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度山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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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位失独母亲的悲伤故事,作者怀着无比的同情,以痛切深沉的笔触讲述闺蜜清华毕业的儿子康汇云因感冒发烧入院治疗不幸身亡的悲痛经历,对医院过度使用抗生素的行为进行深入细致的回顾与质疑,对独生子女政策及当今中国医疗体制进行了尖锐的诘问与反思,读来令人动容、振聋发聩。

  前世,我频频回眸,
  挥别的手帕,
  飘成一朵云,
  多少相思,多少离愁,
  终成一道水痕,
  送我远走。
  ——席慕蓉


   前世,我频频回眸,
   挥别的手帕,
   飘成一朵云,
   多少相思,多少离愁,
   终成一道水痕,
   送我远走。
   ——席慕蓉

引子


   32岁的康汇云,在2013年正月初八去世。这消息对于每个熟识他的人,如同晴天里打了一声霹雷。众所周知他在一个多月前,只是得了场感冒。感冒,这个中国人在秋冬季节很容易患上的病,竟如此蛮横地夺走了一条年轻的生命。
   生命之脆弱,如劲风中的小草。
   康汇云,历史恰恰又赋予了他一个特殊名称,这个名称被中国乃至世界所熟知——独生子女。
   自康汇云离世以后,他的母亲曹清清,整日低头喃喃自语;“梦里,有个声音总在说,他是前世我遇见的一朵白云,是为了和我相聚来的,他来了,真好……三十年啊,我们相依为命……那么长的日子,真好啊……怎么说走就走呢?真是往西去了吗?我留也留不住。那儿挺好,花园似的……夜里,我常去那儿找他。”
   如今,这朵白云已经飘走了将近五年,曹清清仍然时时刻刻在和儿子这么交流着,认认真真一遍遍地说着。我深信,她真心这么想。当然,我一直告诉她,我也是这么想的。我这是真心话。因为,我愿意她好好活下去。
  
   回想康汇云去世后的第二天,即2013年正月初九的深夜,曹清清突然打来了电话,这真让我吃惊;自从康汇云咽气后,她整个人始终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
   “明天上午9点,在八宝山,你这阿姨去送送孩子吧。”电话里传来曹清清嘶哑的声音。
   “才两天……干吗这么快就火化?”我脱口而出,竟忘记对“死”字的忌讳。
   “我想让他早点回家来。”清清说完这句话就挂了电话。电话里的清清没有哭,她已经哭不出声儿。整张脸被眼泪浸泡得有些肿胀,任泪水不停地流淌。
   曹清清与我相识几十年,十来岁小姑娘时,我们就是好友加同学,算得上是能互诉衷肠的发小与闺蜜。尤其近几年,每天下午6点钟前后,我们总是通电话半小时左右,因为那个时间,正是饭已经做好,都在等回来吃饭的家人。
   自从康汇云得了感冒,和往常一样,我们每天依旧在电话中聊几句,于是,我便一步步跟随这事件到如今。
   在曹清清来电话的第二天早上,我去参加康汇云的遗体告别仪式。
   那天,阴冷阴冷。已经立春了,北京还是让人没地方藏没地方躲的冷。一进八宝山祭奠堂的停车场,远远看见了挂着康汇云灵堂的横幅。那时的清清已经立不起身子,任眼泪满面流淌,鼻子眼睛模糊成一团。我无言,上去紧紧拥抱她。
   再去看躺在棺木中的康汇云。年轻啊,真正是很年轻。我第一次知道,年轻的躯体躺在那里,竟是如此刺目。心狠狠地揪了起来,痛得我泣不成声,手扶棺木阵阵晕厥。
   当棺木被抬起的刹那,听见曹清清的呼喊“儿子,你别走……”这声凄厉的悲唤,引得全场响起呜咽之声,扯断人肝肠。
   为这么年轻的生命送行,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耳边说,当我们拥有生命时,多么需要珍惜。
   仪式过后,曹清清的好友常萍,轻轻附在我耳边说,你看看康汇云的这些同学和同事,都是多体面的人。我抬头,眼前是一片年轻人,如常萍所说个个斯文得体。看着看着心一动,觉着他们与康汇云很像,真是太像了,无论面部表情、言谈举止还是衣着打扮,如同一个人。不错,他们本有着太多的共同之处,同样的高等学历,高等技术工作,高等生活品质。黑压压一片,足足有一二百人。
   康匯云毕业于中国顶尖学府本科,毕业后直接保送该校硕士读研,之后考入国家核工业公司工作至今。
   “真来了不少人。”我说。
   “他的中学同学、大学同学再加上同事,能知道消息的都来了。”
   呜呼,难道他们都是独生子女?
