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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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铃铃铃……”一阵急促的铃声把小张从学习笔记里拽了出来,他伸长了脖子,正好看到老郝快步迈进值班室接起了电话。
  作为一名老内勤,老郝是所里有名的“书法家”,字写得又快又漂亮,小张抄三天的笔记,老郝一下午就能写完,而且写得又工整又漂亮。小张低下头准备继续和笔记做斗争,却发现笔记本上这些神似爬虫的字像是活了起来,乌泱泱的攒动,让人头皮发麻。
  “唉,真该好好练练字。”小张用大拇指使劲按了按太阳穴,全然没有注意到电话分机上的来电显示。
  那是车站信号楼的电话号码。
  一
  六月正是呼伦贝尔最美的时节。天很高很远,掺进一点白色的淡蓝透着些许亮光,白云像是一朵一朵的棉花糖,低低地挂在帽檐,好像踮起脚就能触摸到。广袤的草原上,一条笔直的公路随着山势高高隆起,一直延伸到天边。
  坐在行駛在画中的警车里,小张心里多少有点怨气,丝毫没有注意到窗外飘来的青草香气,还有那些快速向后飞过草原的黄色野花,以及笼罩在河面上的缥缈云烟。
  “郝叔,那司机也没看清那条幅是不是拦在铁路线上,有必要跑这么远去看吗!”小张苦着脸小声嘟囔着,“笔记没写完呢!不说明天检查组就来检查了嘛!”然后泄愤似的把多功能警服团成一团,扔到后座上去。
  跟着老郝值了两年多班,小张算是摸清了老郝的一个习惯。只要车站信号楼来的电话,老郝出警时肯定会带一身多功能警服,无论冬夏,无论秋冬。
  两年半前,小张去派出所报到时,正好赶上老郝因为身体原因辞去了所长的职务。就这样,一个老领导和一个新兵被编到了一个组,一起值了两年多的班。
  “去看一眼吧,天还这么早。”老郝叼着一支没点燃的香烟,含糊地说道。
  小张看了一眼指向7时15分的手表,又看了看车窗外分外明亮的天地,有些恍惚。“这天可真长啊!”小张摇下了车窗,努力找到了那早已升到半空的月亮,和快要落山但依旧恋恋不舍地照耀着草原的太阳。
  “叔啊!不是没啥后果嘛!车也没停啊!”小张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靠在了副驾驶上。5分钟前,车站信号楼来了电话,刚开过去的旅客列车碾碎了一条横幅,司机说横幅是耷拉在线路上的,上面写的是什么字没看清楚,但没耽误行车。
  老郝不放心,非要去看一眼,小张却惦记着他的笔记,生怕他在纸上画的虫子爬走了,一路上嘟嘟囔囔,不停地抱怨。老郝的脾气也比前些年好了很多,没搭理小张。
  二
  老郝开车就像他写字一样,平稳且快,十分钟左右就到了目的地,而就是这短短的十分钟,太阳便迫不及待地回了家,月亮也藏到了西山脚下,漫天的星斗密密麻麻地睁开了眼睛。
  老郝把车停到了道口边,道口旁的松树长得歪歪扭扭,张牙舞爪似的向小张压过来。老郝把肩上的警灯打开了,突然闪烁的灯光把小张吓了一跳。
  面前横着一条被碾碎了一半的横幅,横幅上写着“保护森林,人人有……”的字样,一头被铁丝固定在铁道左侧的一棵大树上,另一头被夏夜的凉风吹得四处舞动。
  小张沿着铁路左侧找了一个遍,也没发现固定横幅另一头的铁丝,不由得把视线转向了铁路右侧居民区里唯一的一根灯柱上,“这横幅还真是横跨铁路拉的?”小张冒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作为铁路右侧唯一能固定横幅的地点,灯柱上也没有固定横幅的铁丝,“郝叔,事出反常必有妖。”小张感觉自己像极了后知后觉的“敌军胖翻译”。
