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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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假若没有民生街17号杀人埋尸案的现场,或许你们不会知道这样一个故事,更不会有这么多的人,会突然关注民生街17号这个冷清而孤寂的百年院落。
  我要讲述的这些往事,已被岁月的尘埃浇铸成久远的历史,如同民生街这条被碾压了一百多年的街道。
  我真心请你们原谅,因为我的讲述不仅惊扰了你们平静的生活,还将你们拖进一片幽深的记忆沼泽,穿过黑暗和泥泞,在迷乱的时空隧道里,寻找那些早已被时光覆盖的记忆碎片……
  “还会有人记得她吗?”
  “我相信,一定有人记得!”

第一章 女法医


  天刚亮,奶牛场门前已停满了警车。
  D区公安分局当天的报警记录是这样的:2018年10月12日6点45分,D区Z镇一家私人奶牛养殖场内,饲养员杜金生在饲料库装运草料过程中,发现饲料垛里有一来历不明的人头骨……
  奶牛场的位置有些偏僻,手机导航显示,从刑科所到奶牛场的最近距离约二十六公里。袁晓媛驾驶警车挣扎出拥堵的市区,终于上了外环。一夜的秋雨,浸透了远近的树木和空旷的田野,外环路上,不时有大货车呼啸而过。
  警车从湿滑反光的柏油路拐进一条狭窄的乡村土路,前方的路面越来越泥泞。袁晓媛看着土路上那些杂乱的车辙:“应该快到了。”
  “我说姐啊,能开慢点儿不?晃得我快吐了……”坐在副驾驶的法医高波将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一手举着矿泉水瓶,一手抓着上方扶手,身体上下左右剧烈摇晃着,腮帮子还一鼓一鼓的。
  “再坚持一下,还有最后三公里。”袁晓媛无视他的痛苦,警车速度丝毫不减,沿着七扭八歪的车辙,在泥地上摇摆颠簸。
  奶牛场里站着几个警察,他们是先期到达的D区属地派出所的出警民警,零星地分散站在隔离带之外,注视着一位刑警领着两位法医,在细雨中走进了光线昏暗的库房。
  现场情况与110报警记录完全一致——饲料库的一个昏暗角落里,细碎的玉米秸上,有一个完整的头骨。高波端起照相机在不同角度拍摄,已穿好勘检服的袁晓媛站在几米之外,环视着四周。
  饲料库很空旷,几百个白色编织袋整齐地摞成垛子,空气中弥漫着特有的草香味。先期赶到的属地刑警介绍说,中心现场仍保持着原状,他们已在饲料库周边搜寻了一遍,没有发现与骷髅头骨相关的可疑物证。
  头骨非常完整,只是表面上沾满了黑褐色的污渍和腐败的草叶,喉部及后枕部有不规则的切口,显然是某种锐器切割后形成的。
  饲养员老杜早上喂牛,拽动高处的一袋饲料时,这东西突然从上面掉下来,先是砸了他的肩膀,之后滚落到地面上。奶牛场每天饲料的消耗量很大,饲料补充的频率也很高,这些被粉碎的麦秸和玉米秆,都是经加工厂打包封口后转运至此的。
  袁晓媛目测眼前这个饲料垛,高度为一米八左右。她俯下身,借着手电光仔细观察骷髅头骨外表凹凸部位那些深褐色的污垢,用镊子轻轻取下一缕,在放大镜下仔细观察了许久,又轻轻捏了捏,有明显的湿度,应该是绿藻一类的植物。
  外面的秋雨仍没有停歇。除去库房大门经常敞开之外,库房顶棚的防漏遮挡性非常好,可以排除漏雨的可能。这样看来,这些带有明显湿度的绿藻应该来自外面某个水塘或是沟渠,也就是说,骷髅头骨是从外面带进来的,而且时间不长。
  “已经查清楚了,这个东西是野狗从外面叼进来的。”库房门口突然传来男人洪亮的声音,随即,一个披着雨衣的矮胖身影走了进来,“大门口装着摄像头呢,具体时间是昨天晚上23点12分。”
  逆光中的轮廓在隔离线外停住脚,三十出头、娃娃脸、高平头,是刑侦局大案队的探长王铮。刑侦局大案队负责全市命案和重特大案件的侦破,袁晓媛与这位敦实的刑警常在凶案现场碰面。
  “大法医好!”王铮总是这么称呼袁晓媛。
  “总是跟小神探一起出现场,就像老天故意安排好似的。”袁晓媛的话引来远处人们的一阵窃笑。
  “神探咱可不敢当啊,虽然小。”王铮冲着袁晓媛双手作揖,笑脸将眼睛挤成了一条缝儿。
  饲料库逐渐安静下来,角落里不时传来秋虫的低鸣。袁晓媛举着手电筒,指导高波提取骷髅头骨上的附着物,小心翼翼地装进几个物证袋里。
  看过高波画的现场勘验图,袁晓媛来到院子里。奶牛场位于郊外的一片荒野之上,占地约有十几亩,四周用木栏和铁丝网圈起来,形成一个不很规则的四边形。奶牛场的北面建有四间简易板房,东边是一个三百多平米的草料库,西边是半封闭的奶牛圈,三十几头黑白相间的荷兰奶牛或站或卧,微闭着双眼,陶醉地咀嚼着草料。
  站在歪歪扭扭的木栅栏门前朝远处眺望,一条坑洼不平的土路两侧都是杂草丛生的开阔地,盐碱化严重的土丘高低起伏,倒伏着成片的乱石。肆意蔓延的蒿草丛内,各种被丢弃的建筑材料时隐时现。奶牛场往北千米之外,是一条东西方向的高架桥。站在奶牛场的院子里,可以清楚地看到高架桥上来往的车辆。距高架桥不远,一台深黄色的挖掘机孤零零地静立在荒野之上……
  探长王铮带着大案队刑警及屬地派出所的十几位民警,将奶牛场内外及附近的沟渠、涵洞、废弃的水泥管甚至每个沟沟坎坎,地毯式搜了几个来回,也没找到那条黑狗的踪影。
  “大早晨就遇到这么个东西,真他娘晦气!当初就不该收留这家伙。”
  奶牛场的板房里,袁晓媛正询问饲养员老杜。奶牛场的位置很偏僻,除去运送饲料的货车,一般少有人来。那条黑狗是半年前自己溜达进奶牛场的,到处搜寻残羹剩饭,要么就是躲到饲料库房里睡觉。它的出没时间比较固定,基本是踏夜而来,黎明即去,不惊不扰,与员工相处得倒是很融洽。   摄像头的记录表明,半夜时分,黑狗衔着白花花的骷髅头骨进了库房,根据其兴奋程度不难看出,它是将此物作为稀罕宝贝带进来的。袁晓媛测量了头骨的尺寸以及牙齿磨痕,得出初步结论:死者为女性,年龄在二十至四十岁之间,死亡原因系头部遭钝器重击。
  “现场物证先不要动,马上打电话把警犬调过来!”一个穿黑色休闲装的高个子男人站在饲料仓库门前,大声对大案队队长胡小光说。
  这个发号施令的男人是刑侦局副局长焦正义。五十五岁的焦副局长,长脸平头,大眼浓眉,曾经是省篮球队的前锋,一米九的身高鹤立鸡群。他是一个小时前从市局座谈会现场匆匆赶来的。
  雨还在下。一条威猛的德牧低着头,在水沟和杂草丛中上蹿下跳,时缓时急地搜寻着。十几个藏蓝色的身影,在细雨中缓缓朝前移动……
  这是袁晓媛第一次跟随刑警在现场进行实地搜寻。这本是大案队刑警们的差事,但以前袁晓媛从没参与过这样的行动,加上对物证来源的好奇,她让高波暂时留在现场,自己则穿上藏蓝色的雨衣,跟随焦副局长一起走进了泥泞的旷野。
  焦副局长撑着伞走在前面,待袁晓媛靠近,他压低声音问:“小袁啊,我听郑所长说,前几天,你向所里交了份辞职报告?怎么回事?工作不顺心吗?”
  刑科所归刑侦局领导,焦正义不仅是袁晓媛的上级,也曾是袁晓媛的丈夫肖锋的老领导。
  说起来,袁晓媛初次与这位大个子局长打交道,还是十一年前。当时,焦副局长还是市局团委的宣教科长,因为在市中心的文化街路边违章停放警车,被在派出所实习的袁晓媛贴过一张罚单。火冒三丈的焦科长带着部下肖锋找到派出所理论,却被伶牙俐齿的袁晓媛给数落了一通……
  后来,袁晓媛嫁给了焦副局长当年的部下、市警察博物馆筹备办公室主任肖锋。在婚礼上,焦副局长不仅是他俩的证婚人,还以介绍人的身份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虽然事先他对他们的爱情故事毫不知情。
  世事难料。冥冥之中,有些机缘巧合,似乎上天早已安排好了。
  听了上司的发问,袁晓媛从雨帽中露出半个脸:“焦局,我工作一直很开心啊!只是对未来的安排,我又有了新的想法……”
  “得了,咱们之间就不用藏着盖着了!如果是工作环境有压力或是有什么其他想法,你说出来,局里可以考虑调整。”
  “您说的这些真的不存在,我讲的是实话!”
  “辞职可是大事,你是公安世家,各方面都得考虑周全。最近局里事情比较多,估计局党委要开会进行专门研究。”
  “领导放心,辞职的事我已经考虑很久了。当然,我妈、我外婆还有肖锋都有些顾虑,但他们还是尊重我的个人选择。”
  “既然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只是觉得你离开咱们这个队伍,实在有点儿可惜啊!”焦副局长叹息一声。
  袁晓媛抬起头,用力吐出一口长气,继续大步朝前走,手里的树枝扫过一片湿漉漉的杂草。
  从市局警犬队调来的那条叫“金刚”的警犬,循着气味兴奋地一路追逐,很快就将搜索队伍引到距奶牛场两公里之外高架桥附近的一片废墟。这里曾是某企业的厂房,整体占地三十多亩,如今地面建筑基本清理干净,机器设备早已拆走,只留下大片的水泥基座和各种管道支架。
  距厂房废墟不远处是一条废弃的污水渠,旁边的空地上停着一台挖掘机和一台铲车。追踪至此,之前还兴奋不已的“金刚”突然停下了,在污水渠前茫然地徘徊着,喉咙里不时发出焦躁的低鸣。
  污水渠宽约六七米,大部分被杂草和芦苇覆盖,一条新开掘出来的渠道向远处延伸,两侧堆积着如山的污泥和垃圾。挖掘机和铲车清理的应该就是这条污水渠,只是不知何故,临时停工了。
  焦副局长问戴眼镜的派出所副所长:“这是你们所的管界,跟我们说说这儿的情况吧。”
  副所長尴尬地笑了,不停地用手扶眼镜:“我是一个月前从局里调来的,对整个辖区的情况还在熟悉之中……”
  “那赶紧找个熟悉情况的民警过来。”焦副局长一眼瞥见袁晓媛伸出一只脚,朝水渠堤坡下试探着,“慢点儿!袁法医有什么想法吗?”
  “我想采点儿水样带回去。”袁晓媛收住脚。
  “你等等。”焦副局长抬手示意站在对岸的王铮,“王探长,你代劳一下吧!”