   当然,都是独生子女。
   独生子女。他们此刻呈现出来的高素质,令我震动。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成年后的独生子女,集聚在一起的整体风貌,他们留给我非同一般的深刻印象。他们是若干年后为国家挑大梁的一代人……
   又传来清清一阵呜咽。再望去,云已飘远。
   我不由得心生悲切。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只生一个孩子


   康汇云生于1981年,正值中国实施计划生育政策的初期。
   1980年9月,全国人大五届三次会议明确提出了“只生一个孩子”。不久党中央向党员、团员发布公开信进行提倡,这标志着我国“一胎”政策正式出台。第二年,国家计划生育委员会成立。1982年,党的十二大将计划生育政策,只生一个孩子定为基本国策。    中国计划生育政策的执行,近30年来是强制与硬性的。当超生是违法行为之后,因超生而出生的孩子生存之难,超出常人想象。首先是不能上户口。在中国,一个没有户口,没有身份证的人,会发生怎样的事情,估计中国人都懂的。首先,没有户口不能上学,其次,没有医疗等福利待遇;另外,没有身份证不能远行。以此推想,长大以后因没有户口,以至于不能去登记结婚。平民百姓如果超生,即会面临如此的代价,几乎没有几个家庭敢于承受这样的代价。因此近30年出生的孩子,在中国,尤其大中小城市的中青年人,非独生子女家庭是不正常的,也是极为罕见的。
   因此独生子女,在30年后的今天,已经成为中国社会的主导人群,他们意义深远地掌控着每个家庭的喜怒哀乐,以及幸福和苦难。
   失去儿子后,我曾经问曹清清:“那时你想过再超生一个孩子没有?”她回答得干干脆脆:“没有。甭说拿不出十几万块钱的罚款,我和康家威连工作都得丢了,再生一个,想都不敢想。”
   “那想没想过,这孩子万一发生了意外呢?”我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自己都听不见。
   “从来没敢往那方面碰过……可是,养这个孩子我真是太小心、太小心了。尤其男孩子小的时候很爱生病,他生病了,我是日夜不睡地照看,生怕有什么意外,真很累人……”
   其实,曹清清的这代人,绝大多数没敢想过超生。此时我的眼神流露出怜悯,清清便低下了头,根根白发清晰可见。她幽幽地说:“现在,想生也生不出来了……”
  
   按中国人口信息研究中心发布信息统计,自1979年末,中国累计独生子女达8000万人。也就是说中国独生子女已经将近1亿人,年龄大的独生子女即迈入不惑之年,将担起养老养小之重任,而年龄小的则幼儿园里还比比皆是。这意味着什么?
  
   2015年11月初,中央电视台播报我国开放二孩政策,宣告中国独生子女政策结束。恰逢我在埃及旅行,有幸在电视中看到了全球媒体播放的新闻节目,CNN、BBC、ARD等各国媒体作为头条新闻,滚动播报中国结束了独生子女政策,及开放二孩政策的消息。凭我的直觉,此条新闻播放的频率,以及在世界引起的反响,超出了一天前埃及发生的重大空难,即俄航在西奈半岛的坠机事件。
   足可见,中国独生子女政策,早为全球所高度关注。中国实施30多年之久的独生子女政策,必将载入世界历史史册。因为它的绝无仅有,且给予中国乃至世界的影响,在人类发展史中,可成为宝贵的借鉴资料。著名报告文学作家杨晓升先生的长篇报告文学《只有1个孩子》,在2004年出版,这是中国第一部关于失独问题的书。作家以敏锐的视觉及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从2002年便走访多个失独家庭,用大量事实提出了在“一家只有一个独苗”的时代,不幸而现实地开始出现了失独者,以及失独者生存的困惑。康汇云病故后,我重新打开这本书,深深感悟了杨晓升先生在书中显示出的忧虑,是极富深远意义的。
