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痘笔记(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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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七年前,我还是十四五岁的花样年纪,天真地以为生活简单得像一杯白开水,只要好好学习,将来就能有一份安然舒适的生活,就会有白马王子悄悄来到身边。妈妈常常说,人,生在这个世界上难免会受罪的。以前事事顺利的我总觉得这句话武断可笑,对此嗤之以鼻。
  某一天早晨照镜子的时候,我猛然发现原本光洁无瑕的额头长出了几粒小痘痘,我轻轻拨了拨刘海就挡住了它们。记得妈妈说过,这是我这个年龄的孩子很正常的一种现象,于是我没有太在意,甚至有一丝脱胎换骨、长大成人的窃喜。
  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仅仅是所有故事的一个开始而已。
  上了高中以后,似乎是一夜之间,我的额头、脸颊上隆起了好多“小丘”,密密麻麻、红艳艳地连成一片,有的地方甚至发青发紫。那时的我,与先前那个虽不倾国倾城但绝对白净清秀的女孩简直判若两人。一开始,我固执地相信,任何东西都不能影响我的优秀,任何东西。于是我装作丝毫不介意这些可恶的痘痘,照旧在人前昂首而过。
  其实正是爱美的年纪,终于,面对别人的指手划脚甚至冷嘲热讽,听到“烧饼皇后”的讥笑声弥漫在耳际,甚至回响在梦中,我清晰地感觉到了身体里那个叫作“自尊”的玻璃球噼哩啪啦地爆裂,尖利的残片重重地扎在心上,心中肆无忌惮地流血,翻江倒海地疼痛。我不得不屈服了,寻找一切对付痘痘的办法,也尝尽了一切它们所带来的苦恼。
  听说一种肥皂效果很好,价格又很便宜,我风风火火地买回家用了一个多月,并不见任何效果。想想也是,如果这么轻而易举地就能解决问题,哪儿还会有铺天盖地的祛痘产品的广告?我又选了一种据说效果最好的洗面奶,用了一个多月,脸上的“小丘”反而像施了化肥似的愈演愈烈。
  无奈之下,我跟着妈妈走进了医院的大门,那位皮肤科的主任医师花了一秒钟的时间打量了我一下,就一边拿起笔龙飞凤舞,一边问道,是来看青春痘的吧?我说,嗯。看着他的漫不经心,我宁愿相信这是举重若轻。他放下笔说,这药呢,一天一粒,千万不能多吃。嗯……看样子你还是高中生吧?那就没问题了。因为这药副作用比较大,如果孕妇服用会导致胎儿畸形的。我尴尬地看了妈妈一眼,心中暗惊,这药到底是害人还是治病的呢?那医生继续背台词一样地说,一星期来做一次面膜,少吃辛辣荤腥。嗯,就这样吧!
  取了药后,我又躺在了医院美容室的床上。原本以为做面膜不过是涂抹些药水和药膏,可护士在简单清洗我的面部以后,拿起了一根十几厘米长的金属棒,一头是针状的,一头是圈状的。我还没来得及多想,她就用针状的那端刺破我脸上的每一个“小丘”。我感到一阵阵钻心的疼痛,手心渗出汗来。她又用另一端在我的脸上肆意地挤压,满脸火辣辣的疼痛此起彼伏,以至于相互纠结、蔓延。我紧紧地闭着眼睛,提着一口气,命悬一线的感觉竟真真切切。疼痛牵扯着我的每一根神经,几乎把我撕裂,但自始至终我都没有产生过逃离的念头,没有呻吟过一声。因为我相信,忍过了这短暂又漫长的几十分钟,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有的。我轻轻告诉自己,我是一个坚强的小孩。护士把消炎药水小心翼翼地涂在每一个创口上,真是名副其实的“伤口上撒盐”啊,于是刹那间,泪水竟在我的眼角摇摇欲坠。
  我把医生开的药虔诚地捧回家按时按量服用,疗效并不明显,我的嘴唇却开始开裂,像两片干枯的残叶,与湿润的春末天气显得格格不入。为了多喝几次水,我向老师请假在家上晚自习。此时的我对医生说这药能“致胎儿畸形”更是深信不疑了。它像一块容量极大的海绵吞噬着我体内的油和水。连我都要被它折磨得走了样,更何况脆弱的新生命呢?
  坚持了一段时间以后,这种治疗方法宣告失败。但是我和爸爸妈妈却不甘心就此放弃。
  听说中药的副作用小,适合调理身体,爸爸带着我拜访了一位颇有名望的老中医。老中医年逾花甲,头发花白,厚厚的老花镜片后面笑眼弯弯,给我一种不容置疑的信任感。他在仔细询问了我的情况之后认真开出了一副方子,还说对治疗的效果颇有信心。我和爸爸千恩万谢了一番,欢天喜地地回了家。
  从第二天早晨开始,面对着难以下咽的一大碗黑乎乎的中药汤,我眼都不眨一下,端起来咕噜咕噜就喝个见底,一天两次,从不马虎。果然,老中医的预言实现了,我的脸开始一天天好转起来。我欣喜若狂,两年来的痛苦和委屈似乎都烟消云散。我急忙叫爸爸又帮我买来了第二个疗程的中药,每天喝着竟不觉得有多苦涩。
  原本以为“战痘”只是人生路上的插曲,虽然丝毫不优美,却是必须的佐料,熬过了,一切便柳暗花明了。想不到生活带给我更大更长久的考验,让这段插曲又持续了好多年。
  当我还沉浸在喜悦之中,对中药汤甘之如饴的时候,胃却开始隐隐作痛,有一天晚上,甚至翻天覆地地疼起来。爸爸妈妈把我送到医院挂水,医生听说我以前就常常胃不舒服,最近又接连喝了近一个月的中药,连连责怪我们怎么如此大意,中药喝多了也是会伤人的。
  挂完盐水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胃痛缓解了好多,可是激烈的心痛却怎么也抑制不住。我抬了抬头,深吸了一口气,冰凉。为什么该忍受的我都已忍受,可想得到的却怎么都得不到?
