》的情节内容和框架。本文主要试图把握“勇敢美德是什么”这一辩难主题,如何从披坚执锐格斗术乃至青年教育问题这一贯穿柏拉图《拉克斯》整场对话的探寻逻辑中出现——既然《拉克斯》通行的副标题为“论勇敢”,进而初步理解其出现的结构位置与情境在整场对话的含义。
  
  一、情节内容与框架
  
  根据《拉克斯》的内容,我们大致可以这样归纳意群:
  1. 开场白(178a-181d)。寂寂无名的雅典名政治家之后吕西玛科斯和梅雷西阿斯,拉上雅典名将官尼喀阿斯和拉克斯观看披坚执锐格斗术表演,吕西玛科斯代表梅雷西阿斯和他自己发起谈话,向尼喀阿斯和拉克斯咨询,披坚执锐格斗术是否值得他们的儿子学习,或有别的什么值得学习(178a-180a)。拉克斯提出还应该向苏格拉底请教,于是,在拉克斯的极力推荐和尼喀阿斯的肯定下,吕西玛科斯又拉苏格拉底加入谈话,苏格拉底表示愿意,但让更年长和更富阅历的尼喀阿斯和拉克斯先谈(180a-181d)。
  2. 第一轮谈话(181e-184d)。尼喀阿斯和拉克斯关于披坚执锐格斗术的意见。尼喀阿斯认为披坚执锐格斗术值得学习,它能够使青年获得战斗技能,进而激发青年学习统兵术及其他当将官的技艺,而且那可以使他在战场上勇敢坚定,还能显出使敌人惧怕的样子(181e-182d)。
  拉克斯不否认知识的有用性,但质疑披坚执锐格斗术作为新技藝是否真是有用的知识。他举了斯巴达人没有采纳它和亲眼看见那个披坚执锐格斗师出丑的例子,以此说明,披坚执锐格斗术没什么用处,反而使人自以为是,引致祸害(182e-184d)。
  3. 论题两次转换(184d-190e)。苏格拉底质疑吕西玛科斯和梅雷西阿斯准备听取多数人的意见,他主张听“专家”意见。那么谁在教育青年美德的问题上够格当“专家”呢?苏格拉底声称,必须看那个教师的师承来历或其教育结果(186a-187b)。于是,吕西玛科斯由请苏格拉底仲裁尼喀阿斯和拉克斯的意见转而请他向两人提问。尼喀阿斯和拉克斯各说了一段话表示接受苏格拉底的提问(187e-189b)。此时,苏格拉底又说不妨换个更接近本原的问法,既然要谈用什么方法可以培养青年的美德,那么够格的论者就应该知道美德的本质,既然披坚执锐格斗术据说用来培养勇敢美德,那么勇敢是什么(189d-190e)。
  4. 第二轮谈话(190e-199e)。拉克斯和尼喀阿斯对勇敢的定义与苏格拉底的辩难。拉克斯一开始把勇敢定义为在战场上不退却(190e),进而在苏格拉底的辩难下修正为心智上的某种坚持(karateria,192b)。然而,苏格拉底又辩难说,一方面,既然勇敢是高贵的,也就是好的,那么愚蠢的坚持应该排除在外;另一方面,从实例来看,明智的坚持(phronimos karateria,192d)未必高贵。至此,拉克斯放弃与苏格拉底辩难,他声称自己知道勇敢的本质,只是无法讲出来。苏格拉底对这一声称予以沉默,谈话转向尼喀阿斯。
  尼喀阿斯把勇敢定义为某种智慧,在战争或任何事情中,关于两类事物的知识(episteme,195a),即令人恐惧的事物与令人有信心的事物。在苏格拉底和拉克斯的辩难下,尼喀阿斯声称医生、预言者都不具备这种知识;无智慧的猛兽并非勇敢,不过鲁莽无惧。苏格拉底指出,尼喀阿斯的“智慧”来自智术师,进而接替拉克斯辩难尼喀阿斯。苏格拉底辩难说,根据尼喀阿斯的定义,勇敢不单是关于未来好坏的知识,而是关于过去、现在和未来的知识,那么勇敢便不是某种美德而是全部美德了,这与勇敢是美德之一相矛盾。至此,苏格拉底声称:“我们都还没找到勇敢是什么。”