   由于30年来的基本国策,使得中国大中小城市的人们,自觉遵从只生一个孩子。康汇云,即是一名实实在在的独生子女。
   那是2007年,我与曹清清在分别近40年后重逢。当我问及她儿子时,只见清清脸上是满满的自豪。我听了她关于儿子的大概描述后,必须承认作为母亲,自豪是理所当然的。
   曹清清是北京知识青年,在“文革”后期,去了她母亲所在的西北干校,在那里与憨厚能干的康家威结婚生子。康汇云在读初中二年级时,随清清返京。当时北京的中学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凡外地转来读书的孩子,必须留级一年才收。12岁的康汇云当即表示,不想留级。就跟他妈妈说,如果我真的跟不上,再留级也可以。您就让我试试吧!曹清清倒也非常支持儿子这个主张,因为儿子从小到大,读书一点不费劲。于是和学校软磨硬泡,这所中学原本是一所普通中学,并不太较真,就说,先试一个学期看看吧。没有想到,康汇云在初三升高中时,成为这个普通中学唯一考上北京实验中学的学生。三年之后参加高考,成绩优异,且化学成绩满分(他的化学老师因此获得5000元奖励),一举考入清华大学。本科毕业,保送清华本校读研。硕士毕业后,顺利考入核工业公司。
  
   “这么好的孩子,怎么没有想让他出国呢?”我忍不住问道。
   “我舍不得。干吗让他走那么远?一年半载的出国学习还可以,永远留在国外不行,不放心。”清清说完,抿嘴笑了笑。回答得很简单,舍不得与不放心。更愿意把这唯一的孩子留在身边,似乎这样心里更踏实。深深的爱子之情写于脸上。
   于是,我又问:“你担心没有人照顾他吗?你们可以考虑跟着他一起出国呀。”
   “其实他已经拿到美国田纳西州大学的入学通知了,孩子说异国他乡太寂寞,我們去了会不适应,他就放弃了。”清清说完了又笑。似乎告诉我:儿子放弃国外留学,她并不在乎,反正她儿子和谁比都不差。清清确实是幸福的。常常,她的幸福感,也令我似有阵阵暖风拂面。
   由此可见,康汇云自己也并不愿意离开父母。以我对他的了解,这里面对父母的依赖只有很小一点成分,绝大部分是出于对父母亲的热爱。后来从他留下的储蓄卡存款证明,康汇云的挣钱能力十分强大,经济独立性远远超出一般同龄人。鉴于此,我猜想他似乎有父母年老后,在生活上反哺的心理准备。他是独生子,肩上的担子有多重,心中明了极了。因此他努力学习,努力工作。就时下的中国,这是难能可贵的品德。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他们三口人共同默契着这个打算:今生要绑定在一起。此时,看着清清,我的心却游离得很远,似乎对此依恋有些许陌生。我身边的三口之家很多,相依情结并不都是这么自然地流淌出来。而近年来,有些孩子在国外生活了十来年后,发觉留在国内生活的父母年老无依,为解决这个问题,已经到了而立之年的他们,又在着手对生活作着重新的安排。康汇云的依恋或者不舍,倒让他很早就决定不离开父母,安心扎实地在国内发展。这是怎样的心路历程,没能在他生前进行讨论,于我来说真是件遗憾的事。    当人们接受了只生一个孩子的政策后,父母与孩子要相依为命地生活,是有意无意之中必然会产生的情愫吗?清清这里,和太多的独生子女母亲一样,儿子绝对是她生活的全部。而康汇云,又怎能不了解母亲呢?