  老郝蹲下来,把横幅翻了个面,横幅背面用黄胶带粘着几个大字,像极了旁边墙上的“拆”字。小张眯起眼睛,小声念了出来,“停运就断……”
  老郝点燃嘴上一直叼着的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看向灯柱旁的一栋民房说:“走,咱先上你王叔家喝口水。”
  三
  老王是老郝的铁哥们,派出所里不管谁到镇上开展工作,都会到老王家唠会儿嗑,喝杯水,吃口饭。话说老王家的位置也好,正挨着铁路右边的那个灯柱,这几年老王跑货运出租,把大门边的仓房改成了车库,高大的院门显得分外气派。
  敲了没几下,老王就把门打开了,“郝所,咋晚上来了?”老王对老郝满是尊敬。
  “谁让你们不消停。”老郝回手指了指铁路上的横幅,然后推门进了老王的院子。老王眯着眼朝铁路线上望了望,估计没看到什么,一脸疑惑地进了院子。
  老王家的院子是一个典型的东北院落,狭长的走廊里堆满了冬天没有烧完的木柴,角落里的鸡笼外落着一地鸡毛,散发着奇怪的味道。
  “郝所,这事你们得走访一阵吧?”老王把茶水斟满,慢慢悠悠地说,“也算你和小张好口福,我刚宰了一只小母鸡,想冻上给我家老二送去,正好给你俩留下一半,炖个榛蘑吃,你俩先去转。”说完就到灶台旁点火。
  小张看到老王引火用的是块红绸布,正想把老王拦住,老郝喊住了他:“小张,去镇东头红梅家买瓶好酒,再给咱俩买一大桶饮料,咱俩陪你王叔喝点。别要太甜的!”
  小张还想给老郝使个眼色,结果被老郝一把推了出去,“这郝叔,又翻他那花花肠子了,老觉着他那老一套能破案,破吧!证据都烧了,看你能唠出啥来!”小张在心里埋怨了老郝半天,晃晃悠悠地买酒去了。
  等小张回来,老郝已经走访完了周边的居民,小张也明白,老郝的走访完全就是做做样子,还用啥走访啊,攻破老王不就啥都有了嘛!
  老郝端坐在沙发上,貌似全神贯注地看着电视里抗战题材的电视剧,左手却不停地翻转肩上的警灯,小张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直到小鸡炖蘑菇的香气弥漫了整个房间。
  老王拿围裙擦干净了手,“郝所,马上好了,咱俩晚上整点大老散?”
  “你的散酒留着吧,今天我值班,得喝饮料。”老郝摇了摇手,顺手把碗筷摆好,一抬头,8点刚过,这晚饭吃的是有点晚。
  四
  “来,喝一个啊,感谢王叔的招待!”老郝给自己斟满了饮料,对小张使了个眼色,“我说老王,我得说说你,”老郝夹起了一粒花生米,取下肩上的警灯塞进了衣服口袋,“你在这儿待着干啥!就去海拉尔呗,你家老二也在那儿。”   老王喝了一口白酒,“人老了就固执了,故土难离,再说了,我去那臭小子家住个屁啊!”老王右手挥了一下,手中的筷子差点打到小张。
  “别跟我唠这嗑,舍不得这大院子呗,这破玩意有啥用啊!啊?”老郝转过头,对着老王说。
  “是是是。”老王附和着,顺手把白酒干了。
  “是个屁!”老郝指挥着小张,“小张,把酒给你王叔满上。”
  老郝接着说:“王镇长都跟我说了,你算是个老顽固,市里规划在这里修条新公路,就你在这赖着不走,那王镇长不是你亲侄子吗?有你这么个叔可真倒霉!你说你拿这房子在海拉尔换个楼,多好啊!你守着这堆破烂干啥啊!”
  老郝喝了一大口饮料,继续说:“你看,这镇上还有人吗?要积极响应国家政策,从山沟里迁出来是扶贫搬迁的好政策。镇上的人都快搬完了,火车都两天一趟了!”
  老王明显有点喝醉了,激动地坐直了身子,“本来上午坐车去市里办事下午回来正好!非得改成两天一趟,非得让我们在那里住一宿!”