  三天以后,对奶牛场骷髅头骨案的调查有了初步进展。
  现场研判会是下午两点开始的,专案组的几路刑警都聚拢在一起。会议开始前,焦副局长先宣读了一份舆情通报——D区奶牛场出事的照片被人偷偷传到了互联网上,照片上可以看到奶牛场外的几辆警车和穿着雨衣的警察,文字提示大意是说这里八成发生了命案,不然不会来这么多警察。
  显然,这是某路人的随手拍,虽然只是案发现场的外景以及对案件的臆测,但自媒体的传播速度实在太快,奶牛场出了人命的消息迅速在坊间传播开来。市局网安部门转来的最新舆情简报上,有市政府及市公安局相关领导的批示,大致意思基本相同,核心就是抓紧破案,安定民心。
  破案没有任何头绪,压力却先到了。焦正义眉头紧锁,认真听着刑警们的发言。
  经鉴定,骷髅头骨上的附着物与废弃厂房外污水渠内提取的水样微生物构成完全相同,可以认定黑狗叼来的骷髅头骨就来自此处,只是具体时间尚无法确定。水渠最深处为一米,污水中含有大量工业酸性废水成分。这片厂房曾分属两家工厂,分别是一家染整厂和一家自行车零部件外加工厂。因长期排放污水,致使地下水遭污染,2011年4月,两家工厂被同时勒令关停,并处以高额罚款。
  刑警们认为,在确认被害者身份的同时,还要搞清楚两个问题:一是骷髅的形成时间,二是凶手为什么将死者头颅抛在污水渠内。
  关于骷髅的形成时间,袁晓媛结合实验室里的鉴定结论作出说明:头颅基本白骨化,残留组织几乎找不到,这应该是水渠内的强酸性物质长期浸泡所致,推断最少应在五年以上。此地空旷僻静,不熟悉环境的外来者是不会贸然来这里的,换句话说,外来者无法知晓此地还有一条污水渠。将死者头颅抛弃在污水渠内,足以说明凶手对附近的环境非常熟悉。   那么,凶手为什么会选择这个地方抛弃被害者的头颅呢?关于这一点,刑警们的分歧就比较大了:一部分人认为,既然被害者的头颅被抛在污水渠内,很可能与这两家企业的员工有关,应先从两家企业的员工开始排查;另一种观点则是,当时两家工厂都在偷偷往水渠内排工业废水,应首先确定骷髅头骨的准确来源。
  工厂关闭前,这两家企业共有三百多名工人,少数是附近村镇的当地人,大部分都是从川陕农村招来的。工厂关闭后,员工们都另谋出路了。据曾在两家工厂打工的几个当地人反映,这两条排污管会不定期地清理疏通,将一颗人头扔进污水渠里,很容易被人发现。另外,污水渠内时常有流动的废水,头颅之所以没有被冲走,可能是在管道的某处被卡住了。
  研判会接近尾声时,袁晓媛的手机收到一条信息,她站起身,凑到焦副局长身边低语:“对骷髅头骨的勘检有了新发现,死者的一颗上尖牙是后补种的全瓷牙。”
  这是正在实验室里检验头骨的法医高波刚刚发现的。这个发现是意外也是惊喜——若干年前,能花钱量身定制一颗价格不菲的烤瓷牙,说明死者生前的经济状况不错,应该不是普通的打工者。
  很快,这颗全瓷牙的照片被投放到大屏幕上,与会众人的精神不禁为之一振。