   “当然,优秀的孩子在国内也一样优秀。”我实事求是地说道。却按下了心头飘来的一缕惆怅,这相依,或许会产生某种阻碍、某种困惑……还有,那些当兵的孩子呢?他们的父母也必然有这样的心态,但是,战士毕竟与战场分不开,母子必然要离别,刀光炮火不能避免……想到这里,我强制自己不再往下想。
   2015年8月12日天津滨海特大爆炸案中,牺牲的消防战士29人,其中有6人是独生子女,占比21%。其中年龄最小的18岁,年龄最大的25岁。推算起来他们的父母在50岁左右,他们唯一的孩子死在了战场上,中国因此增加了6个失独家庭。仅一次事故,牺牲的战士中,独生子女且占了21%。庞题的父親得知儿子牺牲后,颤声问周围的人“庞题没丢人吧?”这位父亲的问,我们当向他致敬。战士上战场就会有牺牲,这是战士以至他们的亲人最明了的。但国家要有军队,每年需招收年轻的战士入伍是不争的事实,也是无法回避的。年仅20岁的蔡家远牺牲后,他的母亲无法忍受失去儿子的巨大痛苦,冒着高龄生子的危险产下一子,聊慰心痛。
   我们中华民族子女以侍奉父母为先的古训,传承了世世代代,自古便有三丁抽一的招兵条例。几千年的古文明得以流传至今,“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现在的小儿都朗朗上口,世界古文明只有中华民族做到了。
   古文明没有失传,令我们无限骄傲着。但历年来一个接一个国家政策的制定,今非昔比,并不能顾及是否遵照了老祖宗的文明。毕竟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们也曾顿足捶胸地把孔孟之道批判得体无完肤。而今回头看,一个独生子女政策的缺憾,便将孔孟理论映托得那么鲜明。
  
   说到这里已经毋庸置疑,康汇云既是国家需要的栋梁,也是家庭不可或缺的支柱。
   我与康汇云虽然熟识,仍属基本层面的了解。记得第一次见他,是清清邀请我去她家做客。那是个星期日。清清开门后,即刻大喊一声“康汇云,阿姨来了!”话音刚落,从旁边小屋走出来了康汇云。
   “阿姨好。”是一声亲切的问候。
   “哎呀,好容易见到你了。平日我来的时候你都上班去了。”我掩盖不住见到他的高兴之情。
   “阿姨请坐。今天是星期日,路上好走吧?”他的自然令人愉快。
   “是啊,是啊……”我坐下后就开始端详他。他始终满脸笑容。这笑容绝不是一般性的应酬,是发自真心的。
   “阿姨,我爸爸不在北京,我每天上班,您常和我妈聊天,我得谢谢您啊……您今晚就在我们家吃饭吧,我妈就会做那几样菜,要不,咱们出去吃也行,我请阿姨……”他找了个地方坐下,说话时脸上依旧是眯眯笑着。
   我真心喜欢他的这笑容,给人带来如此好心情。
   我们俩你一言我一语,半小时后,我便发现了康汇云的与众不同。和他般大小的孩子,我周围比比皆是,包括我的侄男侄女,他们最大的特点是与我这阿姨辈的人,无话可说或者是无须多谈,勉强问候完毕,立刻钻回自己房间去了。而眼前的康汇云却不是,他显示出少见的随和与阳光,他的神情与目光中,捕捉不到对人对事,有丝毫防范与应付,他的真诚与快乐是在他内心常驻的。
   坦诚说,康汇云属于阳光类型的孩子。其原因或许来自性格,是天生的心性,另外他自信吗?他骄傲吗?我很难说清。
   我们捋捋康汇云的成长过程。无论在哪里生活,必须承认康汇云是优秀的。康汇云的父亲康家威不是北京知青,因此不能和曹清清母子一起返京,后来调到南方工作二十多年。这期间,康汇云自高中以后的学业,全凭自己打理,在读完硕士研究生后,他就和清清商量,父亲年纪大了,我想不再升学读博士,应该工作挣钱,让父亲逐渐进入退休状态。于是,康汇云没有费什么力气就考入了大国企,他的工作状况也是很不错的,按曹清清的话,年年晋级涨工资。
   无论多么优秀,必须承认康汇云从呱呱坠地起,他的生活都是优越的。康家威与清清不属于低薪收入阶层,只生了一个孩子,康汇云的吃穿用度,当然都是高端的。曹清清说,在西北生活时,儿童需要的营养品一样都不缺,国外的舅舅寄来吃的穿的不断,一家子只关注他一个人的冷暖。清清说,有一阵子康汇云总爱感冒,我一边给他加强营养,又要一分一秒地注意他冷暖,累得我啊,瘦得连80斤都没有了。
   在生活优越的同时,康汇云的父母亲给他提供了优越的学习环境。比如,无论在初中、高中、大学时期,康汇云的英语成绩都属于优异,当然,各类英语教材和学习工具也是一应俱全的,是多子女家庭无法做到的。一个孩子拥有优越,促进了学习成绩的优异,而这一切,又怎能不让康汇云对自己很自信呢?