  5. 终场戏(199e-201c)。拉克斯与尼喀阿斯彼此相讥。不过,尼喀阿斯认为,不妨日后请智术师达蒙来纠正这次“破而未立”的探讨。拉克斯则认为,自己和尼喀阿斯都不够格,建议吕西玛科斯和梅雷西阿斯请苏格拉底出主意。在吕西玛科斯的询问下,苏格拉底声称自己同样无知,不过建议“首先为我们自己,其次为青年”,“每个人尽其所能去寻找最好的教师”,“不能维持现状”,“不要理会旁人会说什么”(201a-b)。最后,面对吕西玛科斯的邀请,苏格拉底允诺第二天去吕西玛科斯家拜访,倘若这是神乐意的。
  
  二、辩难勇敢美德的出现
  
  通过情节复述,我们看到,这部副标题为“论勇敢”的对话,勇敢问题仅占一半篇幅,而且出现在后半部分。前半部分,披坚执锐格斗术带出青年教育问题,苏格拉底两次转换论题,引出青年教育者的资格问题与作为美德之一的勇敢是什么的问题。最终,苏格拉底辩难了拉克斯和尼喀阿斯意见的有效性,而作为仲裁者和辩难者的苏格拉底同样承认自己无知——这意味我们目前既找不到教育青年的“专家”,也正是由于无知,我们实际上也无法真正判断谁够格当“专家”。因而,终场戏由一开始的披坚执锐格斗术到青年教育问题进一步指向更大范围的教育问题而且突出为美德教育,指向对话者自身——这让我们想到熟悉苏格拉底辩难的尼喀阿斯在苏格拉底辩难前的话(187e-188c),还让我们想到,吕西玛科斯在开场时说有人并不直言不讳,而是根据对话者说话(178b)。那么,呈现于情节结构自身的苏格拉底论辩方式意味什么?无论如何,看清这一基本框架,对我们思考先前提到的所谓《拉克斯》“破而未立”问题和作为哲人-教育者的苏格拉底形象乃至苏格拉底可能的教诲大有裨益。
  然而,这不仅是方式问题。我们必须问,为什么唯独勇敢美德问题包裹在青年教育抑或整个教育问题中呢?这是我们顺着文脉自然要问的问题,而不是问,为什么在探讨勇敢前会有差不多相同篇幅的“引子”。这样,我们才能获得更广阔的视野理解《拉克斯》可能的教诲①。毋庸置疑,勇敢美德是对话的着眼点,但我们必须关注它出现的结构位置:由披坚执锐格斗术到青年教育再到美德教育,这一着眼点笼罩于更大的考察视野之中;一头一尾及论辩过程的戏剧情境暗藏勇敢主题,又将整场对话包裹其中。对话第一个词是tetheasthe(=theaomai,观看),这个词可以用指观看表演,也可以用指哲学式考察②。在哲学式考察的基调下,开场自称软绵绵(truphan,178d)的吕西玛科斯讲到求教别人与受人嘲笑(178b),终场苏格拉底建议求教不要羞怯和怕受人嘲笑(201b),中间吕西玛科斯自称年老退出探讨(189c-d),拉克斯“放弃”论辩而苏格拉底要求拉克斯在言谈上“坚持”(194a-b),尼喀阿斯论辩时怕触犯拉克斯而作声明(197c),到头终究放棄论辩留待智术师达蒙等人纠正(200b)。因此,我们看到,勇敢不仅是披坚执锐格斗术和青年教育问题引出的考察议题,还是考察能够进行的潜在条件。这一情境下,勇敢问题具有双重意义,它既关乎如何考察和选择教育青年的方式以期与教育目的相符,也关乎考察这一方式本身。之所以讨论披坚执锐格斗术是否值得学习,不仅是因为披坚执锐格斗术据说培养勇敢因而需要洞察勇敢的本质,也因为讨论本身需要勇气。我们可以想到,这一双重意义与尼喀阿斯和拉克斯各自对勇敢定义的对照关系——我们既需要某种基于知识却落实于行动的明智,也需要某种可能与知识无关却是对求知的坚持③。