  三十四歲的袁晓媛是一年前才当上新娘的。袁晓媛长相谈不上出众,但一米七五的身高和匀称的身材,弥补了瘦长脸和细眉细眼的不足。另外,她时尚前卫的衣着打扮,看起来要比同龄女性年轻很多。在生活理念和处世方式上,袁晓媛总是给人无拘无束的印象,如她的身高和穿着,无论走到哪儿,时常惹来许多好奇的目光。
  十年前,拿着北医大研究生的学历证书,她回到天津当了一名法医。回故乡从警,是她外婆的建议。为此,她忍痛放弃了在北京一家央企药物研究所就职的机会,还有大学的初恋男友。
  袁晓媛的外公李建功是山东老解放区的进城干部,上世纪五十年代曾任市公安局副局长,外婆陈冀平在市外联办的副局级岗位上离休;母亲李菲退休前是一家银行的职员,父亲袁和平也是一位刑警。遗憾的是,袁晓媛三岁那年,父亲去山西外调取证,深夜在山路上翻车殉职,时年三十四岁。
  偶尔翻开影集,看到父亲抱着她站在公园湖心岛柳树下的合影,年轻的父亲身材高大,干练帅气——袁晓媛对父亲的印象全都来自这张照片,而在她的记忆深处,父亲的面容永远是模糊的。选择当法医,她承认有父辈的影响。但是,擅长油画、痴迷于侦探推理、喜欢户外运动,也是她走进法医行列的初心和动力。
  四十岁的肖锋是二婚。前妻到国外进修,没多久,他就“被”离婚了,算是那个年代老掉牙的套路。
  十一年前,肖锋还是市公安局团委的一名干部。一天上午,焦科长开车带着他去鼓楼的文化市场采买笔墨纸砚——准备迎接市书协来局里慰问的几位著名书画家。焦科长将警车停在市场门口的道边,等拎着东西出来一瞧,焦科长就火了——警车雨刮器上别着一张违章停车处罚单。
  焦科长过去是这个辖区的交警中队长,对路面有种与生俱来的自信和霸道。他打电话一扫听,原来罚单不是附近的巡查交警贴的,而是鼓楼西街派出所警务站贴的。焦科长伸手扯下罚单,带着肖锋直奔派出所。
  派出所值班室里有两个男警和一个女警,焦科长闯进来,举着警官证和罚单大声问:“我们是市局的,这张罚单是谁贴的?”
  半天没人应答。但三人的表情说明,这张罚单肯定与他们有关。
  见对方一声不吭,焦科长的气势更猛了:“查处路面违章是鼓楼交警中队的事,谁给你们派出所的权力乱贴罚单?看不见那是市局的牌照吗?你们所领导谁在家?”
  从年龄和肩上挂的警衔看,三人都是实习新警。两个男警哑口无言地站在原地,神情惶恐,那个高个儿女警却神态自若,伸手拿过焦科长手里的警官证,挑着眉毛,正反面仔细端详。
  此举让焦科长更加气愤,一把抢过警官证:“如果看不懂,我教你怎么识别真假。”
  女警目光如电,盯着焦科长的脸,平静地说:“你现在是不是感觉自己特牛逼?”
  一句话顿时把焦科长砸蒙了,他指着女警吼道:“你叫什么名字?”
  两个男警怕事情闹大,赶紧上前劝解道歉。那女警扭头冲他们吼道:“一边儿呆着去!”随后,又转向焦科长,“你听清楚了,本小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袁晓媛,鼓楼西街派出所第一警务站实习民警。我告诉你,我们贴违章罚单有市交警总队监察室的授权。道边儿上明明竖着禁停标志,你要是不色盲,那就是故意的!你身为市局干部,故意在闹市区违规停车,还是警车,执法犯法,丝毫不注意警察形象,今天给你贴罚单算是客气的!”
  焦科长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你……你敢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吗?”
  女警冷笑:“好话不说二遍。”
  事情虽然最终得到了解决,但焦科长那天盛气凌人的市局领导造型,被这个叫袁晓媛的实习女警砸得稀巴烂……
  这是袁晓媛与肖锋的第一次照面,不过主角是焦科长和袁晓媛,肖锋只是在背景里,一点儿不显眼。肖锋与袁晓媛的爱情故事,发生在三年前。
  为了推进市警察博物馆的建设步伐,市局任命擅长写作的肖锋担任市警察博物馆筹备办公室主任。公安文史资料和藏品的收集整理,是一个庞大而繁琐的工程。大到一个外观酷似打谷机的四轮消防灭火器,小的如一本民国十一年出版的《刑事法令》,或是一顶1951年的绿色大檐帽、一个泛白的布制公安胸章,随便拿出一件,都是中国公安发展进程中的一个记忆符号。
  博物馆的工作人员磨破嘴皮子,从离退休老警察家的箱底儿淘来这些宝贝,汇集在警察博物馆,化身为馆藏文物,摆放在展柜里,向参观者们讲述各自的历史过往。最初的文物征集阶段,任务繁杂,工作量大,肖锋向市局领导建议,从直属单位临时抽调了十几个民警帮忙。
  报到的当天,办公室召集借调人员开会,主持会议的肖锋一眼就认出了坐在角落里低头摆弄手机的袁晓媛。待散会之后,肖锋喊住她:“你还认识我吗?”   袁晓媛摇头。肖锋提起当年在鼓楼大街给警车贴罚单的事,袁晓媛歪着脑袋仔细端详肖锋,细长的眼睛突然睁大了:“你就是那个市局领导的司机?天啊,我今天可是自投罗网啊!”
  其实,袁晓媛是“被”借调的。起因是她替一位叫叶子的女法医说了几句公道话,与某位领导发生了冲突,冲动之下,问候了那位领导的妈。她死活不给领导道歉,为了平息这个矛盾,只得把她临时“借”了出来。不过,肖锋倒是特别感谢那位领导,否则他不可能遇上袁晓媛。
  袁晓媛初来警察博物馆,在工作安排上,肖锋是有私心的——将她留在办公室当内勤。袁晓媛的主要工作是负责资料的统计整理,把收集来的文物资料进行编号登记归档。两人在一个办公室,自然就有了接触的机会。
  肖锋在大学读的是历史专业,工作之外,他最大的爱好是文学创作。近几年,在一些省市文学期刊上,偶尔能见到他的警察题材侦探推理小说。
  起初肖锋跟袁晓媛谈文学,轻视了袁晓媛的知识面和阅读量,没几个回合,肖锋就暗自汗颜了。袁晓媛是地道的侦探小说发烧友,从爱伦·坡的《泄密的心》,到岛田庄司的本格派和松本清张的社会派,分析得有理有据,头头是道。看了肖锋的小说之后,她直言不讳地点评:“模式化痕迹太重了!写警察追踪犯罪嫌疑人,警车啊,枪械啊,警犬啊,看着倒真是热闹,为什么非要重点突出公安的职业优势,却忽视了人性深处的开掘?可千万别低估了读者的审美和智商哦!”
  他们的话题也涉及袁晓媛的法医专业。袁晓媛绘声绘色地讲述她亲历的那些凶案现场,肖锋用心倾听,后来干脆拿出了笔记本。半年后,他根据袁晓媛讲述的一个情杀现场创作的短篇小说《隐匿之恶》在一家文学期刊发表,反响相当不错。
  警察博物馆收集的藏品中,有相当一部分来自私人,五花八门什么都有。袁晓媛对警察博物馆最大的贡献,就是建立起一个完善的档案资料库,所有展品登记分类后拍照,清清楚楚,每个细节都无懈可击。
  借调工作结束,两人的关系也基本确定。袁晓媛回到了刑科所,正赶上焦副局长走马上任。看着主席台上端坐的大个子局长,袁晓媛给肖锋发微信:“妈呀!生活真是太神奇了,怎么跟变魔术似的!”


  周末上午,袁晓媛拎着水果去看母亲和外婆。
  “这么长时间不露面,你到底有多忙啊?”开门的是袁晓媛的母亲李菲。李菲退休前是一家银行的工会主席,六十八岁了,仍保持着清瘦的体态,短发之下,一双明亮的眸子平静温和,一身合体的居家服,显得要比实际年龄年轻很多。
  “除了现场就是实验室,累得我快散架了!”袁晓媛麻利地换上拖鞋,径直走进厨房,打开冰箱门找饮料。
  这里是外婆陈冀平的家,也是袁晓媛的成长之地。房子位于市区中心地带,三层小洋楼很有年代感,从阳面推开临街的窗户,可以看到附近几幢民国高官住过的院落。
  这幢小楼建于1923年,曾是一位著名京剧泰斗的私宅。天津解放后,房子产权归属政府,组织上按级别分配给三位局级领导居住。1951年,时任市公安局副局长李建功与陈冀平结婚后,就搬到了這里。1964年,四十八岁的李建功从破案现场回家,洗澡时突发心脏病,死在自家的浴缸里。
  似乎是某种宿命,外公猝死,多年之后,袁晓媛的父亲袁和平出差途中翻了车。父亲去世不久,袁晓媛随母亲搬到外婆家。她不喜欢这种木板地的老房子,不喜欢黑漆漆的实木门窗,被拆改后的楼梯间光线昏暗,总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感。
  让她最不能忍受的还是外婆对她严格的约束。上初中时,很多同学羡慕她是高干后代,袁晓媛却说:“我感觉自己像被圈养的狼。”
  放学不允许她随意外出,更不允许她与附近大院里的同龄孩子们玩儿;每天规定要背诵一定数量的英文单词,或是完成几页书法。她的一举一动,时刻在外婆的注视之下,甚至连心中的无数小秘密,外婆也能一眼看穿,让她感觉自己毫无遮挡。
  三年前,老人下楼时不慎摔倒,股骨受损严重,从此行动不便,必须借助拐杖和轮椅。
  此刻,九十五岁的陈冀平坐在轮椅上,就用这种目光看着她。袁晓媛从小就对外婆的那双眼睛有种莫名的畏惧,哪怕没犯错,在外婆目光的注视下,她也有一种负罪感。
  袁晓媛张开双臂,跑过去拥抱外婆:“您是不是想我啦?”
  “想啊!你就是不来看看我,我还有重要的事想跟你谈呢!”老人扶了扶花镜,表情严肃,凹陷的双眸目光炯炯。
  袁晓媛知道外婆要跟她谈的是什么——她辞职的事,遭到了母亲与外婆的强烈反对。
  陈冀平年轻时在天津从事过地下工作,解放后成为最早的一批公安预审员,后来在运动中受到冲击,离开了公安队伍。袁晓媛在公安系统工作了近十二年,见识过各种奇葩的公安同行,但外婆那双仿佛能穿云破雾的眼睛永远是独一无二的,无人能及。
  三代人坐在客厅里,闲话没几句就聊完了,很快进入了正题。“你辞职的事,为什么不事先征求我们的意见呢?为什么向组织递交了辞职信之后才通知我们?先斩后奏,还讲不讲尊重呢?”
  面对外婆连续的责问,袁晓媛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一个月前,她提交辞职信之后打电话告诉母亲,母亲的态度很明确——反对。不久,外婆的意见也反馈过来:做事不要冲动,辞职的理由要与家人当面说清楚。
  之后的一个月,袁晓媛寻找各种理由回避与外婆和母亲见面。母亲性格随和,解释清楚应该没问题,但说服外婆,袁晓媛一点儿信心都没有。
  “我觉得辞职也不是什么坏事,我才三十多岁,拓展一下未来发展的空间嘛。我这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袁晓媛说。
  “这些都不是理由。公安局哪里对不住你?党和国家花钱培养你成为法医,现在正是需要你的时候,说辞职就辞职,你这是忘恩负义!”陈冀平边说边用手拍着轮椅扶手。
  李菲的考虑更带烟火气:“我也是不理解,法医工作虽说辛苦一点儿,但这是你一辈子的饭碗啊!公务员的待遇和社会地位,多少人求之不得呢。你已经成家立业了,凡事要慎重,也不跟家里商量,随随便便就辞职,是不是太轻率了?”   “好吧,辞职的事,我没有事先征求你们的意见,是我的错,我可以给你们道歉。”袁晓媛叹了口气,“可是,我也希望你们能理解和尊重我个人的想法。”
  “个人选择必须以服从组织为前提,你是不是组织的人?你是不是公安子弟?”老太太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我们家三代人都穿过警服,你外公和你爸爸都是穿着警服死的,你不能给我们公安世家的牌子抹黑!”
  “怎么是抹黑呢?我辞职后选择的单位是药物研究所,我的专业也适合在这个领域里发展。研发新药物,给千百万患者解除病痛,请问这有什么错吗?”袁晓媛也有些激动。
  李菲知道女儿的倔强,担心她说出过激的话,把老太太气出个好歹,赶紧话里话外点她:“老太太这么大年纪了还要替你操心,你是不是翅膀硬了,连长辈的话也听不进去了?”
  屋子里的气氛愈发沉闷,三个女人暂时都不说话了,只有屋角儿落地钟的钟摆发出咔咔的声响。袁晓媛侧着脸,端详着对面墙上挂着的那幅放大的彩色老照片,照片上身穿草绿色制服的男女,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初的外公与外婆。
  “辞职信上级有没有批复?”陈冀平盯着茶几上的水果。
  “还没有呢,不过局党委最近要开会研究了。”此话出口,袁晓媛突然有些后悔。真不该把辞职的进展说出来——她从外婆犀利的眼神里,捕捉到了某种让她不安的东西。