   康汇云的工作很稳定,闲时的他却参加了很多考核,尽管这些考试对他没有什么实质意义,但是,能够通过这些考试是相当难的。比如他参加了几次公务员考试,尤其是药监局的考试,获第一名的好成绩。还有专利局招聘考试、西门子高级技术人员招聘考试、东芝技术研发人员招聘考试等等,康汇云没有费太大力气都通过了。通过归通过,他哪里也没有去,一直留在他任职的公司。清清问他这是为什么?他笑笑说,就想去试试,看看我行不行。
   在他去世以后,我回想起这举措,其实都很难解释。是自信?不自信?也许,通过了这些考试的康汇云,对于自己,心里才算是有了底。
   清清对于儿子的事业,像学习一样从不担心,在往日我们持续不断的聊天中,我深知她只担心康汇云的身体。她说:因为粗心大意,康汇云在参加工作后的一次体检中,发现曾经得过心肌炎,虽然已经痊愈了,但是在什么时候得上的,什么时候又好的,完全不得而知。我说,这很正常,我也在体检时被告知得过肺结核,什么时候得的,什么时候好的也全然不知。但清清并不把这当小事,她说,这要成了隐患可怎么好?真是我的一桩心病!可能是大二时去拉练,他来电话告诉我感冒了,我让他马上回来,过了两天他又告诉我感冒好了。感冒时不注意休息,最容易得这种病。想起这个事,我就出一身汗。    事实证明,她的担忧并非盲目,康汇云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胸片显示,正是心脏留下的这个隐患,加重了并发症而抢救无效。清清细如发丝的母爱,呼唤出来的警觉和防范,是独生子女母亲的必然心理现象。因为她只有这一个孩子。
   于是我问,那你儿子平时打羽毛球,你放心吗?清清说,适当的锻炼吧,但是不可以太激烈,也不可以太累。我继续问,他小时候踢足球吗?清清答:不踢。我问:打篮球吗?清清答:不打。凡运动的事,我只让他打乒乓球、羽毛球和游泳,其他运动都太过激烈,而且也容易摔着碰着。我又问,你唠叨的这些话,他都听吗?清清回答,听。
   康汇云从出生到成年,他的饮食起居,日常活动以至他的全部生活,清清给他安排与计划得缜密而不可更改,他自己还需要操心什么?似乎什么也不用。在只生一个孩子以后,这是绝大多数独生子女必须接受的照顾。说到这里,我时常想到一个问题:康汇云从感冒开始到去世,只有短短两个月,由轻到重的历程中,康汇云自己对于治疗方法,以至于在住院期间,病情急转直下的原因,没有提出一点点疑问与见解?他没有大声说,我已经不发烧了,我要出院!康汇云确实没有喊过。想到这里,是一阵阵的难过。
   无数次回忆,回忆我们多子女孩子的童年。那时物质匮乏,生活艰难,但家长对孩子约束很少,我称之为散养式,以致我们得到了很多精神与身体上的快乐。我们没拘没束地疯跑、踢包儿、跳绳,腿摔破了自己回家抹点红药水。男孩子要踢球、要打篮球、要赛跑,甚至于打群架,这些对抗性活动,是一种身体与身体碰撞的比拼较量。这方面的研究表明,博弈与较量,对于男孩子的成长期来说,至关重要,关系到成年以后的性格与身体素质。
   2012年3月14日《南京日报》刊登题为《对抗性运动让男孩更阳刚》的文章,报道中引用了上海华东师范大学教授、儿童青少年心理专家陈默的论述,“青春期的整个过程都应该伴随着运动,尤其男孩,要多参加一些对抗性运动,比如打篮球、踢足球等”,“在参加运动的过程中,会浮现出很多心理独白,比如,坚持到底,虽败犹荣,与人合作……体育运动一般都伴随有艰苦、疲劳、激烈、对抗,竞争的特点,有助于培养人的勇敢顽强,吃苦耐劳,坚持不懈”,“体育运动可以让青少年自我充分认识,比如竞争成功可以提高自信心……”在文章中,陈默认为当下男孩子对抗性运动太少了。
   作为独生子女的康汇云,和众多独生子女一样,极少参加激烈的对抗性运动,以证明自己实质如何。他成年以后,只得用自己的方式,参加各种极其严格的文化科技考核,一次次作着自信与不自信的自我鉴定。