  不过,对于探讨勇敢美德这一行动,我们还得继续留神其出现的表面特征。从探讨披坚执锐格斗术到青年教育再到美德教育,进而探讨与披坚执锐格斗术看似最相关的勇敢美德,这并非对话情境原本可能自然出现的走向。作为对话的发起人吕西玛科斯开头表明,他和梅雷西阿斯向尼喀阿斯和拉克斯求教披坚执锐格斗术是否值得儿子学习是为了让与先父同名的儿子尽可能变成最好,不辱及先父的名声(179b-d)。那么,什么才是吕西玛科斯心中的最好,怎么才够得上不辱及名声?吕西玛科斯讲到,自己和梅雷西阿斯的先父在战争与和平时期功勋卓著(179c)。可以想见,吕西玛科斯理想的儿子是像他们父亲一样尤其在城邦政治事务上出类拔萃,受人尊崇。尽管吕西玛科斯提到要让儿子学习一门高贵的技艺(179e),但他并没有提到美德或作为美德的勇敢。可以想见,作为雅典名政治家的后人,吕西玛科斯固然会认同培养儿子美德的重要性,但这不会是吕西玛科斯首先想到的。吕西玛科斯心中的最好或高贵是实际才干和荣誉。正是基于这样的眼光,在雅典与斯巴达交战的时代背景下,吕西玛科斯自然会考虑披坚执锐格斗术而不是其他技艺是否值得学习。当雅典目前两位名将官拉克斯和尼喀阿斯都对苏格拉底表示肯定,当吕西玛科斯确认苏格拉底就是儿子们常提起的人物,尤其当拉克斯提到苏格拉底在德利乌门撤退时的英勇,赞颂他令城邦不坠(181b),吕西玛科斯自然会立马对这位之前他并未听说过的苏格拉底生出极大的热情。至于尼喀阿斯和拉克斯,我们同样可以看到,他们接过吕西玛科斯的询问,仍然是从披坚执锐格斗术是否在实际层面有用和能否获得荣誉这一角度发表看法。尼喀阿斯提到高贵与荣誉——尽管他第一个提到勇敢(182c),但从语境来看,他显然并没有把培养勇敢作为披坚执锐格斗术值得学习的首要理由,而且尼喀阿斯的勇敢首先突出为实际有用的知识而不是美德(倘若美德不是知识)。拉克斯接过尼喀阿斯的论述,从承认知识的有用性同时质疑披坚执锐格斗术是否实际有用或真是知识出发,最后又指出披坚执锐格斗术不过容易让人浪得虚名。这一思路印证了我们对尼喀阿斯思路的判断,也暗示了他自己相同的思路——尽管拉克斯也提到勇敢(184b),第一个提到通常译作“美德”的arete(184c),但他显然是在外在于披坚执锐格斗术的意义上提到它们,并没有把不培养勇敢或arete作为披坚执锐格斗术不值得学习的理由,而且拉克斯的勇敢首先突出为本性,arete突出为行动能力(倘若美德是知识)。另外,荣誉或名声在三个人那里都至少表面与美德无关——这让我们想到,吕西玛科斯判断苏格拉底有没有荣誉是听别人讲,而他的来源,尼喀阿斯的依据是苏格拉底有知识,拉克斯的依据是苏格拉底的行动。因此,当苏格拉底绕开披坚执锐格斗术是否具有实用价值和能否获得荣誉,让其他人承认要考虑的问题乃是披坚执锐格斗术能否有益灵魂、培养美德(185e,186a-e,190b),这一层面的有用、好或高贵,无疑是一次重大的暗中转换。这一暗中转换是两次明面转换的关键。没有这一暗中转换,第一次明面转换即转换到青年教育资格问题不可能顺理成章地切入第二次明面转换即转换到要判断谁有资格,不妨看谁知道美德之一的勇敢是什么。没有这一转换,与披坚执锐格斗术看似最相关的勇敢美德不可能在这场对话中进入中心议题。因此,我们看到,勇敢美德问题是在教育者苏格拉底,把城邦热心搞政治事务的人原本为获得才干和荣誉探讨实用技艺教育问题,暗中转到探讨关注灵魂善好的美德教育这一位置和情境下出现的。