  后来,还没有吃的中药都被爸爸扔了,我的脸上又一次凹凸不平起来,“小丘”继续泛滥,我的青春竟是以这样一种无情的方式“绽放”。
  爸爸再一次带着我,也带着最后一线希望找到那位老中医。老中医说,既然这样,我还有一种办法,不过要受些皮肉之苦,你,能行吗?爸爸正在犹豫,我却坚定地点了点头。所谓的“皮肉之苦”来自于一种偏方,每隔四五天,便抽自己的血打入某些穴位,分别在膝盖附近、小腿和脚踝,接连进行二十次。据说这种偏方有奇效,治愈了好多人。虽然听上去让人生畏,但我总相信“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以前的遭遇大概只是还不够“寒”吧,于是我决定孤注一掷。
  这样的治疗打乱了我“两点一线”的生活,正是期末复习的紧张时期,我却要奔波于家、学校和医院之间。第一次扎针的时候,眼见着细长的针尖扎进腿里,不知深浅,不知轻重,一向坚强的我紧张得差点昏了过去。但是那次以后,又尽量把自己塞进麻木的壳里,咬着牙忍受这一切。
  三个月以后,二十次的治疗结束了。由于每次要在胳膊上抽一次血,再注射进身体一次,我的身上,不多不少留下了四十个针眼,当带着这四十个针眼站在镜子面前端详自己的时候,我哭了,这次不是简单的流泪,而是嚎啕大哭。
  因为我的脸上,几乎没有好转。
  爸爸心里的失望与焦急也在这一刻如火山喷发般释放出来,他对着泪眼婆娑的我大吼,有什么好哭的?咱不治了,看看能怎么样!
  妈妈说,你就别骂她了,孩子的压力已经够大了……
  那天他们散步的时候买了一瓶洗面奶带回来。我接过来,却不忍心告诉他们,其实这种洗面奶我很早以前就用过了,对我根本没有任何效果。我体会到他们的爱莫能助,以及和我一样的束手无策。
  后来,我考上了外地的大学,也曾去过那里的医院,开出的药和以前用过的大同小异,疗效自然也微乎其微。
  这些年来,我带着一张千疮百孔的脸一次次受伤、一次次挣扎,一次次地希望又一次次地失望,我心力交瘁。
  几乎每一次出门对我来说都是一种考验。因为每次认识新的朋友,尤其是嘴碎的女性朋友,都会对我评头论足一番。她们有的痛心疾首,说她们的某个亲戚和我一样“满脸青春痘”,不知道看了多少次医生,花了多少钱都没用,然后长吁短叹;有的唯恐天下不乱,说,唉呀,这样可如何是好啊,以后找男朋友、找工作,可都是个问题呀;还有的居然问我,都这样了怎么还不去治呢?然后拼命给我介绍这种药、那种偏方。开始的时候我还可以勉强应付,一遍一遍地对她们解释,我用了很多种方法,都没用。后来,我是真的厌倦了,无论别人说什么、问什么,都报以凄然一笑。
  日复一日的伤心让我变得敏感而多疑,有时候连别人的同情和善意,在我看来都那么的伤人。我的成绩从人人羡慕、人人称赞的高峰滑向低谷,我的身影渐渐从各种曾带给我许多次荣耀的活动中消失。我变得对一切照相机镜头避之不及,对所有辛辣荤腥的东西敬而远之。生活中多了泪水,多了禁锢,少了欢笑,少了自信。
  我不再相信任何治疗、任何承诺,静静地等待生活给我公正的答案。
  曾经有一段时间,电视剧《粉红女郎》播得热火朝天,当看到方小萍露着两颗还没有整形的龅牙,傻傻地说“我一定会找到不嫌弃我的老公”的时候,我想到了自己儿时那个天真的关于白马王子的梦想,和所有还没有实现的愿望。听说电视剧的结局很圆满,那么,我的呢?
  随着时间的流逝,青春在身体上留下的痕迹渐渐淡去,那些曾经痛彻心扉的伤口也在奇迹般的一点点复原,悄无声息。现在我脸上的“小丘”已经平复,只留下了几处不仔细看不出来的疤痕。
  青春像一个没有开头也没有结尾的故事,我们在这个故事里欢笑、流泪、历练、长大,过从来没有过过的生活,走从来没有走过的路。待到繁华落尽,回首远望曾经跌宕起伏的情节,也许只像花开花落、雁去雁归般平常而安详,而所有必经的挫折,都会如花朵凋谢般零落。
  编辑/邹抒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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