第二章 全瓷牙


  奶牛场骷髅头骨案的调查工作已经进行了一个月,被害者的身份仍没有查清。刑侦局大案队二十五名刑警加上临时抽调的D区分局二十多位刑警,依据袁晓媛拿出的初步勘检结果,以案发地为核心走访调查,逐渐扩大搜寻范围。
  组织规模如此庞大的专案队伍,是近年来比较少见的,可见上层对此案的重视程度。专案组成员兵分三路:首先是围绕被害者那颗全瓷牙,摸排全市所有的牙科医院及口腔整型医院,“以牙找人”;另外,派员梳理两家企业停工前的生产情况、所有员工的去向及目前状况;最后,则是围绕排污渠现场和两家企业的排污管道,还原骷颅头骨最初的位置。
  焦副局长对自己的排兵布阵还是比较满意的。他强调,阵型再完美,也需要每位调查人员对细节的把握,忽略任何一个疑点,都可能导致整个案件前功尽弃。因此,对发现的每个可疑环节都要查清查实,谁疏忽大意遗漏了线索,将会严肃追责!
  十天后,胡小光带领的第三组对污水渠现场的调查有了初步进展。在一名当年参与施工的工人的帮助下,他们找到了连接污水渠的地下排污管道,这也是环保部门当初调查地下水遭污染、勒令企业关停的主要依据。
  这段暗藏于地下的涵洞被茂密的杂草和芦苇掩盖,涵洞口焊有几道稀疏的铁篦。凶手在厂区的某个地方将死者头颅丢进排污管内,被污水冲到洞口,卡在洞口的铁篦后面,经过多年的腐蚀性废水冲刷形成骷髅。在最近的污水渠平整过程中,挖掘机挖塌了洞口,骷髅头骨与污泥一起被铲车推到水渠边儿,又随着泥水滚落到水渠内。
  两家企业的排污管道都直通这个地下涵洞,凶手究竟是在哪个厂区抛弃死者头颅的呢?这一点尚无法确认。
  另一路排查两家企业员工的工作也在进行中,但调查外省员工的进度异常缓慢,少数失联人员的情况,只能委托当地派出所核实。
  探长王铮的任务是“以牙找人”。王铮有过拔掉一颗智齿的经历,那还是刚当警察不久的事。不过,对于全瓷牙,他完全没有概念。
  “这颗全瓷牙的工艺相当不错啊!”在市内一家颇有名气的牙科整型医院,一位四十多岁的女牙医说。
  “换这样一颗牙大概要多少钱?”王铮问。
  “这个不好说。过去费用是比较高的,而且收费乱象也很严重,最近业内的收费标准基本统一了。”女牙医用放大镜反复端详这颗牙齿,“全瓷牙是最近这些年才盛行起来的,不同的医院,制作工艺还是有区别的。烤瓷牙里面含有金属,舒适感稍差,但价格稍便宜一点儿。经济条件好的患者大部分会选择全瓷牙,现在种这样一颗全瓷牙,估计各种费用在八千到一万元吧。”
  王铮问了一个重要问题:“您能确定这颗牙是哪家医院制作的吗?”
  “这个确定不了。不过我感觉,这颗牙不是国内生产的,像是进口的。你看,这颗牙齿内侧有一个字母H。”女牙医从书柜里取出一本厚厚的资料,快速翻阅片刻,指着一张牙齿图片,“就是这种全瓷牙,看看跟你拿的这颗是不是一样啊?”
  “真是一模一样啊!”借助放大镜仔细对比后,王铮始终眯缝的眼睛全睁开了。
  最终得到确认,这颗全瓷牙为德国定制。目前全市多家医院都有定制此类牙齿的业务,但倒推至十年前,全市仅有两家牙齿整型医院有此类业务。
  探长王铮发现的这个重要线索,让焦副局长倍感振奋。不过,他也有疑问:“可是,也不能排除是死者生前在外省市定制的啊。”
  “可以排除。国外定制的全瓷牙都有批号和商家名称,我们根据海关进口税单上的批号查到了那家医院的下落,时间是2009年,收件方是一位姓黄的医生。”
  佳人整型医院坐落在市中心一条僻静的街道上。楼道两侧的墙上,悬挂着各种面部整型和有关女性营养美容的宣传海报。从医院簡介上得知,该院始建于2005年,最初是以牙齿整型为主,如今,业务范围已经拓展到女性面部整型和美容塑身。
  院长是位五十多岁的宁波人,说话慢条斯理:“您要找的牙齿整型科2013年就解散了,你们需要的那些资料,我们这儿是没有的。”看着刑警失落的表情,院长赶紧补充,“我可能没解释清楚。当年的口腔整型科是以团队方式与我们医院合作的,主治专家叫黄一珍,是德国留学的女博士。她属于技术投资方,所有治疗设备和人员都是她带来的。黄博士的团队从2008年开始对外开展业务,合同截止日期是2014年。因为她急于开辟新市场,我们双方协商之后,提前一年解除了合同。2013年,她的团队就离开天津去了上海。您要找的那些牙齿治疗档案,我想应该在黄博士那儿保存着。”   “怎么能找到黄博士呢?”王铮问。
  “我们的副院长与黄博士一直保持着联系。”说罢,院长拿起手机。


  早上七点,王铮与刑警岳航登上了天津开往上海的高铁。列车似白色的长龙,朝南飞速而下,被秋意点染的田野和村落,不时从窗外一闪而过。
  岳航是被临时抽调来的,此前,他属于专案组的第二路人马,负责对两家企业中高层人员的调查。岳航是王铮警院的同学,身材瘦长,皮肤白皙,脸上依然挂着学生时代的青涩。连续一个月的调查,让这个年轻刑警极度疲惫。他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这几天啊,哥儿几个都快累散架了。”
  王铮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排查两家企业员工的进度非常缓慢,尤其是外省人员,流动性很强,大部分人都更换了通联方式,加上少数死亡和失联的,他整天都处于疲于奔命的状态。
  岳航负责的四十多名被调查者中,首先被排除的是染整厂企业法人代表倪汉生。这个偷偷排放污水的企业家,在企业被关停一年后,于2012年6月11日在家中服安眠药自杀。据死者妹妹说,倪汉生背了三千多万的高息借贷,这应该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的妻女目前定居国外。
  警方要调查的不是倪汉生的自杀,而是企业运转期间曾在此工作过的员工。先后有三百三十名员工在染整厂工作,其中一百八十五人来自外省市。
  “被害人如果不是工廠的员工,我们这些活儿可就白折腾了。”岳航望着车窗外叹气。
  “即使不是,凶手与工厂也脱不了干系。再说,现在不是找到这颗牙了吗?但愿这颗牙能帮我们破局。”说完,王铮微闭双目,按下座椅的按钮,身子慢慢朝后仰靠下去……
  经过一夜的秋雨,眼前这条年代久远的街道上,逐渐褪去色彩的法国梧桐叶和灰色砖墙还挂着浓浓的水气。老街的建筑风格与天津的洋楼区很相像,应该都是百年前租界的产物,依侬牙科整型医院就开设在街道拐角处一幢两层楼的院子里。
  两位天津刑警在二楼的办公室见到了黄一珍博士。黄博士五十多岁,留着干练的短发,化着淡妆,鼻梁上架着无框眼镜,举止优雅端庄。昨天晚上,王铮提前与她通了电话,告知来意,目的是留给对方一些回忆和思考的时间。毕竟过去很多年了,突然让她从记忆中找出某年某月某个患者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女博士仔细看过王铮带来的那颗全瓷牙。“没错,这是我们口腔科当年从德国定制的。”
  这个答案,让王铮一直悬着的心落在了地上。他实在不想听对方说,对不起,这颗牙和我们医院没有关系。
  “那么,换这颗牙的那个女患者,您还记得不?”话一出口,王铮就意识到问得不合适——凭一颗多年前种的全瓷牙,怎么能让对方立刻想起某某患者呢?坐在一旁的岳航也忍不住朝王铮扫了一眼。
  女博士没有马上表态,她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个蓝色文件夹。“每一颗进口的牙齿,我们这儿都有记录,开头字母为H的,都是2009年从德国海德堡公司定制的。”女博士翻阅了几页,“种植这种H字头全瓷牙的客户共有一百二十六人,其中男性三十三人,女性九十三人;市场参考价为人民币一万一千元。”
  或许是这个行业的特殊习惯,黄博士一直称患者为客户,这让王铮感到浓郁的市场化味道。客户登记表上需填写姓名、性别、身份证号、手机号、工作单位和家庭地址,但很多人填写的内容并不完全,部分客户的家庭地址和工作单位都是空白。让王铮眼前一亮的是,从书写的字迹上看,每个客户的登记内容应该为本人亲笔。
  在九十三位女性客户中,年龄最大的七十二岁,最小的十七岁,年龄在二十至四十岁之间的共有八十五人。这些人在黄博士的印象中已经非常模糊了,尽管两位刑警费尽心思提示和引导,也未能唤醒她的点滴回忆。
  九十三位客户的名单被翻拍成照片,发给了专案组。经过初步调查,虽没有发现与被害者有关的信息,但缩小了侦查范围,毕竟,这九十三位女客户中,必定有一位就是被害者。
  晚上,王铮和岳航在下榻的快捷酒店附近找了一家经营上海菜的小餐馆,三十多平米的空间摆着五张餐桌,墙上贴满各种饮料的广告。餐馆里很冷清,老板是个南方女子,倦怠地坐在玻璃柜台后;一位精瘦的白发老者,面朝着墙,守着两碟小菜,缓缓喝着杯中的黄酒。
  两人在临窗的桌前坐下,点了冷热四个菜和四瓶啤酒。小里弄的街灯很亮,窗外不时有车辆和路人匆匆而过,两位昔日同窗边喝边聊。论酒量,岳航远不是王铮的对手,两瓶啤酒下肚脸就红了,见王铮依然面不改色,又让老板娘开了两瓶。
  “这么些人,得什么时候才能查出个结果啊!”岳航嚼着花生米,愁眉苦脸。
  “反正得逐个查实,最少三四天,多了就不好说了。你想啊,名单上客户登记的地址大部分在市郊,市中心住的没几个。住得这么分散,而且过了这么长时间了,还不一定能找到……”
  “那咱俩就在这儿干等啊?”
  “也不是干等。帮助黄博士继续回忆,她接触过那个被害者,这点是确定无疑的。”
  “我看黄博士回忆起来的可能性不大。”岳航拿出手机,浏览着那份客户名单,突然,他划动屏幕的手停住了,“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市中心?”