  看到老王说到了火车,老郝赶紧接过了话题:“那也不能拉横幅拦铁路啊!”
  “啥横幅啊?绑灯柱上的那个?”老王夹了一大筷子粉条,秃噜秃噜地吸进了嘴里。
  小张的眼一下亮了起来,现场的横幅并没有挂在灯柱上。只见老王用一口白酒顺下了粉条,“不知道哪个小兔崽子淘气,我去仓房找磨刀石的时候看见这横幅拉在线路上,这不瞎胡闹嘛!”老王放下了酒杯,然后指了指院子和灶台,“我就把绑横幅的铁丝卸下来,正好我的鸡笼坏了,需要铁丝。然后我扯了一点红绸子,点火使,把剩下的横幅顺着树林摆放了。”
  小张不可思议地看着老王,这话也太扯了,谁都能听出是瞎扯的。老王满不在乎,继续画蛇添足道:“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犊子,开这种玩笑!”
  老郝被老王气乐了,“老王,你说是哪个王八犊子?年轻人都进城了,剩下的老家伙里识字的有几个?这还不好查?”
  “管他是谁呢!”老王举起酒杯,“我就是知道也不能告诉你,整个镇子谁能告诉你?这火车为啥改成两天一趟?以前进城办事当天就能来回,现在非得住一天,不光拦横幅的有意见,我还有意见呢!郝所,我实话告诉你,我们就算知道是谁整的,也不能告诉你啊!”
  “对啊,明天火车就改成每日运行了,他可成了全镇的英雄了。”老郝苦笑着说道。
  “咋了?这横幅管用了?”
  “管个屁用!人家铁路调整了呗!好几天前就下电报了,正好明天恢复每日运行,赶巧了呗!”老郝叹了口气,“阴差阳错啊!”
  五
  坐在车里,小张有点沮丧,“郝叔,就这么完事了?”
  “那还能咋地?你不也说了,没啥后果啊!车也没停啊!”老郝点上了烟,“明天来整个沿线进行法制宣传吧。”
  警车穿行在草原上,小镇的灯火已经缩小成一个昏黄的豆点,公路左边的矮山像一条大狗似的趴在地上,山上的几颗松树依然绿得发黑,隐隐约约地站在夜色里。老郝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小张,你知道为啥只要信号楼打电话出警,我就带上一套多功能吗?”
  小张摇了摇头,没插话,老郝就打开了话匣子。
  “那得有十五六年了吧!不是开春就是秋天。信号楼来电话说司机发现路基上好像躺着个人,但没影响行车。我就觉得没啥事,当时的所长姓岳,非要去。就像今天我非要去一样。”
  小张附和着笑了笑,知道郝叔是在教育他。
  “可不是拿话点你啊,小张!”老郝开玩笑似的说道,“你说万一是个醉鬼呢?到地方一看,还真不是醉鬼,那人斜躺在道砟上,头上的血都结痂了,从胸口到脚都是泥,也分不清衣服本身的顏色,不知道是失血过多还是冻的,意识有点模糊。”
  “我和岳所一看,受伤程度也不像火车撞的,问他啥他都晃脑袋,给他点上烟他就说冷,正好旁边有个破军大衣,就给他披上了,缓了半天才说是公路上的大车给撞的。你也知道卓山那地方,那铁道离公路200多米远呢,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我们打了120,还给他出了医药费,那小子倒是仗义,还把我们垫的钱还了,所以也不是啥事都能有个果,就像你说的,不影响行车就行呗!”
  小张的脑子有点没转过来,思路没跟着老郝回到眼前的案子里,“郝叔,你救的那个人,得老感谢你了吧!”
  “那可不是!要不他能把家里养的小母鸡炖给你吃?”郝爱党颇为得意地点了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车里的烟雾顿时弥漫起来。老郝忘了关肩上的警灯,烟雾在红蓝色的灯光映衬下,隐约勾勒出老郝的轮廓,像极了一副印象派的油画。
  如此普通,却那么伟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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