  另一方面,我们看到,苏格拉底两次明面上的转换直至探讨勇敢是什么,这出现在哲学式考察遇到困难这一情境下。对话发起人吕西玛科斯请来的两位参谋——尼喀阿斯和拉克斯对披坚执锐格斗术是否值得学习意见分歧。吕西玛科斯想听苏格拉底的意见,请苏格拉底仲裁,准备采纳多数人意见。吕西玛科斯意识不到他对苏格拉底的请求存在问题:要苏格拉底表态同意谁限定了苏格拉底自由发表意见。同样,吕西玛科斯意识不到听从多数意见原则与他决心不像多数父亲那样听任孩子发展这一意愿矛盾(179a)。
  尼喀阿斯和拉克斯意见分歧本身折射出这位谈话发起人且咨询者的困境。倘若没有苏格拉底的意外加入,吕西玛科斯自己便不得不做仲裁者。我们可以猜想,吕西玛科斯并没有想到,他以为有见识的尼喀阿斯和拉克斯会出现分歧。倘若他意识到这一问题,不自信自己仲裁和习惯听从多数意见的他应该会找三个以上奇数人咨询以确保他能得到多数意见。或许,吕西玛科斯意识不到尼喀阿斯和拉克斯有的见识会有差异。吕西玛科斯向他们咨询的理由之一是吕西玛科斯以为他们有见识(178b),且不论凭什么以为他们有见识,他们在什么方面,抑或在所有方面有见识,我们看不到吕西玛科斯的判断。倘若不判断他们有什么见识,何以相信他们对披坚执锐格斗术乃至青年教育能给出正确的建议?这意味,即便咨询者本人欠缺思考能力,却也不能欠缺到没能力恰当选择参谋乃至判断可能出现的分歧。或许,正是意识不到差异性,使吕西玛科斯意识不到要去判断他们有什么见识。正是吕西玛科斯意识不到本质差异性的存在使他尽管有意愿在某个问题上不听从多数而另一次又会下意识准备听从多数,因为只有取消本质差异性,每个人的意见才能视做同等效力的一票。可以想见,倘若尼喀阿斯和拉克斯意见一致,或苏格拉底表示同意谁,吕西玛科斯便会以为问题解决,同意者彼此不存在值得留意的差异。这让我们想到,吕西玛科斯向尼喀阿斯和拉克斯咨询的另一个理由是他以为大家彼此有共同关注的问题,他喜欢用“同伴”和“我们”。
  正是在这一困境表面而又潜在展现的时刻,苏格拉底开始真正介入谈话。苏格拉底拒绝仲裁,质疑吕西玛科斯听从多数人意见的合理性。采纳意见的标准应该在于意见的质地而非持有某种意见的人数。由此,苏格拉底作了第一次转换:由判断分歧的意见转到提出判断意见的标准乃其质地,进而判断意见方的质地——苏格拉底完成了吕西玛科斯向尼喀阿斯和拉克斯咨询前就可以也应该做的事情。第一次转换与后一次转换同样表明,哲人苏格拉底关注本质,尽管他当下被拉入一场基于现实的谈话——tetheasthe既可以不过是把目光停留表面,也可以深入为洞察。吕西玛科斯说的第一个词亦即整场对话的第一个词tetheasthe暗示出哲学式考察的可能,直观是洞察的条件之一,但那并不意味谈话已真正进入哲学式考察,况且洞察未必需要直观。发起谈话前,吕西玛科斯已亲自看过披坚执锐格斗术表演,但那并不意味他已真正看到什么。吕西玛科斯会想到去看,但无法看到本质,甚至什么都看不到。看过披坚执锐格斗术表演的吕西玛科斯没有就这次观看讲出任何东西。他没有讲到任何看后的看法,连这场格斗师的名字也没有提到,更不用说他会讲到格斗师和披坚执锐格斗术的相关背景或情況。