  因长期在腐蚀性废水中浸泡,从骷髅头骨中提取DNA没有成功,袁晓媛只得将样本送到北京,请公安部物证鉴定中心DNA实验室鉴定,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回音。同样没有回音的,是袁晓媛递交的那封辞职信。
  辞职信的大致内容是:本人十分感谢刑科所领导十余年来对我工作上的帮助和指导,让我得以在法医这个岗位上施展自己的专长,在实践中得到了历练和成长。本人现已成立家庭,外婆年事已高,母亲需要陪伴,加之年龄及身体状况,考虑到未来的人生发展和现实生活需求,不适合继续从事法医工作,请求局领导同意本人辞去现有职务,另谋新职。
  辞职信递交上去后,政治处主任特地找她谈话,劝她调整好心态,有困难可以向组织提出来。最后,领导还特批她一周休假,甚至许诺将她列为后备干部培养考察对象,准备年底竞聘法医室副主任的岗位。这些,都被袁晓媛婉言谢绝了。   与肖锋结婚前,袁晓媛就已联系好经济开发区一家央企生物研究所实验室助理研究员的职位,年薪三十万。推荐她的,是她当年的导师吴林博士。
  吴博士非常欣赏这个女弟子聪慧率真的性格,尤其是那种女孩儿身上少有的坚韧和自信。他挂帅的一个生物实验室招兵买马时,曾向她伸出橄榄枝。但那时袁晓媛刚走上法医岗位不久,正是激情澎湃、工作热情高涨的时候,所以,她婉言谢绝了恩师的好意。吴博士了解她的个性,尊重她的选择,但承诺,实验室的大门随时向她敞开。
  听说袁晓媛正式递交了辞职信,远在海南休假的吴博士立刻飞回天津,第一时间约弟子见面。吴博士详尽介绍了实验室项目的进展,以及她今后的具体工作安排,催促她抓紧办理辞职手续,及早来实验室报到。吴博士还告诉她,准备派她与另一个博士生到美国斯坦福大学实验室进修一年。
  刑科所所长郑连升得知袁晓媛去意已决,圆脸一下子拉长了:“让她等消息吧!”
  回去等消息,意味着领导对这件事的态度不积极,她要与从前一样,继续勘验现场、解剖尸体。袁晓媛耐着性子等消息,等了半个月,没有回音。袁晓媛上门催问,郑所长像刚想起似的说:“你这个事要报到局里研究啊。最近局里正在搞破案大会战,还是等战役结束后再说吧。”
  这天午饭前,袁晓媛突然接到郑所长打来的电话,讓她马上到他办公室去一趟。看来,那天与焦副局长在雨中的交谈有了结果。
  所长郑连升是临近退休的老警,圆脸大眼,鼻梁上架一副无框眼镜,用以遮挡日渐厚重的眼袋。这回,一向态度冷淡的郑所长语气异常温和:“下个月,老张、老王和老李都要退休回家抱孙子去了。一下子走了三位法医,法医室的人员实在是太紧张了。所里希望你能坚持到明年初,等基层实习的新法医回来上岗之后再办理辞职手续,怎么样?”
  袁晓媛的心一下子凉了,眼帘低垂,一言不发。
  郑所长语重心长:“你可是公安世家,外公是咱们的老前辈,外婆也曾是老公安,你爸生前还是我在警校的学长。目前,所里正是闹人荒的困难时期,希望你在关键时刻拿出公安后辈的奉献和担当来,再坚持半年。”
  袁晓媛紧抿着双唇,转过脸,望着窗外高架桥上飞驰而过的汽车。
  袁晓媛在所里是个颇有争议的人物,业务上无可挑剔,但人际关系却不如人意。比如曾在电话里问候政治处胡副主任的长辈,而且拒绝道歉,胡副主任下不来台,干脆调走了,闹得全所上下沸沸扬扬。再比如三十多岁了还不结婚,穿得花里胡哨,抽烟喝酒,还像男人似的开着大吉普;下了班经常召集几个男同事躲在办公室“斗地主”,然后跑到路边摊喝啤酒、吃烧烤……
  这哪里像个女法医的样子?简直就是在丢公安父辈们的脸。暗地里的这些议论,不仅把袁晓媛归为另类,甚至影响了她的职业发展,十来年间,与她一起入警的几位法医相继提升为各业务科室的副主任,而袁晓媛依然是个普通法医。
  袁晓媛与肖锋结婚后,周围人普遍以为,成家立业,这个老姑娘应该安稳下来了,起码处世方式会发生一些变化。谁想,婚后不久,她就送来一封辞职报告,让人大跌眼镜。这个女子显然是不甘于风平浪静生活的人,随时随地都要掀起一些波澜。
  郑所长起身踱到袁晓媛面前:“晓媛啊,按辈分,你该叫我声叔。算我这个当叔的求你帮个忙,再坚持半年,我保证绝不耽误你的前程。”
  “郑叔,您的意思我明白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袁晓媛再不乐意,也不能不给郑所长面子。况且,这番话某种程度上代表着局领导的态度——辞职可以,但目前人员紧张,不能批准。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袁晓媛划开屏幕,手机里传来焦副局长的声音:“小袁,赶紧到民生街17号院!”