   这些回忆,让我越发难过。不得不承认,当只生一个孩子的政策确定之初,我们的社会各界,没有对独生子女的性格,可能形成的特殊性进行评估,更没有系统研究如何培育他们,这一根独苗才得以全面的健康成长。

经意与不经意


   康汇云在2012年12月24日,平安夜,正直北方隆冬时节感冒了。开始时只是风寒咳嗽,照胸片有炎症,收留住院4天,抗生素注射治疗后症状消失出院。元旦过后上班,连续加班8天,便休年假和清清參加了台湾海岛旅行。1月13日到达台北。三天后随团在高雄时,又开始发烧38度,清清认为是前面的感冒没有好利索,又连续加了8天班,身体累乏所致。她对儿子的病从不马虎,爱子之心使得她时刻在万分之经意中。于是,脱团带着康汇云在高雄医院就诊。
   台湾的医院患者少,不似北京医院里面人挤人人挨人的拥挤。台湾的医生热情且有耐心,医院的环境优雅,医疗设备先进。诊断为感冒引发肺炎,住院一天所有的感冒症状随即消失了。清清说,台湾的药非常好,只注射了一滴立即见效。但台湾医生说,虽然退烧,但血液检查仍有炎症,建议再住院观察治疗一天。康汇云得过心肌炎,这是清清的心病。一旦在他乡发作如何是好?毋庸置疑,决定立即返京。于是婉言谢绝了台湾医生的建议,马不停蹄回到北京。
   曹清清在插队期间当过赤脚医生,略懂医学。另外,清清的母亲是一名医生。由于几十年来中国的医疗体系,如一个慢性病患者,且属顽疾,极难治愈。清清对中国的治病和医院,应该说是了解的,看病难是人人要面对的困惑,逐渐,人们变得相信熟识的医院和熟识的医生,并且认为熟识的医生收下礼物,就会全心全意看好病。在曹清清的日常作息中,众多的曹清清们,诚实地说也包括我在其中,要拿出一部分时间看病拿药以及看望医生。只有与医院和医生保持着一种关系,看病与挂号才不至于举步维艰。因为,谁敢说自己和家人永远不得病?
   从台湾回来当晚,康汇云再次发烧38度,伴有咳嗽。清清联系了她熟识的北京A医院的W主任,经呼吸科诊断检查,依旧是肺炎,随即住院。住院期间注射抗生素控制,五天后症状消失,出院。
   大约两周后,即2月1日夜间,又突然剧烈咳嗽、发烧。2日清晨,清清与那位W主任联系,被告知呼吸科目前没有床位,暂时住在心脏科病房,而康汇云被确诊的依旧是呼吸系统炎症。于是,康汇云再次入住A医院,再次开始了抗生素注射。两天以后,体温恢复正常。因为反反复复的肺部炎症,医院和清清都认为应该再巩固一下,决定先不出院。此刻医生及清清,都认为康汇云不存在严重病情,或者是基本没有什么病情了。由此可见,因为看病与住院的困难,迫使人们结识大医院的医生,当渠道打通以后,看病与住院就相对容易了。
   生活在中国这块土地上的人,尤其生活在北京的人,如果生病了大都考虑去大医院,所谓三甲医院。因为那里云集着高端的设备、高端的医生。我们也时常听到要发展社区医院的施政理念,但听了这许多年,社区医院具备基本医疗设备仍属很少,大部分社区医院除了拿拿常用药,量量血压,输输液,其他都谈不上。这里或许尚存在一个情况,即,很多住宅小区拿不出用于建立医院的房屋,尽管这个小区生活着相当数量的老人和孩子。
   于是,大病小病都奔大医院,大医院里每天人山人海,大医院挂号之难令人害怕。看病难,挂号难,住院难,这是人人要面对的。如此困难,生活中的我们却又与医院和医生是那样密不可分,对于医生有着无限依赖与信任。    在医疗改革若干年后的2016年1月,发生于北京右安门医院的事件,一位白衣女子排队一夜竟没有挂上号,怒斥票贩子的视频在网上频传,迅速而广泛。央视新闻报道后,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号贩子问题也是老生常谈了,这是应运而生的产物,如果得利益者只是号贩子一方,我估计应该早已绝迹了。于是,让人们感觉医疗改革之艰难,之缓慢,之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难隐。