倘若如此,考察之前的看有什么意义?或许,吕西玛科斯亲自去看不是让他自己看而是拉尼喀阿斯和拉克斯来替他自己看。但尼喀阿斯和拉克斯也都没有讲出任何与这次观看经验有关的认识。不同的是,尼喀阿斯完全抛开看,正如他的意见呈现理论化倾向,没有任何实例。拉克斯则从这次看讲到以前看,他没有抛开看,但这次看并没有给他任何新的认识,他“固定”在以前获得的看法上。或许,苏格拉底是这场对话中唯一没有看过这次披坚执锐格斗术表演的人。从吕西玛科斯的看了白看,尼喀阿斯的不看,拉克斯的看却是另一种白看,对话转入苏格拉底的看——苏格拉底的看考察对象的本质。从第一次转换到第二次转换,包括通过重申目的与方式的那次暗中转换,苏格拉底的看表明,之前谈话洋洋洒洒却缺乏对考察对象的基本认识:披坚执锐格斗术培养什么,到底在什么意义上与什么教育目的相符?第二次转换到探讨勇敢美德是什么的问题,基于苏格拉底让他们承认,披坚执锐格斗术被认为要培养勇敢美德。这与让他们承认要考虑的问题是披坚执锐格斗术能否培养美德的情形一样,之前谈话谁也没有清晰明确地说出他们以为披坚执锐格斗术培养什么或不培养什么。因此,从考察披坚执锐格斗术是否值得学习到青年教育资格问题,再到探讨建议者或教育者是否知道勇敢美德是什么,这既是从考察对象转到考察者,也是从考察对象深入到考察对象——披坚执锐格斗术是否值得学习,这一命题就要求我们明确学习目的与披坚执锐格斗术的作用,如此我们才能判断这一方式是否合于目的,从而值得学习。因此,我们看到,勇敢美德问题同时是在这一结构位置和情境下出现:哲人苏格拉底在原先考察出现困境之时把对话者引入真正而又基本的哲学考察。
  至此,通过对文本的爬梳,我们已经能够看到辩难勇敢美德出现的结构位置和情境。在这一基础上,我们便可以回过来思考为什么探讨勇敢前有差不多相同篇幅的“引子”。抛开青年教育问题,抛开美德教育问题,不突出勇敢是作为美德进行考察,后半部分的辩难就失去了关怀所在。抛开苏格拉底正式介入谈话前的谈话,抛开苏格拉底的论题转换,我们无以看清苏格拉底哲学思考的方式。正是通过把后半部分与前半部分相联系,我们才能看到后半部分“破而未立”的辩难这一辩难本身在整场对话情节框架中的“立”:苏格拉底以他的引导术把基于城邦政治视野的非哲人引向对美德哲人式的思考。这一方式本身就是对作为哲人-教育者的苏格拉底形象最好的展现和说明。至于论辩简略,我们可以认为,苏格拉底在这里的首要任务是引导。因此,苏格拉底转换论题的过程占去与辩难论题差不多的篇幅。
  不过,我们遗留下一个作为考察对话辩难“破而未立”且简略乃至有什么可能的教诲同样至关重要的问题——我们从文本理解了辩难勇敢美德出现的来龙去脉,但我们还需要思考:为什么是从披坚执锐格斗术出发引出青年教育、美德教育及所有人的教育,为什么这里出现的是勇敢美德;我们必须思考披坚执锐格斗术和勇敢本身在教育或美德问题上的特殊性。即便柏拉图只是“忠实”记录了苏格拉底的言行,为什么他要写一篇这样的对话作品。这需要我们跳出《拉克斯》从柏拉图全部对话作品乃至其他古希腊作品里去勘测。现在,让我们像《拉克斯》中的苏格拉底一样,先把问题进行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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