  王铮无意间的一句“市中心”,点醒了对面的梦中人。
  在岳航的调查笔记上,有染整厂厂长倪汉生租住市中心民生街17号的记录。民生街17号的房主常年在国外居住,委托市内一家房产中介公司出租。房屋租赁用途显示为办公,租期从2008年到2013年,房租一分不差。这是岳航的调查结果。
  让岳航激动的是,当年这九十三位女客户中,有一个叫沈兰香的女子,她在客户登记上留下的家庭地址正是民生街17号。
  消息迅速传到天津,专案组很快查到了该女子的相关信息:沈兰香,女,户籍地河北衡水,身份证号……
  接下来的调查结果让刑警们迷惑了。如果沈兰香是那颗全瓷牙的主人,她应该早已不在人世,也就意味着户籍和身份证会被注销。可是,户籍数据库显示,此人的户口还在。
  经向当地派出所调查,该女子患有先天智障,十几年前,沈家已将女儿嫁给山里的一个牧羊人为妻。户籍照片上的沈兰香衣着简朴、圆脸短发、目光呆滞,毋庸置疑,该女子的身份被冒用了。
  沈兰香的户籍照片随即传到上海,两位刑警登门请黄博士进行辨认,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不过,民生街17号这个地址,终于唤醒了女博士的记忆。
  “三十多岁,个子不高,烫着短发,皮肤微黑,大眼睛,衣着很时尚,说普通话。”这是黄博士记忆中“沈兰香”的粗略印象。她还找出一张“沈兰香”当年的血型化验单,虽只有A型的记载,但对两个刑警来说却非常宝贵。
  黄博士还补充说:“她前后来过医院三次,其中有一次外面正下着雨,我就劝她在休息室坐一会儿,等雨停了再出去。那女人却拿出折叠伞,说没事,她就住在民生街。”
  王铮打开手机地图,从民生街17号到美容整形医院大约八百五十米。女博士的这段记忆应该是准确的。“她来医院,有没有人陪伴呢?”
  “没有,每次都是她自己来。这个女人不怎么爱说话,爱皱眉头,右眉骨上还有一道修补过的疤痕。”
  “很明显吗?”
  “因为是修补过的,不仔细看很难看出来,大约有一公分左右。我感觉,应该是她小时候留下的。”
  “她还跟您说过些什么没有,哪怕是一两句?”   “这个实在是想不起来啦……哦,对了,牙齿种好之后,临出门的时候,她嘴里嘟囔了一句:把势啊!”
  “把势?”
  “是啊,她这样夸我,我也感觉有点儿怪怪的呢!”
  通过黄博士的点滴回忆,这个神秘女人生前的大致轮廓逐渐被勾勒出来:三十多岁,留短发,身材不高,说普通话,花一万多元種植了一颗德国进口的全瓷牙,曾冒用一个智障女子的身份住在民生街17号。
  客户登记上显示,“沈兰香”来牙科医院的时间是2010年5月2日,正是染整厂干得风生水起的时候,这一年,倪汉生还当选了本区的“十大优秀民营企业家”。
  转天中午,两个刑警登上回津的高铁。
  三天来的工作成果,换来片刻的轻松。王铮惬意地靠在椅背上,欣赏着窗外的风景。“有个事我一直没搞懂,那女人临走时对黄博士说‘把势啊’是啥意思?”
  “行家的意思吧。”岳航低头翻着手机。
  “我感觉黄博士理解成贬义词了。”
  “什么贬义词,南方人听不懂北方话呗。把势是一种市井的形容,比如赶大车的、摔跤的、种地的,都可以叫把势,哦,还有打把势卖艺的。”
  “但牙科医生可不是打把势卖艺的,都过去十几年了,她依然记忆深刻,说明她对这句话从心里是不愿意接受的。”
  “所以黄博士理解偏了?”岳航不解,“你纠结这个有意义吗?”
  “就是有点儿想不通。这个女人住在民生街的别墅里,穿戴举止据黄博士说也算比较上档次的,夸人却用市井俚语,你不觉得奇怪吗?”
  “有什么奇怪的。一个被有钱人金屋藏娇的女人,能有多高的档次?”
  王铮闭目自语:“换颗牙万元以上,每个月房租九千……花这么多钱养的金丝雀,为什么要把她杀了,还把脑袋砍下来扔进排污渠?”
  “爱恨情仇呗。”岳航不以为然,“我虽然没破过这样的案子,可电影电视里这样的情节多了去了。”
  “如果是一部电视剧,我们连女主角的身份还没确定呢。”王铮微微叹了口气,“找不到DNA,唯一途径只有民生街17号了。”
  对此,岳航表示赞同:“我也是这样想。这个女人在17号住过,这幢院子里应该还有她的一些生活痕迹,周围的邻居们出来进去,不会对这个人没有印象。而且我有个预感,杀人分尸的第一现场,会不会就在民生街17号?”
  王铮的手机震动了一下,闪出一条胡小光发来的微信:“回津后,速来民生街17号!”

第三章 民生街17号


  民生街位于H区的西南边,规整的街道两侧,满是建筑风格与规模相似的院落。一百多年前,这里是意大利租界的一部分,如今已被改造成一条繁华的旅游商业街。
  为了突出历史特色,很多临街的商铺都是出售本地特色食品和文化旅游产品的,有些整幢的洋楼则被改造成豪华西餐厅。不过,再怎么改造,现代人也无法想象当年这条街是一种怎样的风景。天南海北的旅游者,只能通过餐厅墙上的老照片去体味那些久远的历史印记了。
  袁晓媛开车赶到民生街时,17号院门前停着四辆警车。街上出现这样的阵势,让附近的人们意识到这个院子里一定出了什么状况,街对面商铺里的几个男女自然而然凑到了一起,好奇地朝这边张望着。
  17号院是一幢临街的两层砖木小楼,地中海风情的建筑被米黄色的院墙紧紧环绕。院墙很高,高出了民生街上所有院落的围墙,路人即使站在街对面,视线也只能越过爬满绿藤的墙头,隐约看到小楼砖红色的坡顶。
  院门口右侧的墙上,挂着一块正方形的黄铜牌,上面工整地刻着“福建省闽兴茶叶协会驻津办事处”。黑色的铁门半开着,门后站着两个表情严肃的年轻辅警,袁晓媛亮明身份,一个辅警拉开铁门,伸手想帮她拎箱子,被袁晓媛谢绝了。
  与租界旧址的那些深宅大院比起来,17号院显得过于单薄。院子呈“凹”字形,面积约百十平米,西北角搭着长势茂盛的葡萄架,下面摆着一组石桌石凳。葡萄架上的葡萄早已被主人采摘干净,枯黄的败叶散落在石桌和水泥地面上。院子东边堆放着十几件各种造型的石雕和青铜器工艺品。
  一楼的台阶和进门的客厅里,站着十几个警方的人,穿制服的是属地派出所民警,穿便衣的是专案组的刑警。看到袁晓媛,站在楼梯口的胡小光迎上来:“高波他们在地下室呢。”
  “地下室?”
  17号院当下的主人,是这家驻津茶商协会的秘书长,一位五十多岁的福建男人。他向刑警出示了17号院的租赁合同,租赁时间从2016年2月至2021年2月。也就是说,他是倪汉生退租之后搬进17号院的。
  小楼共有大小六个房间,一楼的三间房子明显经过改造,分别是棋牌室、餐厅和会客厅;二楼则是两间卧室和一间书房。当天的值班法医高波与实习法医郑涛,是从楼上的卧室开始勘检的。
  两间卧室一间是主人的,另一间是临时客房。卧室的木地板泛着油亮的光泽,墙上涂着白色涂料。室内的家具都是新换的,除了两个当年打造在墙体上的老式壁柜。卧室旁是浴室,除了一个老式浴缸,配置也基本是全新的。
  高波将郑涛留在二楼,自己则来到一楼的地下室门前——刚来到此处,他就注意到了通往地下室的木门。地下室的门紧挨着楼梯,这也是租户唯一没有改造的地方,深棕色的木门上挂着一把黄灿灿的铜锁。
  “这是杂物间。因为搬运东西不方便,我们就一直没有清理,平时很少有人下来。”福建茶商让女办事员取来钥匙,打开铜锁。
  高波用力推开有些变形的木门,茶商将手伸向木门一侧的墙壁,拉了一下老式灯绳,头顶亮起一片昏黄的光。脚下是一道木楼梯,狭窄而陡峭,紧贴墙壁倾斜着伸向地下室的深处。高波打开勘查照明灯,只见楼梯和扶手上落满厚厚的灰尘,在强光下泛起一片灰白色。显然,这里平时很少有人光顾。
  他小心翼翼地顺着楼梯往下走,脚下咯吱咯吱的声响让他心里很不踏实,担心楼梯随时会坍塌下去。   地下室将近三十平米,整体呈长方形,楼梯口的玄关处蹲伏着一座麒麟造型的石雕,满身灰尘的石雕高昂着头,张大嘴巴,瞪着凸出的眼睛死死盯着他。把这么个东西摆在楼梯口是啥意思呢?高波联想到南京老家明皇陵神道两侧的石像生。如果不是收藏,估计与这幢小楼的风水有关吧。
  正打量着面前这个龇牙咧嘴的家伙,一股难闻的浊气钻进他的鼻孔。高波咽了口唾沫,直起腰来,从口袋里掏出防尘口罩戴上,继续往里走。
  十几个大纸箱子堆放在地下室中间,里面是闲置的办公用品和杂物。最里侧的墙边立着一个墨绿色的老式铁皮文件柜,搁板上散放着十几件各式工具,无非榔头改锥锯条之类。高波走到近前,用勘查照明灯上下照了一遍,注意到文件柜后面的墙体上贴着一层厚厚的绿色壁纸。因为年代久远,壁纸早已斑驳脱落,但依然能辨认出上面的菊花图案。
  在堆砌的纸箱子中间穿行,高波总感觉脚下有一种轻微的沉积感,他以为是因情绪紧张导致的错觉,便抬起脚用力跺了几下,随后,将手里的勘查灯照向地面——脚下是接缝整齐的深棕色复合木地板。轻轻挪开一个大纸箱,地面上露出了一方天地,他慢慢蹲下,用食指在地面上用力擦拭……