   A医院是一所专科三甲医院,呼吸疾病并不是该医院的专科,而这次呼吸科恰恰又没有床位,只能让康汇云住在其他科的病房。清清熟识的W主任,也不是呼吸科医生,并不专长于呼吸疾病。就这样,康汇云阴差阳错,张冠李戴地投入了这次治疗的怀抱。
   后来,当悲惨一幕发生时,我暗想,本来住院的目的是获得更精准的治疗,但初始之时便因不得已,而有些驴唇不对马嘴了。我们知道,住院治疗的程序是,每天早上,主治医生带领一群医治相关者进行查房,对其所负责的患者一一汇总病情,之后,再作出当天的治疗安排。而康汇云没有住在呼吸科病房,也就没有了每天关于肺部方面的详细查诊。康汇云直至去世,没有迈进对症的呼吸科病房。
   人遇到病症,就选择去医院找医生,这是最务实的做法。已经生病了,不务实又怎样呢?为了解决挂号与治病,人们不得不挖空心思去务实。人与医生,必须用不可分割来形容。每个人从呱呱坠地,每一步都留下了医生的痕迹,是医生把生命接到了这个世界,并且治愈了生存工程中的种种病痛。因此,我们对医生满怀深厚的情意与敬意,在每每回忆自己自孩童时期的病痛时,似乎超出了我们的老师。
   就当前人山人海的医院来说,也正是我们与医生不能分割的事实。
   康汇云感冒咳嗽,几进几出A医院,坦诚说这不是人人所能。作为母亲的清清,对这唯一的儿子无论大病小病,是千万分的经意也在情理之中。但是,医生有时并不万通。在冬季呼吸病人很多的情况下,W主任也没有能给康汇云挖出一个呼吸科床位。清清始终说W主任确是尽力了。尽管患了肺炎,却没能住进呼吸科病房,而清清依然坚信,只要住在医院里就万无一失。她给予医生这高度的信任,蕴含着最高的敬意。
  
   2月2日腊月二十二,康汇云最后一次住进了A医院。当天发烧38度,有较强烈的咳嗽。X光胸片显示为肺炎。医生开了药方,注射抗生素与口服抗生素。于是,康汇云开始了新一轮的抗生素治疗。注射两天后,康汇云不发烧了,体温由38度回归到36.5度正常体温。
   康汇云不发烧时,已经是农历腊月二十四,我在电话里跟清清说:“既然已经不烧,只有几声咳嗽,你们可以出院回家过年,过了年看看情况再说。医院毕竟不适宜久待……”我说完第二天,便去了泰国旅行。后来得知,清清没听我的建议。以我对她的了解,还是她的经意所致,不放心。即使我很了解她,但我不能深刻解读独生子女母亲的心。人们习惯相信医院是万无一失的地方,大都是选择把自己交给医院。
   春节依旧住在医院里的康汇云,虽然不再发烧了,却依旧按医生的药方输液注射着抗生素。在体温正常下继续注射抗生素的一周后,清清牢牢记着这个日子,即正月初二,突然又开始了高烧,烧至38.5度以上。这让所有人不得其解,因為无论发烧与不发烧,康汇云一直没有中断过广谱抗生素输液注射。按当时一般人的理解,只要进行着抗菌素点滴,身体就会康复。
   时值春节期间,病房值班医生请来了呼吸科主任,主任认为这再次的高烧,仍然是普通型肺炎,随即又开了十天的广谱抗生素输液与口服,唯一不同的是抗生素更换了另外一种,但同属广谱抗生素类。一切依然照旧,继续全面注射抗生素的康汇云,高烧却再也没能降下来。
   这期间,值班大夫请示过主任医生,没有得到任何更改治疗的指示,既然医嘱如此,必须继续注射抗生素。
   至此,从2月2日入院起,康汇云不间断注射着广谱抗生素,就在抗生素注射到第15天时,康汇云终于挺不住了,他开始大口喘气,脸色铁青,时常发出一声声呼喊。
   至正月初七,医院上班,呼吸科主任来查房,似乎感觉康汇云的情况不对头,似乎对现在的治疗方案信心不足了。于是,安排一个实习医生带了康汇云的胸片,去协和医院请著名呼吸科专家徐作军医生判断,清清跟随着实习小医生一同去了协和医院。