  袁晓媛走进地下室时,高波和郑涛已经在一面墙体靠近地面的位置检测出几处疑似血迹的黑色斑点。
  茶商对地下室更换木地板的事表示毫不知情,声称因为下面空气不流通,气味难闻,他从来没考虑过利用地下室。刑警随即询问房产中介公司,对方也否认曾为17号的主人更换过地下室的地面。既然如此,早已弃置不用的地下室,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更换了时尚的复合木地板?
  三块木地板被掀开,显露出颗粒粗糙、坑坑洼洼的水泥地面,这样的施工水准,显然不是出自专业人员之手。属地派出所民警去联系建筑队,高波和郑涛跑到院子里抽烟去了,袁晓媛独自留在地下室,仔细打量这个昏暗的空间。
  眼前的地下室,她并不陌生。
  她童年生活的环境,也是一片洋楼密集的地方。那时候,她与同龄孩子们常跑到附近一个大院里去玩捉迷藏。她记得那幢别墅的院子很大,下面也有类似的地下室。那幢别墅当时住着四户人家,都是市政府机关的干部家属。那间地下室,则被四户人家当成公用储藏间。
  孩子们很喜欢躲在地下室的白菜垛或橱柜后面,虽然四周一片漆黑,却丝毫没有恐惧感。后来,听楼里一位戴眼镜的胖阿姨说,地下室过去是佣人住的地方,解放前曾闹过鬼,有个阔太太在地下室自杀了。这个恐怖的传说,让她和小伙伴们再也不敢過来玩了,从此,那个地下室彻底安静下来。
  回想着童年往事,袁晓媛从发现血迹斑点的那面墙转到地下室尽头的那面墙下。墙边立着的墨绿色文件柜已被高波和郑涛挪开,因为年代过于久远,铁皮柜的整体轮廓清晰地印在了墙面上。袁晓媛注意到墙面上有菊花图案的壁纸,长期紧贴铁柜的壁纸剥蚀严重,有些地方的图案已经完全被污渍或者落满尘灰的蛛网覆盖,但隐约显露出的纹路简单而不失优雅,很有年代感。
  袁晓媛用手机拍了几张菊花造型的特写,随后戴上乳胶手套,伸出手指轻抹了一把黑色蛛网状的附着物,有些黏连感。地下室潮气比较重,但另外三面墙壁上的污渍还是比较干燥的,也就是说,这面墙体曾经历过一个从潮湿到干燥的过程。
  墙下方壁纸的一角已经卷起,袁晓媛随手一拉,壁纸竟被揭开了半尺多。她轻轻敲了敲壁纸后面的墙体,不禁皱起眉头。
  身后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高波和郑涛领着两个戴着黄色安全帽的建筑工人,拎着大帆布袋,肩上扛着电锤,拖着长长的电源线从楼梯鱼贯而下。
  地面挖掘是从发现可疑血迹斑点的东侧墙根儿下开始的,周围的木地板被一块块掀起来,露出了灰色的水泥地面,经过大致测量,水泥地面厚度约三厘米。随着电锤发出的刺耳轰鸣,不到十分钟,水泥地面被掘开三平米见方,深黑色的潮湿土层显现出来。两盏勘查灯一起对准挖开的地面,高波接过一把铁锨,小心翼翼地向下挖掘……
  队长胡小光正站在院子里,听福建茶商介绍着那些石雕和青铜器。忽然,从地下室里传来一阵嘈杂声——水泥地面之下八十厘米处,发现了三个用尼龙绳捆扎的黑色垃圾袋。
  无关人员很快撤离到一楼,地下室里只留下三位法医。过了没多会儿,一股令人作呕的浊气从地下室里漫溢出来……三小时后,通向地下室的房门被贴上了临时封条,装在垃圾袋里的腐烂尸骸和其他物证全部运回刑科所。
  袁晓媛与另外两个法医拎着勘查箱走出17号院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大小商铺亮起了灯光。匆匆路过17号院的行人,偶尔朝门口停着的警车投去好奇的一瞥。
女孩儿与那个高个子女警察的目光在夜色里不期而遇了

  17号院的正对面,是一家美式炸鸡店。敞开式的窗口亮着灯,映着一位红衣女孩儿粉红色的脸。女孩儿约莫二十多岁,皮肤白皙,双眸明亮,盘起的长发上罩着一方白色头巾。在她面前的售货台上,摆着四个长方形不锈钢盘子,里面盛着喷香焦黄的大块儿炸鸡,着实让人眼馋。
  售货窗前没有顾客,女孩儿双手撑着柜台,歪着头注视着街对面的动静。于是,女孩儿与那个高个子女警察的目光在夜色里不期而遇了。她不免有些紧张,急忙避开对方的视线,低下头用夹子整理着盘子里的美味。
  袁晓媛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真想过去买两个刚出锅的热鸡翅,站在路边先大快朵颐一番。可是,处于工作状态下,她还不能如此随意。袁晓媛用力咽下口水,继续朝警车走去。
  三块尸骸拼接后,为一具完整的年轻女性躯干,全身赤裸,头部缺失。初步比对,躯干脖颈处的切口与奶牛场的骷髅头骨吻合。在其中一个垃圾袋里,袁晓媛还发现了一只沾满血污的线手套和一把不锈钢切骨刀,显然这是凶手肢解尸体的工具。   从17号院出来的警察们,疲惫的脸上都多了一丝轻松。看到从地下挖出的尸骨,每个人心里都坦然接受了这样一个事实——骷髅头骨案告破了!一个多月来,刑警们悬着的那颗心,此时正如一片缓缓随风飘落的树叶,曾经折磨着他们的各种焦虑与困惑烟消云散。
  “三位辛苦了!”站在黑暗处与王铮和岳航说话的焦副局长,脸上同样带着无法抑制的轻松和激动,冲经过身边的三位法医点头致意。


  如果用峰回路转来形容奶牛场骷髅头骨案取得的突破性进展,应该是恰如其分的。
  从地下室提取的疑似血迹斑点,经检测为人血,且与上海黄博士提供的沈兰香当年的验血报告上的血型吻合;而现场发现的线手套及剁骨刀上的血迹与尸骸中提取的DNA吻合。杀人碎尸案正一步步逼近真相,刑警们都看到了破案的曙光。市里主要领导的口头祝贺已传达给专案民警,网上甚至有些自媒体暗示,奶牛场的骷髅头骨案已被警方破获了。只是,在袁晓媛的心里,这个看似云开雾散的结局,还应该补上一段重要的证据链条——虽然疑似杀人者和被害人都已经死亡。
  案件出现重大突破,刑侦局决定将专案组人数精简到原来的三分之一,按焦副局长的话讲,留下精兵强将,做最后的冲锋!
  目前专案组要做的,是通过现场提取的DNA,确定死者的真实身份,并固定倪汉生的杀人证据——寻找倪汉生在民生街17号杀人现场留下的痕迹物证。这就是袁晓媛认为应该补上的那根链条。
  也正是因此,原来以为已经接近彼岸的这条船依然无法靠岸。
  这天是周末,肖锋与袁晓媛早早就起了床,开车直奔超市,忙着采购鱼肉生鲜。夫妻俩要置办一桌丰盛的家宴,宴请的嘉宾,是以焦正义为首的几位专案组干将。
  中午,焦正义、胡小光、王铮、岳航和法医高波陆续到齐。大家围桌坐定,焦正义从提袋里拿出两瓶茅台。
  “这两瓶酒我珍藏了十五年,本想破案之后再喝,但我还是想在发起总攻之前犒劳一下兄弟们,给兄弟们加油鼓劲!”话音未落,酒桌上就响起一片掌声。在掌声中,焦正义站起身,“这个案子,你们每个人的表现都很出色!作为专案组组长,我先敬大家一杯!”
  一段令人鼓舞的开场白,伴着浓郁的酱香味在屋里飘散。接着,焦副局长开始转圈儿点评每个人,譬如胡小光带队对污水渠管道的清理中,发现了倒塌的排污涵洞;袁晓媛对奶牛场骷髅头骨的分析研判准确到位;高波在地下室勘检中如何细致,发现了可疑的血迹斑点;王铮和岳航从一颗全瓷牙追踪到了被害者的下落,以及肖锋如何支持袁晓媛的工作,等等。
  一圈儿酒转下来,焦副局长的脸上泛着紅光:“兄弟们,案件侦破到了关键的冲刺阶段,各级领导都在关注案件的侦破进展。拜托诸位,再努一把力,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拿出一个最完美的结果!”
  “领导放心,我们一定会齐心协力,争取早日结案。”胡小光端着酒杯表态。
  众人纷纷端杯附和,起身向领导敬酒。袁晓媛却没动窝儿,她对这种空洞的表态有些不以为然。当然,这些情绪不能带到脸上,于是,她扭过脸问王铮:“被害人的模拟画像已经画出来了,有什么反馈吗?”
  “没有啊!”王铮无奈地叹口气,“我也是搞不懂,模拟画像是请上海专家画的,连黄博士都说很像,而且被害人的DNA也提取了,就是不能确定身份……找一个人有那么难吗?”
  “全国失踪人口数据库是最近几年建立的,谁也不敢说是百分之百啊。关键问题是,她是不是在数据库里面。”高波嘴里嚼着虾段,“这个女人冒用他人身份,会不会有前科,或者干脆就是通缉犯呢?”
  一直默不作声的肖锋插话了:“有道理,可以查询在逃人员数据库啊!”
  “早就查过了,即使她在数据库里,也不能马上确定——不见得有她的DNA啊!”岳航不住摇头。
  “如果能划定一个大致范围,查找起来会更快一些。”袁晓媛起身为焦正义斟酒。
  “此话怎讲?”焦副局长问。
  “虽然拿到了被害人的DNA样本,可确定不了身份,也就找不到家属来比对。仅凭一张模拟画像寻找一个失踪或失联多年的人,不知道要耽误多少时间。”
  “此话有理!袁法医有什么建议?”
  “假定我们能从现有证据中,确定被害者的籍贯,或许可以帮助我们划定其家族成员的范围。”
  王铮表示赞同:“大法医这话提醒我了。我一直怀疑这个女人是北方人,比如她生前说普通话,跟黄博士说过‘把势’之类的市井俚语,估计老家应该在河北、山东一带。”
  “这可不一定。”高波放下筷子,“我老家江苏如皋,离开家乡后就一直在北方生活,在天津这些年,天津话我也能说个八九不离十了,你们能听出我是南方人吗?”
  “没错,把势把势,光说不练,那是嘴把势,光练不说,那是傻把势,连说带练,那才是真把势!”有些醉意的肖锋学起了相声里卖大力丸的倒口,便操着山东方言模仿起来,引来一片哄笑。
  “兄弟,你这山东话不仅地道,整的这桌酒菜更地道。这可不是光说不练啊,你是真把势!”焦副局长在众人的笑声中向老部下敬酒。
  “把势?一个年轻女人夸赞别人,不会用这么市井的俗词儿吧。”袁晓媛若有所思。
  “特定环境下随口说出家乡的俚语,这也正常。”肖锋说。
  袁晓媛将脸转向丈夫:“我怎么觉得,那个女人当时想表达的不是对黄博士的赞美,而是自身的一种感受。‘把势’这个词在北方人来说是形容行家里手,如果把第一个字换成平声,就是‘巴适’。”
  一语惊四座。在四川方言里,“巴适”表示舒适的意思。读大学的时候,住在袁晓媛上铺的一个川妹子,偶尔会在一些激动的场合脱口而出。
  家宴结束,来宾们是带着意外收获离开的,“把势”变“巴适”,意味着多了一条确定死者身份的线索。只是,袁晓媛心头依然积聚着无法驱散的阴云。
  肖锋不胜酒力,送走客人之后便倒在卧室的床上呼呼大睡。袁晓媛收拾好餐具,疲惫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梳理骷髅头骨案的所有现场痕迹物证。她有种预感,冒名“沈兰香”的被害者的真实身份将很快浮出水面;办案人员也会按图索骥,查到被害人的家族成员,这就意味着找到了DNA比对样本。   不过,即便确定了被害者的身份,也并不意味着案件的侦办告一段落。17号院的碎尸现场,至今还没有找到倪汉生留下的相关痕迹物证,甚至连碎尸案发生的具体时间也无法确定。
  从现场证据分析,倪汉生应该是自杀前杀了“沈兰香”,第一现场就在17号院内,他在地下室分尸后,又将其头颅扔进工厂污水渠内。完成这一切后不久,他便在家中服药自杀。但这只是大致推测,具体的杀人动机和作案时间,当下仍是未解之谜。
  倪汉生是2012年6月11日自杀的,到现在已过去六年,这是一个被遗忘多年的人,他生前的活动痕迹早已消失殆尽。其居住的两套房屋已被银行拍卖抵债,私人物品也被唯一的妹妹处理干净——几天前,袁晓媛与王铮见到了倪汉生的妹妹,想从她那里找一些其兄生前用过的东西,结果失望而归。
  至于他生活过的17号院,经过福建茶商的装修,早已改头换面。17号院的租期是2008年到2013年,其间,这个院落曾作为倪汉生接待客户的私人会所,人员来往非常繁杂。倪汉生自杀后,17号院一直闲置到2016年,福建商人才租下这个院子,与倪汉生有关的原始物证应该是在这个时候被消除的。
  即便如此,也不会消除得如此干净彻底。毕竟,除去倪汉生之外,还有一个叫“沈兰香”的女子在这里生活过。
  “凡有接触,必会留下痕迹。”这是一百多年前一位叫罗卡的法国刑案现场专家提出的观点。并非找不到,只不过还没有被发现。想到这儿,袁晓媛拨通了法医高波的手机。


  福建商人的情绪异常激动,面对再次登门的三位法医和两位刑警,他用蹩脚的普通话发泄着对房屋中介公司的强烈不满,一再表示要向这家中介公司索赔,甚至联系好律师准备打官司。
  他根本不认识姓倪的租户,压根儿想不到别墅里曾发生过凶杀案,而且凶手还把尸体埋在了地下室。搬进17号院前,他花钱请风水大师楼上楼下转了一圈儿,大师闭着眼说,此宅财运兴旺,只是地下室内有煞气,需用金锁一把阻拦,方可消灾兴运。金锁是不可能的,只好花五千元从大师手里买了一把开光的铜锁,可最终还是无济于事。
  高波与郑涛正从院门口的警车里往下搬勘查箱。袁晓媛站在小楼前的水泥台阶上,一边喝着矿泉水,一边听茶商抱怨着。说实话,她对茶商的境遇深表同情。每年二十二万租金,还砸进去十五万的装修费,却租来一座不折不扣的凶宅。
  院子里依然保留着倪汉生收藏的那些石雕和四五十件青铜工艺品,历经了几年的风吹雨打,每件工艺品上都是污痕斑驳。看着各种造型的石雕,袁晓媛忽然联想到地下室的石麒麟。“这些东西为什么一直堆在这儿?”
  “我们搬进来之前联系过中介公司,他们说先前那个租户爱好收藏这些工艺品,亲属都在国外,暂时联系不上,只好拜托中介公司临时保管。”
  “地下室楼梯口的那个石雕也是他的?”
  “这就不清楚了,反正我们搬来的时候,地下室就有那个东西,从包浆上看,应该是个老物件。”
  按照事先的分工,袁晓媛把卧室和浴室重新勘验一遍——卧室里的壁柜和浴室里的一个老式浴缸,是仅有的几样装修时没动过的东西。高波和郑涛则复检地下室。
  卧室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烟草气息。茶商事先已将自己的衣物和日用品全部堆放在床上,屋子里显得非常凌乱。袁晓媛用胶带在壁柜里提取微小的附着物,这些微尘中很可能藏着当年男女主人的信息密码。
  织物纤维肉眼是无法识别的,但一根五六厘米长的棕红色长发,袁晓媛一眼就辨别出,那应该是女人留下的。“冒昧问一下,平时您是独居吗?”
  福建商人很聪明,立刻明白了含蓄问题背后的真实用意。“哦,我离异多年,在本地有个女朋友,她偶尔会过来。我们交往三年了,感情还是很稳定的。”
  樓上检查完了,她下楼来到地下室。在两架勘查灯的照射下,地下室显得更加阴冷,地面上没有回填的泥土散发着潮湿和腐败的气息。两个男法医正蹲在地上,按顺序逐一提取地面上的附着物。
  袁晓媛径自走到那面壁纸被揭开一角的墙下。“我想把这面墙的壁纸揭下来。”
  两个男法医放下手里的活儿,围拢到她身边。高波观察了一下墙壁,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地下室的光线不适合大面积检查和提取壁纸上的痕迹。
  岁月的侵蚀,已经让壁纸和墙面凝结为一体,三个人用裁纸刀小心地从墙面上一点点剥离暗绿色的壁纸。按袁晓媛划定的一百八十厘米的高度,第一张壁纸除上半部被拉断,基本完整剥离。这时袁晓媛才发现,从墙上揭下来的壁纸原来是双层的。
  为加快进度,郑涛从楼上借来一把浇花的喷壶,把水喷到壁纸上,第二、第三面墙的壁纸也被剥离。正准备对第四面墙的壁纸如法炮制,袁晓媛突然制止了两位助手。她攥起拳头,用力敲了敲挂满蛛网的墙体,墙体传来空洞的回声。
  此举让两个助手为之愕然。袁晓媛没解释,转身从铁皮文件柜里拿出一把木榔头继续敲打,伴随着一声声空洞的回响,数日来一直困扰她的疑惑终于有了答案——墙体后面是空的。

第四章 密室


  冲击钻抵住了那片裸露的墙体,高波按下开关,一阵刺耳的尖叫声中,高速旋转的钻头瞬间没入,细碎的木屑纷纷扬扬撒向地面。
  一把冲击钻是钻不透墙体背后的秘密的。郑涛从福建茶商的工具箱里拿出一把大号铁榔头,“咚咚”几下,灰褐色的墙面立刻出现了几道龟裂。袁晓媛担心他敲得太猛了,刚要制止,哗啦一声,墙皮脱落一大片,一扇木门的轮廓赫然显现。
  这是一扇厚约五厘米的木门,被巧妙地用灰浆和壁纸遮挡,与墙面融为一体。高波拿过一根撬棍,插入木门的边缘一发力,木门终于被打开,一股混合着辛辣味的浊气扑面而来。三位法医迅速戴上护目镜,两盏勘查灯同时对准了这个隐秘的空间。
  眼前的景象,让三个法医面面相觑——
  木门后面,头朝外倒卧着一具完整的人体骨架,部分棕黑色的骨骼已经脱落,与人体组织腐烂后留下的不可言说的印迹融为一体,在勘查灯的强光下,形成一幅诡异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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