   清清说,“那位协和医院的专家仔细看了片子,当即就说是真菌。肺部被真菌感染了。随即写了一封信,封了口,交给了小医生。专家说的是真菌感染,这个我听得清清楚楚。可是,这个说法我怎么没听A的医生说过呢?我很想看看那信里写了什么,可是,小大夫说什么也不让我看,呼吸科专家的信里到底写了什么呢?”事隔多日后,清清和我说这话时依然是一脸狐疑。
   无论专家写了什么,似乎都已经晚了。从协和回来以后,按医嘱当天的抗生素输液已经注射完毕,康汇云仍旧在大口喘气,脸色越发灰白了。协和专家的信并没有立即生效,治疗没有丝毫改变。清清问为什么不参考协和医生的意见换药?回答:等我们开的药用完了再换。
   我在查阅资料时,以非专业者的角度,知晓了一个医学基本知识:当大量广谱抗生素长期使用,把它可以消灭的细菌都消灭后,人体的免疫系统失调,面对杀不死的病菌无可奈何了。于是,这些病菌在没有对手的情况下,便长驱直入了。比如真菌。当真菌感染肺部的最后,因血液极度缺氧导致呼吸困难。
   德国哲学家阿伦特说:“恰恰是这种看似常见的不作为,却最后导致了无可弥补的可怕结局。”
   第二天上午11点多,康汇云呼吸极其困难,开始抽搐。情况异常糟糕,绝不是普通感冒和普通肺炎的事儿了,此时曹清清心里害怕得要命。她哭着和值班的大夫说,我求求你,快想想办法,叫呼吸科主任,快,快救救他……
   清清的呼喊震动了一层病房,惊醒了沉思着的值班医生。他愤怒了。人在内心极度惋惜时也会产生愤怒。
   “你出去,你出去……”这位值班医生冲着清清喊道。医生很年轻,几乎是康汇云的同龄人,他双手插在怀里,目光呆滞,似乎无计可施。曹清清依然大声哭喊着。他突然指着康汇云喊道:“康汇云,你就是不坚强,你自己没有信心,你……”他的声音未断,只见康汇云大大喘了一口气,再也不动了。尽管即刻施行了大抢救,一切已然无济于事。    康汇云,在结束了入院前反反复复十几天的抗生素注射,现在,又结束了入院后长达16天无间断的抗生素注射。此刻,他无比轻松,有没有信心已经不重要了。他终于可以随风而飘,飘出这病房,飘到外面清馨的世界去。
   我后来问清清:“注射这么多抗生素,你觉得有必要吗?”
   “听医生的话总是对的吧……”清清听了我的话,先是一愣,随即慢慢说道。
   “康汇云对注射抗生素,有没有提过什么质疑?”
   “没有。不记得他说过……”她有些迟疑。
   康汇云没说过。这是我对他唯一的遗憾。
   康汇云逝世后,曹清清取不出来在A医院任何病例和诊断说明。手中只有由家属存放的两张胸片,和最后结账付款时的药单子。这两样东西,成为清清手里康汇云唯一住院治疗的记载。其他相关治疗材料,医院似乎有理由拒绝索取。并且医院告知,如果对治疗有疑问,可以走法律程序,但是必须对尸体进行解剖。清清听了当即晕倒在地上。儿子不在了,这是眼前的事实,清清夫妇的天已经塌了。儿子没了就什么都没了,至于争论,赢了输了又怎么样?因此,康汇云之死,没有发生一丝一毫医患纠纷。
   当我们被极端残酷的痛苦袭击后,选择沉默,是真正明晰了强者之强与弱者之弱。
   凭着两张原始的胸片,葬礼的一周后,我去了301医院,找到呼吸科主任。那是初春的一个下午。这位医生在一个病人如云的空间接待了我,他把胸片放在光源下看了片刻,问道“病人现在怎样?”我谎称“因为不退烧,已经出院,总注射抗生素也不行啊,目前在家里呢。”医生又问“现在用什么药?”“什么药也没有用。”只见他轻轻吐了口气,说:“不能再注射抗生素了,如果有高烧就尽快入院,可以考虑几方面。”说着迅速掏出笔和纸,写下了几点意见——
   一,查病原。
   1.真菌。查真菌(涂片,培养),查血G,GM实验,隐球菌特异抗体。
   2. 结核。查抗酸杆菌,PPD实验,查血ES12 结核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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